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算

謀算

一夜,嚴清怡只隱約聽到南屋又有爭執聲,輾轉反側了許久才睡着。翌日醒來已經是天光大亮,她趕緊喊嚴青旻起床。

嚴青旻嘟噥道:“姐怎麼不早點叫我,往常我都是早兩刻鐘去先生那裏,今兒卻是遲了。”

遇到事情不找自己的責任,卻先抱怨別人。

嚴清怡頓覺不對勁兒,可念在他尚不滿八歲,正嗜睡的年紀,便溫聲道:“你既是要緊讀書,就該自己想着早起……還有昨晚,娘去擔水那點兒工夫就等不得?長輩還沒就坐,晚輩就不應動筷子。”

嚴青旻低應一聲,“我知道了。”

嚴清怡幫他繫緊棉襖,把外衣整理好,走出門才發現家裏冷鍋冷灶的,嚴其華又是早走了,薛氏兩眼木登登地坐在椅子上。

“娘,”嚴青旻過去扯扯薛氏衣袖,“早飯吃什麼?”

薛氏如夢方醒,忙道:“我去外頭買幾隻包子。”

“娘歇着,我去,”嚴清怡攔住她,取了圍巾包在頭上。

剛出門,就聽隔壁大房院裏傳來孫氏凄厲的喊聲,“有種你再說遍,我給你生兒育女,伺候你的老娘十幾年,你竟想休我?”

“我就是要休你,你這潑婦,好吃懶做的死婆娘……娘的,你敢動手打人?”是嚴其中的聲音。

接着又是孫氏,“好,姓嚴的,你有種,我倒看看你怎麼把這話咽下去。”

大房真是……三天兩頭吵架。

嚴清怡搖搖頭出得院門,正瞧見孫氏披頭散髮氣勢洶洶地往外走,許是剛動過手,她臉頰有些腫,外衣系扣也散了兩個。

鄰居們都掩着嘴笑,曹大勇的娘親許氏也在。

嚴清怡笑着招呼,“曹嬸子。”

“三妞要出門?”許氏點點頭,指着孫氏背影,“你這位伯母可真是,天天吵吵。還是你娘性子好,說話細聲細氣的讓人舒服……唉,婆娘賢惠,家裏才和睦。你隨你娘,也是個好性子的。”

嚴清怡不愛聽,借口有事,加快了步伐。

買回包子,打發走嚴青旻,薛氏開口問道:“你大伯跟伯母又吵架了,街上又圍了一圈人吧?”

嚴清怡“嗯”一聲。

薛氏又道:“你伯母家裏五個兄弟,你大伯奈何不了她。”

嚴清怡見過孫氏的兄弟。

上次也是吵着休妻,結果孫氏的兄弟們外帶着一夥族人扛着鋤頭鐵鍬找上門了,嚴其中賠了許多好話,又指天畫地地賭咒發誓,才讓孫氏消氣。

而薛氏,身邊一個親人都沒有,誰來給她撐腰?

如果嚴其華死活不放人,薛氏絕對離不開這個家。

現在就是要嚴其華鬆口!

嚴清怡想一想,把自己做的絹花一字擺開,挑出來五支相對不太好看的,用盒子盛着去了小倉。

臨近臘月,人們都開始置辦年貨,小倉更是熱鬧。

很多鋪子在路邊架了攤位,以便行人購買。

嚴清怡瞅准個賣得好的布料攤子,往旁邊地上鋪塊藍布,把盒蓋打開,露出裏面的絹花,擺好了,側過頭,對布料攤主說:“大叔,我借你的寶地賣幾支絹花行不行?”

攤主本不願自己的地盤被強佔,可見嚴清怡生得漂亮,而地上攤着的藍布只一尺見方,盒子裏東西也少,便笑着答應了,“行,這花兒是你做的,不錯。”

嚴清怡面露羞澀地道:“剛開始學,好容易做出這些,想過年買點糖果。”

“好孩子,”攤主誇讚句,大聲吆喝起他的布料,“來,走過的路過的,看一看啊,上好的粗棉布,不脫絲不掉色,一文一尺,八文一丈,都來瞧一瞧啊。”

嚴清怡跟着他學,“看一看啊,上好的絹花,十文一支,都來瞧一瞧啊。”

兩人一個聲高一個聲低,一個聲粗一個聲細,倒是相得益彰,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嬸子大娘去看布,年輕姑娘和小媳婦就蹲着身子瞧絹花,一看就愛不釋手,問道:“多少錢?”

嚴清怡脆生生地答:“十文一支。”

“太貴了,我在那邊鋪子裏買的才五文,你這頂人家兩支了,個頭還不如那邊大。”

嚴清怡不急不惱,笑呵呵地道:“姐剛從那邊過來,肯定知道那邊是什麼貨色。要不,姐拿出來比一比,看哪種划算?”

小媳婦從布袋裏取出在鋪子裏買的絹花。

適才看着挺中意的絹花頓時顯得粗糙而笨拙,尤其花瓣蔫巴巴的,像是快要凋謝一般,遠不如面前的水靈鮮艷。

小媳婦還在猶豫,年輕姑娘已經忍不住了,胳膊肘拐一下她,“嫂子,過小年他來送年禮,肯定要碰面。”

戴上這朵花,讓未來的夫婿看一看。

小媳婦開罪不起小姑子,猶豫着付了錢。

小半個時辰之後,嚴清怡揣着五十文錢買半斤炒栗子,買半斤麥芽糖,回家包上件衣裳到曹元壯家。

麥芽糖是給大美的。

嚴清怡問許氏,“不知道大智哥有沒有空,上次阿昊走時就帶了兩件外衣,這好幾天沒回來我怕他沒得衣裳換,想麻煩大智哥跟我跑一趟。”

許氏笑道:“有空,怎麼沒空?這次大勇他們得臘八才能回來,我也惦記着他不知道冷熱換洗,正好把這件厚棉襖給他送去。”揚聲將曹大智喚出來。

曹大智已經十五歲,比嚴清怡足足高出兩個頭,爽快地說:“天兒冷,三妞就別跟着跑了,把東西給我,我一併送過去。”

嚴清怡笑道:“沒事兒,我特意多穿了兩件……我不單送衣裳,還有些話囑咐他。”

曹大智看嚴清怡穿得圓鼓鼓的,笑一笑,“行,走吧。”

兩人走得急,到府衙門口時,嚴清怡已經薄薄地出了身細汗,頭巾里也熱乎乎的,但是怕受風,不敢解開。

曹大智請門房進去喊人,好說歹說磨嘰了好大一會兒,門房才不情願地進去了。

過得一刻鐘,曹大勇跟嚴青昊只穿着單衣一路小跑着出來。

嚴清怡忙抖開手裏衣裳給他披上,又掏出帕子擦他額頭的汗,惱道:“看你怎麼不穿上棉襖再出來?”

嚴青昊笑道:“剛練習對打,一點都不冷,還熱着呢。”

“那也得穿嚴實了,”嚴清怡將炒栗子塞進他手裏,“吃之前在爐子上烤烤,別冷着吃。”

“嗯,我知道”,嚴青昊忙不迭地點頭。

嚴清怡俯身把這幾天的事情簡略地說了說,囑咐道:“炒栗子給大伙兒分分,別小氣。這衣裳我先前沒怎麼穿,就說是新做的,爹最近沒少往家裏拿銀錢,所以每人都添置了衣裳。記住了?”

嚴青昊並不完全明白嚴清怡的意圖,卻很認真地答應,“我都記住了,姐放心。”

那邊,曹大智把東西交給大勇之後再無別話,兄弟兩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這邊姐弟倆竊竊私語。

就見嚴青昊先是驚訝后是氣憤,最後又小雞啄米般點頭,大勇羨慕地說:“阿昊有福氣,要是我有個長姐就好了。”

曹大智“啪”拍在他後腦勺,“盡說這些沒用的。”

嚴清怡已說完話,笑着推嚴青昊一把,“快回去吧,耽擱久了被教頭罵,有些事等你回家再商量。”

嚴青昊應着,走兩步,又回頭,大聲道:“姐,我會有出息的。”

嚴清怡目送他走進府衙後門,才轉身與曹大智一道回了湧泉衚衕。

走進家門,就感覺一種不同尋常的寧靜。

薛氏既沒有在院子裏洗衣服,又沒有在廚房準備飯菜,家裏冷冷清清的,半點煙火氣兒都沒有。

嚴清怡忙推開南屋房門,見薛氏端坐在妝枱前,這才鬆口氣。

再一瞧,發現出不對勁來。

薛氏穿了件天水碧的杭綢褙子,頭髮梳成墮馬髻整齊緊實,發間插兩支銀釵,腮邊難得地搽了些腮紅,看上去明艷清婉。

平常的她根本不會這般打扮。

嚴清怡頓時想起前世的蘇氏,得知聖上裁決那天,蘇氏跟獄卒要了盆清水,對着鏡子照了好一會兒,把頭髮抿得光滑水亮,裙子抻得板板正正。

吃過晚飯,蘇氏說她累,就在牆邊躺下了。

第二天一早,她才發現蘇氏脖頸處插着一根簪,而身子早已冰涼。

想起往事,再看眼前,嚴清怡只覺得頭皮發麻,身子發軟,“噗通”跪在薛氏面前,“娘,賣炒貨的吳大叔說爹最近天天往黃任貴跟前湊,他讓我長點心,娘,我怎麼長心,要是爹非要賣了我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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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家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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