003
許妙芸在母親馮氏的正房坐了一會兒,才發現大嫂子吳氏今日卻並沒有來迎她。
吳氏是財政司長家的庶女,當日許父應下這門親事,一來是為了能攀上財政司長這個關係,二來也是因為現如今新思潮升溫,一些激進派的學者傳揚男女平等、嫡庶平的概念,要求社會進步,還要求廢除妻妾制度,改行和洋人一樣的一夫一妻體制。
許妙芸雖然是個保守的性子,可對這些新思潮,卻是不抵制的,因此自從吳氏進門之後,她也不會覺得她是庶出便會在原來家裏低人一等,兩人關係甚是融洽。
兩人一行往壽安堂去,一行便說起了話來。馮氏聽許妙芸提起了大兒媳,這才開口道:“今日是沈督軍千金的大喜之日,你嫂子應酬去了。”
許妙芸心下狐疑,前世和沈家攀上關係,那還是在吳氏父親的壽宴上,可如今離壽宴還有幾個月時間,怎麼兩家人倒是有了交際?
“以前沒聽母親提起,我們和沈家有什麼交際的。”許妙芸淡淡的說了一句,到也沒有深究,只繼續道:“那母親怎麼沒過去?”按說沈家這樣的人家請上門,父親必定是非常重視的,少不得要馮氏親自去一趟才好呢?
馮氏明白許妙芸的意思,只笑着道:“你父親何嘗不想我親自去,只是我想我的寶貝女兒,別人家的閨女成親,哪裏有我家閨女回家重要?”
許妙芸聽了這話臉上嬌俏一笑,馮氏更是笑的歡心,伸手扶了扶她卷卷的長發,笑道:“你如今也時興同她們一樣做頭髮了,仔細老太太一會兒數落你,她老人家慣看不了這些的,老二媳婦那樣的能說會道的,看見她那副打扮,她就先皺眉了。”
“我已經換過衣服了,這頭髮一時卻改不了,老太太這麼想我,一定會原諒我的。”
說話間壽安堂的人已經迎了出來,馮氏便和許妙芸一起進去,老人家因這幾日受了風寒,所以門窗都是關着的,裏頭有籠着炭爐,才進去便覺得有些悶熱了。
老太太沒有起身,聽見外頭的腳步聲,便一疊聲喊道:“是三丫頭回來了嗎?”
許妙芸一聽這聲音便覺得鼻腔酸澀,想起以前老太太是何等的疼愛自己,後來竟是因為自己要各種投奔新派,兩人便就此生分,心裏難過不已。
“祖母,是我,是妙妙回來了!”
丫鬟已經將帘子挽了起來,許妙芸腳步稍稍加快,從外間進去,紅着眼眶就坐到了老太太跟前的腳踏上,將腦袋靠在她的大腿上。
老太太見她這邊親密,忍不住伸手攏着她的頭髮,一遍遍的撫摸着,摸了兩下才皺起眉心道:“怎麼你也學起你二嫂子,燙這時新的頭髮了?”
許妙芸抬起頭,見老太太眉眼中介是那種哭笑不得的表情,才明白她也未必是當真不喜歡,只是心裏一時難以接受罷了。前世的自己不懂察言觀色,見老太太不喜歡,便一個勁的說好,老太太壓根就沒心思再聽下去,原本開開心心的團聚,最後弄的不歡而散。
“我去了巴黎,才瞧見那邊的姑娘都是燙頭的,我要是不燙,反倒像是個異類了,所以也只能燙了。”她眨了眨眼睛,一副自己也不情願的樣子,老太太見了反倒心疼起她來,只摟着她的腦袋,拿手指卷了她發梢的花捲來捲去,笑着道:“燙着也不難看,我家妙妙怎樣都好看的。”
許妙芸聽了這話簡直甜到了心坎里,額頭蹭着老太太的掌心,只往她懷裏鑽,老太太見她這樣,想着竟有小半年不曾見過這個孫女,愈發心疼不已,托着她的下巴細細一看,見又清減了,連眼眶都紅了。
馮氏見老太太對許妙芸還如以前一般喜歡,心坎里的那些不舒服也收斂了好些,只笑着道:“妙妙快起來吧,你祖母身上不爽利,讓她歇着。”
許妙芸這才站了起來,在老太太下首邊的靠背椅上坐了下來,接了丫鬟送過來的熱茶抿了一口,外頭便傳來了嘰嘰喳喳的聲音,說是二太太跟兩位小姐都回府來了。
老太太差人去西院請人,馮氏因素來和二太太韓氏不對盤,所以臉上一直沒什麼表情。老太太心裏明白,馮氏是記恨當初大老爺有難的時候,二老爺和二太太不肯幫忙。老太太也知道這事情二老爺家做的不地道,可行商的買賣,又是做那起從來沒做過的洋機器的生意,萬一賠本那都是要傾家蕩產的,二老爺家不願意,她自然也不可能硬逼着他拿錢出來。
好在後來竟被大老爺找到借貸,不但過了難關,生意也越做越大,如今一年賺的錢竟比以往賺十年的還多。二老爺家見大老爺家發跡了,在申城都是排得上號的富豪,如何又有不艷羨的道理,終究在跟前哭了一場,說自己當年眼皮子淺,看不懂這些洋生意,對不住老大家。
就這樣,兄弟兩往日的恩怨又一筆購銷了,馮氏氣的幾個月不曾搭理許長棟,但最後還是心軟了。
“你兩個姐姐也都大了,我做主將她們都接了過來,也好跟你做個伴。”
老太太當然是希望她們姐妹三人相親相愛的,只是許妙芸對她那兩個堂姐,實在是相親相愛不起來的。她略略點了點頭,心裏早已經有了盤算,就按馮氏說的,場面上的客套到了,也就成了。
從延壽堂到西院,也不過就隔開了一條過道,按說老太太派人去請了,不過一盞茶的時間便可過來了。可眾人只等了兩盞茶,卻還沒有見到那娘三個的人影。馮氏平常算是沉得住氣,但遇上了她們就火氣上涌,也顧不得當著老太太的面兒,將茶盞往茶几上一杵,起身道:“妙妙長途跋涉,今兒才下了船,倒要早些回去休息了,明兒再見二嬸娘也不遲。”
馮氏的話音剛落,未見有人進來,便聽得韓氏在門口笑道:“是我不好,讓你們久等了。”
韓氏祖上是蘇州那邊的小官宦,自詡有些身份,比起馮氏這個商家女高出一等來,因此從不把馮氏看在眼中,偏馮氏嫁得好,許長棟比起老二也許長梁能幹多了,在寸土寸金的申城,都能讓她住上這樣的好宅子,因此韓氏對馮氏常懷嫉妒之心。
“知道我們久等了便好。”馮氏嘀咕了一句,復又坐下,抬眸看了韓氏一眼,心裏雖然不服,但還是淡淡道:“妙妙,給二嬸娘請安。”
許妙芸早已經朝着韓氏福了福身子,她身後站着兩個妙齡的少女,一個是大堂姐許秀芸,一個是二堂姐許淑芸。
“二嬸娘好,兩位堂姐好。”許妙芸乖乖的行禮,眼神卻是微微垂着,前世這兩個堂姐沒少給自己捅簍子,那時候自己年輕,顧念姐妹的情分,這輩子從現在就遠着點,將來也就無需再念什麼情分了。
“我們原本今兒一早就回來的,可偏巧遇到了沈督軍家千金出閣,整個北京東路都戒嚴了,我們沒法過來,只好繞了路才回來的。”許秀芸是家中大姐,自是能說會道慣了的,聽見馮氏的微言,忙就開口解釋。
馮氏哪裏聽的進去,便端起了茶盞冷冷道:“妙妙也是從那邊碼頭回來的,怎不見耽誤了,偏你們趕巧……”她存了心覺得二房是故意拿喬,讓許妙芸等着,心裏自然是不痛快了。
老太太聽了這話也蹙了蹙眉心,馮氏不喜歡二房她心裏清楚,但現在二房是來投靠大房的,還這樣端着架子,可就太過了點。
“妙妙你方才回來的路上,可是遇上沈督軍家送親的隊伍了?”老太太忍不住問道。
許妙芸只搖了搖頭道:“倒是遇上了沈家軍,說是要戒嚴,但也並沒有不準車輛過去,大約是為了疏散觀禮的人群吧。”
許妙芸坐在車裏,並不知道沈家攔着不讓人走那條路,因見自家的車隊都過來了,只當是疏散行人的,便老實回道:“自從沈家進駐了申城,這裏治安也遠比從前好了許多,百姓們也都是稱讚的,倒不像是會做出擾民這種事的。”
她前世雖然怕沈韜,但也知道沈家對於申城的意義,軍閥戰亂、列強橫行的年代,沈家能保住華東六省,讓申城的百姓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確實功不可沒。
“沈家雖好,但現在是亂世,這樣的人家,說不好什麼時候就倒台了,我們這樣老實行商的人家,最好還是不要跟他們扯上關係的好。”老太太聞言蹙了蹙眉心,想起這次沈鈺大婚竟請了自己家,便覺得有些擔憂。
許妙雲抬起頭,果見許秀芸和許淑芸的眉心都淺淺的皺了起來。若是沒記錯的話,這兩位在前世吳家的宴會上見過沈韜一面,從此就都拜在了他的軍裝褲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