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心思
蘇同學的確和她走得挺近,人也很體貼。尤其是今日,察覺到她不開心了,會特意講笑話逗她開心。可這也不代表蘇同學對她有什麼特殊心思啊!
她怎麼會夢到蘇同學逼婚於她?
程尋握起拳頭,輕輕捶了捶自己的腦袋:程尋啊程尋,你真是瘋了,魔怔了,大白天的做的什麼鬼夢?就算小姐姐霸氣逼婚,那也不會選你啊。你瞅瞅你自己,黑不溜秋的,騎射次次倒數,連張弓都拉不動,一點男子漢氣概都沒有。小姐姐心地善良待人好,可眼睛又不瞎,怎麼可能看上你?別給自己臉上貼金了。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做這種怪夢,有辱斯文不說,對蘇同學也是一種褻瀆。
程尋在去學堂路的路上深刻地自我反省了一番,直到快到學堂,才算是從夢中走了出來。
可一進學堂,她就看見了蘇凌,對方也發現了她,勾了勾唇角,沖她微微一笑,舒朗明媚。
這張臉和程尋午睡時夢中的那張臉瞬間重疊在一起,她臉一熱,下意識移開視線,並不回應他。
她蹭蹭蹭幾步回到自己座位上,隨便抽了本書,做埋頭苦讀狀。
蘇凌臉上剛剛浮現的笑容僵住,他雙目微斂,濃密的睫羽遮住了眸中的情緒。
他想,她有點不對勁兒。
在接下來的時間裏,他的這種感覺越發強烈。——從進學堂到下學,她竟然連看他一眼都不曾。
不應該是這樣。
自他進入崇德書院的第一天開始,她就對他表現出了超乎尋常的關注。她時常悄悄看他,暗暗對他表達關懷。像今天這樣躲躲閃閃,並不常見。
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他不知道的事情?還是誰同她說了什麼?
蘇凌輕咳一聲,待要上前詢問兩句,卻見楊夫子收起書:“程尋,你隨我出來”竟然叫走了程尋。
“誒。”程尋心念微動,尋思着楊夫子找她,多半與算學有關。
師生兩人在學堂外的柳樹旁站定。楊夫子望着柳樹出了會神,方問道:“你昨日到底因何告假?”
程尋愣了愣,方道:“家裏有些事情。”
“唔,家裏有事……”楊夫子沉吟,“你家裏都還有什麼人?”
程尋心中詫異,她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身份——山長的遠房侄兒,她清了清嗓子,答道:“家中有父母高堂和兄長。”
楊夫子點一點頭:“你今年多大來着?”
“虛度十四春秋。”
楊夫子微微皺了皺眉,小聲道:“是小了一些……”
“夫子說什麼?”程尋沒聽明白。
“沒什麼。”楊夫子略略提高了聲音,“你將來若走科舉,就不該只偏重於算學,你也要在經義上多下下功夫。”
程尋點頭:“夫子說的是。”可惜她不好告訴楊夫子,她這輩子註定是和科舉無緣了。
楊夫子揮一揮手:“那你去吧。”
“是。”程尋施禮告退,心裏有些奇怪,楊夫子找她,就為了跟她說這些?
她搖搖頭,想不明白,就轉身回了學堂。下學有一會兒了,程尋放眼望去,學子已經走了大半兒。蘇凌正坐在位置上看書。
程尋眼神一閃,沉默着走向自己的座位,低頭收拾東西。
“啪”地一聲輕響,一本《周律》不偏不倚落在了她腳邊。
程尋手上動作微頓,回頭去看,蘇凌正抬眸看她,眸光澄澈。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竟覺得他眼神有點無辜。
深吸一口氣,程尋彎腰撿起,放在他桌上:“給你。”
蘇凌道一聲謝,變戲法一般抽出一張紙,往她面前一推:“看一下。”
程尋眸光微閃,略掃一眼,知道是道算學題目,她“嗯”了一聲,接過來,轉身重新坐下。
蘇凌雙目微眯。往常她見了算學題目,不管難易,都會眼前一亮。她今天真的很反常。
程尋將解題的思路與方法一字一字寫在紙上空白處,之後輕輕撣了撣紙,還給蘇凌:“我先回去了。”
然而蘇凌不去看她的答案,而是伸胳膊攔了她一下。
兩人手臂相碰,他很快縮了回去,同時口中問道:“你怎麼了?”聲音溫和,隱含關切。
“沒什麼啊,我得回去了。”程尋盡量自然地回答,卻不與他眼神相對。
她總不能說她中午做了褻瀆對方的夢,不好意思面對人家吧!
“你不開心?”蘇凌眸色微微沉下。
“沒,沒有啊……”程尋矢口否認,像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話一樣,她嘻嘻一笑,露出一排晶晶發亮的雪白細牙,“我躲你幹什麼?”但是在蘇凌的目光中,她的笑容並沒有維持多久。
輕扯嘴角,蘇凌眼眸半垂:“我以為,我們至少算是朋友。”
他說的平淡,可程尋愣是從中聽出了落寞的感覺來。她心尖微顫,心虛極了,小聲道:“我們是朋友啊……沒說不是朋友……”
是朋友不假,可是她中午做的夢,讓她心裏發怵,再面對蘇同學時,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她怎麼能做那樣的夢呢?
“既然是朋友,為何要躲着我?”蘇凌靜靜地看着她。
“我……”程尋一時語塞,“朋友?”她鬆一口氣,真的是當朋友啊。她就說嘛,小姐姐細心體貼,拿她當朋友。不過,這若有若無的絲絲遺憾是怎麼回事?
她心想,至少也要比朋友高一個檔次吧?閨蜜?——不可能,小姐姐不知道她也是個姑娘。程尋一時間心念如潮,坦然接受了“朋友”這個身份。
蘇同學多麼光風霽月的一個人,能做朋友,很好啊。
見她短時間內神情變化,時而釋然,時而遺憾,蘇凌覺得好笑。他不用多想就知道她這般反應皆是因為他的一句“朋友”所致。可惜她如今沒有對他挑明身份,他也不好直接戳穿,只能裝作不知,姑且算作朋友。可是,他哪裏需要她做朋友?
她這種小姑娘的患得患失,教他整整一下午的鬱悶盡數退去,心中生出絲絲歡喜。
蘇凌點一點頭:“當然是朋友,難道你不是這麼想的?”
眨一眨眼,程尋附和:“朋友,對,我是這麼想的。”她赧然一笑,為自己的躲閃找說辭:“我沒有躲你啊。我是想着要好好讀書,不能因為……不能分去心神。”
蘇凌“哦”了一聲,分去心神?他果真還是分去了她的心神啊。
確定了蘇同學是拿自己當朋友,並沒有任何看上“程尋”的意思,程尋心中大定,又為自己的怪夢而慚愧。她迅速趕走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再無雜念。
她笑了一笑,一雙眸子熠熠生輝:“來,咱們來說一下這道算學題目。”
“嗯。”蘇凌點一點頭,見她身體微傾,不再刻意躲避疏離,對上他時,眼中又浮現了光彩,他輕輕勾了勾唇角。這樣才對嘛。
這小姑娘的心思,其實還挺好猜的。
程尋心思一向很簡單,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得知自己在蘇同學心中的定義是朋友,夢中場景不可能真正出現,她也就不再彆扭了。
她同蘇凌的關係又恢復了平時的狀態。會探討幾個問題、目光交匯時齊齊一笑,雖然不曾勾肩搭背、稱兄道弟,但卻獨有一些外人融入不進去的熟稔與默契。
有書可讀,有父母呵護,身邊又有關係還不錯的朋友。程尋對這樣的生活狀態很滿意,——當然,如果忽略騎射課的話。
高夫子向來言出必行,他說了下次騎射課要在山林中狩獵,還真的在七月七日騎射課上,將一眾身穿玄色箭袖的學子帶到了山林中。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你們每日學騎射,也該真正檢驗一次。靶子是死的,獵物可是活的!不真正狩獵,你們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的箭術究竟怎麼樣!”高夫子站在山林空地中間,氣勢雄渾。
高夫子說的興起,站在程尋前面的雲蔚,小聲嘀咕:“不都是死的,也有活靶子啊。”
程尋瞧了他一眼,心想,她現在裝病告假,是不是有些遲了?
高夫子的動員講話並沒有講太久,一則他不耐煩磨磨唧唧,二則他很清楚整日在學堂讀書的學子對於能到山林狩獵,都期待而興奮。——哦,除了程尋。
於是,高夫子只講了種種注意事項,結束講話以後,他說了一句:“程尋,你先留下。”
其他學子手持弓箭先後離去。
程尋雙眼一亮,心說,難道高夫子看她騎射不好,要特意關照她?她快步走到高夫子面前,眼睛亮晶晶的:“夫子。”
高夫子抬起巴掌,在她肩膀上重重一拍:“去吧,至少也要打一隻兔子!”
程尋給他這一巴掌拍的身體輕顫,她猶不死心,小聲道:“夫子,殺生多不好啊。而且萬一要是遇上狼,怎麼辦?”
小時候,娘老拿山裏的狼嚇唬她,雖然她長這麼大,還沒見過。
高夫子瞥了她一眼:“你當我是三歲小兒?這裏什麼時候有狼出沒?連只黃鼠狼都沒有。即使真有虎狼,你手中的弓箭難道是假的嗎?”他瞪了眼:“程尋,你又想偷懶是不是?”
“沒有,沒有。”程尋連連搖頭。
“還不快去!”高夫子頗不耐煩。
程尋“哦”了一聲,拎着先時蘇凌送她的弓,背起了箭囊。剛行數步,就看見了握着弓箭向她望來的蘇凌。
陽光穿過林間樹葉的縫隙灑在他臉上,舒朗清雋的少年看上去英姿勃發。
程尋有一瞬間的失神,真的,這般相貌,如果不是有系統提前告知,一點都看不出這是一個女扮男裝的姑娘。
“不用擔心,我跟你一起。”蘇凌沖她一笑,俊逸的眉眼間滿是自信。
“嗯。”程尋點一點頭,忍不住笑了,方才的壞心情一掃而過。
這是一個很厲害很厲害的女孩子啊。有蘇同學在,怕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