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定

決定

嚴清怡尚未回答,就聽身邊嚴青昊驚喜的喊聲,“林大哥?”

抬頭,便看見那張似曾相識的臉。

眉平且直,眼深且亮,臉型瘦削,看着很年輕,卻散發著清冷淡漠的氣勢。

不正是前幾天在吳大叔的炒貨鋪子門口遇到的那人?

嚴青昊熱絡地介紹,“姐,這就是林大哥,我們的副教頭。”

林栝也是一愣。

嚴清怡頭上裹了條暗紫色的頭巾,遮住了大半張臉,先前他還真沒認出來,直到看到她那雙清澈沉靜的雙眸,才驚覺兩人曾經有過一面之緣,而且還不是善緣。

沒想到她就是嚴青昊口中那個聰明能幹漂亮溫柔的長姐。

還真是……諷刺。

林栝根本沒將嚴清怡放在眼裏,看着嚴青昊不由就皺了眉,“怎麼穿成這樣?”

嚴青昊兩手抄進袖口,跺着腳道:“太冷了。”

昨兒他只穿着薄棉襖,差點凍了個透心涼,回到家猛灌了兩碗熱薑湯才緩過來,今天汲取了教訓,薄棉襖外頭又套上了厚的棉大衣。

可在風地里站久了,還是禁不住寒氣。

此時看到林栝仍然平常那件靛藍色裋褐,面上一紅,掏出手交錯着搓了搓。

“這還叫冷?”林栝挑眉,“濟南府比京都暖和多了……若是這點冷都受不住,以後怎麼跟着我去漠北,去遼東?”

嚴清怡聽到此言,詫異道:“誰說他要去漠北?”側頭看嚴青昊,“你以為漠北什麼人都能去?滴水成冰還是輕的,人在外頭站上一刻鐘能凍掉耳朵。”

前世祖父羅振業掌管戶部,每年剛進八月,就得募集棉衣糧草往漠北運,生怕晚了凍出人命來。

就這樣,那邊將士還嫌軍需運送得晚。

林栝淡淡道:“別人能去,他去不得?若是如此,何必來學武,就在家裏守着妻兒過便是。既要出人頭地,又怕吃苦受累,世間哪有這般美事?”

嚴清怡不由反駁,“出人頭地也不止去漠北一條路,守衛皇城、剿除山賊,除暴安良,守得一方百姓安寧,不照樣建功立業?”

林栝冷笑,輕聲道:“沒有哪條路比軍功升職更快?”

嚴清怡回道:“也沒有哪條路比打仗死得更快。”

嚴青昊見兩人爭執,夾在中間左右為難,急中生智捧起地上盒子問道:“林大哥,你是想買絹花?”

林栝點點頭,從裏面挑出兩支粉色芍藥,“多少錢?”

嚴青昊撓撓頭,“別人買都是十五文,林大哥不是外人……”

“五十文,”嚴清怡猛然打斷他的話,“五十文一支,要就要,不要的話,我們得趕緊回家。”

林栝掃一眼她,又挑兩支大紅色的石榴花,從懷裏掏出一串銅錢,“本來是半吊,剛才在茶樓喝了盞茶,應是足夠的。”

嚴青昊明顯不想收,猶猶豫豫地瞟着嚴清怡。

嚴清怡伸手接了,數出六十文,剩下的仍還給林栝,“就十五一支,不佔你這個便宜。”

她在外頭站得久,手指已然凍得通紅,觸到林栝手指,冰一般涼。

林栝指尖顫了顫,問嚴青昊,“你家在湧泉衚衕?”

嚴青昊點頭,“對。”

“明早卯初,我在衚衕口等你,雖說現在休沐,每天的訓練不能丟下。”

嚴青昊沒回答,先朝嚴清怡望去,見她跟沒聽見似的,猜想她是默許了,便應道:“好!”

姐弟倆收好剩下六支絹花,提着兩掛鞭炮並兩斤肥膘肉回了家。

薛氏已備了薑湯,催促着他們喝了,問道:“這膘子肉不便宜吧,前天我去買肉,肥膘都賣完了,就只剩下肋骨和沒油水的腱子肉。”

嚴青昊快言快語地說:“十文錢一斤,本是屠戶自家留的,姐多給了兩文錢……今天賣得不錯,賣出二十多支,還剩下六支,姐說留着送人。”解開盛錢的布袋,“嘩啦”把銅錢都倒在桌子上,一五一十地數。

嚴清怡則對薛氏道:“……遇見衙門裏的林教頭,說明早卯初帶着二弟去訓練,我想做些炒麵,二弟臨出門前喝一碗,熱熱乎乎的。”

薛氏愣一下,嘟噥道:“寒冬臘月,卯初天還黑着。”

嚴清怡笑道:“林教頭家離得遠,肯定起得更早,他有心帶挈二弟,就讓他去吧。”

嚴青昊數完了銅錢,插嘴道:“我想去,今天裏一層棉襖外一層棉襖都被林大哥笑話了,他就只穿着單衣。等我練得筋骨結實,也不用穿得跟熊似的。”

薛氏見兩人都同意,便沒多話。

少頃,嚴青旻回來,幾人簡單地吃過晌午飯,薛氏把那塊肥膘肉切成薄片,下在鍋里,等油出來,肥肉就變成了金黃色的油脂渣。

出來的油就可以用來炒菜、包包子,比菜籽油香很多。

薛氏上鍋,嚴清怡則細細地往灶坑裏添柴。沒多大工夫,濃郁的肉香就溢滿了屋子。

嚴青昊兩兄弟坐不住了,在廚房門口探頭探腦。

“這倆饞貓,”薛氏嗔一聲,“每人只嘗三塊,多了不許,留着夜裏做白菜合子吃。”

嚴青昊歡呼聲,把碗搶了過去。

薛氏就着油鍋炸出來花生米,去掉外面紅衣,用擀麵棍擀成碎,而嚴清怡則舀一瓢白面放在鍋里,見麵粉炒成金黃色,用筷子挑一點豬油放進去,繼續炒,如許三次回,炒麵就做成了,出鍋后將花生碎灑進去,再加些白糖拌勻即可。

不出意料的,油麵炒好,又是嚴青昊兩兄弟忍不住嘗了第一碗。

一家人正熱鬧着,嚴其華板著臉回來。

就好像沸騰的鍋里突然加了一大塊冰,家裏頓時安靜下來。

嚴青昊更是機敏,飛快地把錢袋子塞進了衣裳里。

嚴其華能感受到這種戒備的氣氛,心頭本就不虞,待看到那一小盆油炒麵,更添惱怒,冷聲問薛氏,“不是說家裏沒錢了,怎麼還有閑心弄這個玩意兒?”

薛氏淡淡答道:“阿清跟阿昊出去賣了幾支絹花賺了幾十文,孩子自己掙得錢,想吃這個,還能不給吃?”

嚴其華探頭朝廚房望去,嚴清怡正在灶前切白菜。

因要幹活,穿着大棉襖不方便,加上廚房裏火不斷,她只穿了件夾棉襖子,襖子正合身,將她纖細的腰身完全顯露出來。

只是身體還有些平。

總歸是年紀小,還沒有長成。

不過也等不了多久,轉年就十二了,最多再讓她吃三年閑飯。

嚴其華伸手抓一把花生,回到南屋往炕上一躺,“咯吱咯吱”嚼花生吃。

這些天他沒少試探黃仁貴,都被黃仁貴把話語岔開了。

他猜測出幾分,黃仁貴的閨女現在仍受李老爺器重,萬萬不願再有個新人分了寵。

可在瓦沿子出沒的那些人,有錢歸於有錢,當官的卻沒有。

到底去哪裏結識個既當著差事又有家底的貴人呢?

嚴其華正絞盡腦汁的空當,嚴清怡跟薛氏則忙着包白菜合子。

吃過飯,嚴清怡早早打發嚴青昊去睡覺。

南屋裏,嚴其華吃飽肚子就開始捉摸那檔子事兒,伸手便往薛氏懷裏塞。

薛氏將他的手推出去,側轉身,“這些日子不舒坦,算了。”

嚴其華又伸手往下摸,薛氏道:“孩子剛睡着,別吵醒他們,如今都大了,知事了。”

嚴其華怒火又上來,“嘩”地掀開被子,“這樣不行那兒不許的,要你這個婆娘有什麼用?娶頭母豬都比你強。”

薛氏忍着氣,回道:“那你就娶母豬”,重蓋上被子。

嚴其華緊跟着來一句,“那你也得挪開窩,佔着茅坑不拉屎。”

“你什麼意思?是想休妻?”薛氏淡淡問道。

話既已出口,嚴其華便沒了顧忌,“就是這個意思,你這沒用的婆娘我還休不得?你扳着指頭數數,自從嫁進嚴家門,你犯過多少錯兒。頭一件就是氣死我爹,單這件就讓人容不了你,還有不孝順長輩,我娘上次生病,你可一天都沒伺候……”

上次張氏生病,薛氏也正病着,跟張氏一樣都是染了風寒。

她雖沒端茶倒水,可請郎中的五十文錢卻是她出的。

薛氏聽着嚴其華一樁樁地數算,心裏陣陣發冷。

父親當初怎麼就看走了眼,千挑萬選選中這麼個畜生?

而自己竟能跟這種人同床共枕十幾年?

等嚴其華說完,薛氏冷冷道:“我走可以,孩子得跟我。”

“你生的兒子你自己帶走,我本來也沒打算要,可阿清得歸我。”

薛氏怔住,以為自己聽錯了,只聽嚴其華又道:“養她這麼大,不能白白便宜別人,這十幾年的花費總得還給老子。”

薛氏終於聽懂了,怒罵聲,“有你這麼當爹的嗎,連畜生都不如!”

“呵,膽氣壯了,還敢罵老子?”嚴其華甩手摑向薛氏臉頰,發出清脆的“噼啪”聲。

就在這時,門口響起“篤篤”的敲門聲,接着是嚴清怡的聲音,“娘,我進來了。”

“什麼事兒?”嚴其華嚷一聲,“你也想找揍?”

嚴清怡推開門,站在門口,平靜地說:“娘,你帶弟弟離開,我願意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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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家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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