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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微亮的時候,許妙芸的房裏已經熱鬧了起來。她坐在被窩裏看着來來往往的丫鬟們將喜服、鳳冠、霞帔一樣樣的送進來。
窗台上放著兒臂粗的龍鳳紅燭,雖是閨房,帳子也換成了紅色,到處都是一派喜慶。
這雖是許妙芸第二次嫁給沈韜,可心境和形式都和上一次不同。
前世嫁給沈韜的時候,許家已經搬進了霞飛路的新房子,她又受了西式婚禮的洗腦,整個過程都是按照洋人的傳統操辦的。那時候許長棟和馮氏雖然沒有表示什麼異議,可如今許妙芸再回味一下,當時整個操辦婚禮的過程,卻大多都是讓吳氏負責的。
對於許長棟和馮氏來說,規規矩矩拜了天地喝了交杯酒,那才算是正式的成親了。在牧師面前隨隨便便說幾句話那叫啥結婚呀,可惜許妙芸前世卻不懂這些,一位追求自我的滿足,從來沒有考慮過他們兩人的感受,好在老天爺給了她重來的機會,馮氏這一回可算是享受到了閨女要出嫁的氣氛了。
可話雖然這樣說,上了心難免也就傷了心,前世並沒有在家裏送嫁,馮氏卻也省去了幾缸眼淚。如今瞧着自己養大的閨女,已經亭亭玉立的站在自己跟前,喜服加身,用不了多久就要從許家的大門出去,成為別人家的兒媳婦,馮氏頓時覺得眼睛酸澀的厲害。
喜娘已經幫許妙芸穿上了霞帔,忙着幫她勻面梳頭,站在許妙芸身後的馮氏終是忍不住落下了淚來。
“我雖然見天覺得那洋人的玩意未必都是好的,可有一點卻是不錯的,讓你們女孩子家也多讀一些書,有了見識,也可以遲幾年出閣了。”
喜娘聽了這話只笑了起來,開口道:“太太是捨不得小姐出嫁了,才說這話的吧?依我看緣分到了,早晚都要嫁人的,小姐早些出閣,來年就可以給您生個小外孫了。”
馮氏被這喜娘逗得笑了起來,忍不住用帕子壓了壓眼角,走上前去親手幫許妙芸梳頭。
她去年夏天在法蘭西燙的頭,發梢還有一些微微的卷,馮氏細心的疏通了,替她抹上了頭油,在許妙芸的後腦勺上盤了一個髮髻,一圈圈的,用小夾子將她發梢的捲髮都夾起來,然後將那黃金打造的鬢花簪上去。
姑娘家出嫁后,便是這樣的打扮,蓄了劉海,連後面的長發也都盤成了髮髻,露出一張白嫩如玉的臉頰來。
許妙芸從銅鏡中看見馮氏微微帶着淚光的眼眸,伸手握住了馮氏放在她肩上的手,看着鏡中的人,撒嬌道:“母親說的好,其實洋人的新思潮還不止這一點,便是如今我出閣了,也不像以前那樣,不能隨便回娘家的,我以後日日都回來看母親,還不成嗎?”
“那可不行!”許妙芸原本是想哄馮氏開心的,誰知馮氏倒是先裝作惱了,笑道:“都是要成親的人了,還說這樣的傻話!”
許妙芸可沒說傻話,她心裏還當真有這樣的想法,雖說做不到天天,隔三岔五回來一下總行的,諒沈韜也不會說的什麼的。
老太太也親自到許妙芸的房裏來瞧她,許秀芸和許淑芸也都來了,許妙芸在家裏最小,如今卻第一個要嫁人,她心裏還有一些不好意思。
但正如喜娘說的,緣分到了,遲早都要嫁人的,更何況嫁給沈韜,她前世今生也都沒有遺憾。
“你們姐妹三人,我雖然總想着一碗水端平,但平心而論,對你總是最上心的,沒想到你年紀雖小,如今倒是第一個要出閣的了。”老太太雖然說這話,臉上倒是沒有不舍的樣子,只是拉着她的手道:“能嫁去那樣的人家,未必人人都有這個福分,好在他疼你,你是個有福的。”
許妙芸聽了這話臉上微微發熱,一旁的許秀芸和許淑芸也都上來祝福。
“三妹妹,恭喜你。”
許秀芸如今進了學,眼界卻不似剛來申城那時候,倒是越發變得通透豁達了起來;唯有許淑芸,因之前吳家退婚的事情,終究鬧的沸沸揚揚的,如今瞧着,還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
梳好了頭,將鳳冠霞帔都穿戴起來,一眾的賓客們也瞧過了新娘子,大家都去外院看熱鬧了。
馮氏還有幾句體己的話想跟許妙芸說,才預備坐下,就聽見不遠處牆外的巷子裏,似乎已經飄來了嗩吶鑼鼓的聲音,督軍府迎親的隊伍已經近了。
“太太,迎親的隊伍已經到了門口了,老爺讓我來喊太太過去呢!”馮氏還沒來得及開口說什麼,外面早有婆子進來喚人。
馮氏話到嘴邊終究是沒來得及說出口,只是握着許妙芸的手背,輕輕撫摸了片刻,笑着道:“我呀,這就去把姑爺迎進來。”
許妙芸聞言嬌羞不已,起身要送馮氏出去,被馮氏按坐在凳子上。她這裏剛剛熱鬧了半晌,這會子迎親的隊伍一來,丫鬟婆子們都出去看熱鬧,到一下子顯得這裏冷清了起來。
許妙芸目送馮氏離開,一個人坐在梳妝枱前,鏡子裏的人擦着厚厚的香粉,彷彿連她本來的面目都要看不清了一樣,她甚至有些好奇,沈韜揭開這紅蓋頭的時候,會不會嚇了一跳,畢竟他們前世的婚禮上並沒有這麼一出。
許妙芸看着鏡子笑了起來,然後她看見許淑芸從門外進來。
“三妹妹。”許淑芸從背後喊了許妙芸一聲,許妙芸轉過頭去,正想說什麼,鼻子卻被許淑芸緊緊的捂住。
許妙芸意識模糊的前一刻,看見一雙黑色的皮鞋,從她的眼前晃過。
“把她的衣服脫下來,穿到你的身上。”
許淑芸丟掉手裏的帕子,跌坐在地上哭了起來,在看見正對着自己的黑洞洞的槍口時,嚇的連忙解開許妙芸身上的喜服。
“你只要乖乖的從這兒出去,坐到沈韜的花轎上,從今往後,你就是督軍府的少帥夫人了。”宋銘生將許妙芸扛到肩上,看着許淑芸將喜服一件件穿到身上,眼神冷的沒有一絲溫度:“如果不照做,我的人隨時都會在人群里一槍崩了你。”
……
送嫁妝的婆子將放在許妙芸房裏的最後一個箱籠搬了出去。
門口沈韜已經經過了重重考驗,被許長棟請進了正廳,喜娘高高興興的從抄手游廊過來,許淑芸坐在床上,看着那個箱籠消失在自己的眼底。
“小姐,少帥來了,他今天可帥氣了!”
知春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來,許淑芸被喜娘扶着站起來,她覺得自己腳下有些軟,險些沒有站穩,一旁又多了一個人過來扶她,她就這樣被人一左一右駕着去了前廳。
大廳里熱鬧非凡,入耳都是喜慶的樂鼓聲,那些恭喜的話一聲聲的入耳,讓許淑芸簡直忘了自己是在李代桃僵。許長棟將手裏的繡球遞到她的手中,拉着她走了兩步。
許淑芸用眼睛的餘光看見一雙擦得乾乾淨淨的黑皮鞋,紅繡球的另一頭就在他的手中,她聽見許長棟語重心長的開口:“從此以後,妙妙就交給你了。”
許淑芸的指尖顫抖了一下,管他呢,只要過了今夜,她就是督軍府的少帥夫人。她心裏越這樣想,就越發高興起來,臉上甚至忍不住笑了起來。
可就在下一秒,她面前的紅蓋頭陡然被人掀開,在驚嚇與錯愕中,許淑芸尖叫了起來,捂着頭蹲在地上道:“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沈韜一把將她從地上拖起來,怒目而視:“妙妙呢?她在哪裏?”
馮氏幾欲急昏過去,許淑芸嚇的魂不附體,哀求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宋銘生把她裝到了嫁妝箱子裏。”
抬去督軍府的嫁妝一早就出門了,沈韜轉身就要追出,就在一片雜亂中,他聽見偏廳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
那鈴聲不疾不徐,似乎明知道今日是主人家的好日子,卻完全不覺得自己的突兀,沈韜走過去,一把抓起話筒。
“沈少帥,我沒指望那個蠢女人可以瞞得過你,想要你的新娘,帶着那批貨,楊樹浦郊外的倉庫見。”
電話里很快就傳來了嘟嘟的忙音,沈韜掛上電話,正要轉身出去的時候,電話鈴聲又響了起來。
“剛才忘了說了,你的新娘,本來就是我的,不介意我用過了再還你吧?”宋銘生的笑聲從電話中傳出來,透着陰森可怖的氣息:“沈韜,你總要為你的自以為是付出代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