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6 章

第 126 章

聽聞七爺上回生病是緣於此,萬皇后更添怒氣,瞧見桌旁粉彩茶盅,抓過來就往地上擲。

小鄭子眼見不好,忙伸手去接,堪堪在茶盅落地之前撈在了手裏,不等萬皇后反應過來,手腳伶俐地取過另外一隻青花瓷茶盅奉在萬皇後面前,“娘娘扔這個,那只是先前自坤寧宮帶過來的,七爺一直用着。”

萬皇后垂眸一瞧,那茶盅她認識,果然就是七爺自小用慣的那套,就連博古架上擺着的一對景泰藍掐絲琺琅的花觚也是原先坤寧宮的舊物。

算起來也都十年了。

七爺重情戀舊,往年在坤寧宮用過的東西一樣不肯丟棄,先前伺候過他的老人兒也都記着。

這樣一個人,心裏若是存了人,豈是輕而易舉能夠撇下的?

萬皇后猶豫片刻,終是沒有將手旁的茶盅再扔下去。

小鄭子舒口氣,復又端端正正地跪好,恭聲問道:“奴婢給娘娘沏壺茶?先前聖上賞賜七爺二兩上好的老君眉,七爺一直沒捨得喝……”

老君眉茶湯暗紅鮮亮,香味馥郁,能消食解膩,最適合腸胃不好或者上了年紀的老人喝。

康順帝能賞賜給七爺,萬皇后那邊自然也少不了。

聞言,萬皇后冷冷道:“不用,你且把你主子怎麼結識了外頭的姑娘如實講來。你主子經年不出門,若不是你們這些奴才攛掇着,他也沒機會認識什麼鹽姑娘糖姑娘。”

“冤枉啊,娘娘,”小鄭子忙伏地求饒,“這還真不幹奴婢的事兒,七爺極少帶奴婢出門,到底怎麼結識的,奴婢說不好,不敢胡亂編排。七爺說冠禮結束還得去給娘娘磕頭,倒不如等七爺親自將給娘娘。”

這倒是實話。

萬皇後知道,七爺嫌出門帶個內侍乍眼,能不帶他們就不帶。

便未勉強,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小鄭子尖唱一聲“恭送皇後娘娘”,外頭立刻有太監點頭哈腰地引了萬皇后出門。

小鄭子揉着膝蓋慢慢起身,往椅子上坐了,擼起中衣一瞧,兩隻膝頭都青紫了一大片,右膝頭因為在院子裏正好跪在石子上,硌出了絲絲血漬。

“快來人,”小鄭子吆喝着喚小火者給他拿來傷葯,邊上藥邊嘆氣:七爺,奴婢能做的可都做了,這是要成不了,可別怪奴婢。

萬皇后回到坤寧宮歇了晌覺,沒等到七爺,卻是聽到個不好的消息。

七爺在三加之後,許是因為跪坐時間太久,起來時候腳步踉蹌,一頭扎在案几上,把幾位老翰林嚇得夠嗆,齊刷刷地跪了滿地。

周醫正前來診過脈,說七爺是睡眠不足飲食不當再加連日勞累而致。

康順帝震怒,要將和安軒的宮人盡數拖出去斬首示眾。

還是司禮監大太監范大檔說了句,“今兒是七爺生辰,不宜大動干戈,不如暫且記着,改日再罰。”

這才平息了事端。

萬皇后得知此情,既怒且急,連宮輦都不用,火燒火燎地又去了和安軒。

七爺斜靠在迎枕上正喝葯。

他仍穿着冠禮上用的玄衣,黑色衣衫襯着他的臉,紙一般蒼白,額頭處明晃晃一片紅紫。

見到萬皇后,七爺掀開被子要下床。

萬皇后止住他,在床邊坐定,板著臉道:“七弟,你這是要把我氣死!我含辛茹苦把你養大,可不是讓你為個寒門女子作踐自己的,早知道是這般情形,十九年前我就不該管你,任你自生自滅,何苦來這樣氣我?”

七爺沉默許久,開口道:“皇嫂,我知錯了,以後再不如此任性妄為。我會好生愛惜自己,輔佐皇兄和將來的皇侄,共保大楚江山穩固。”

聲音很低,聽上去含着無限凄涼般。

萬皇后胸口梗一下,低頭瞧見他黯然無光的眼眸和緊抿着的雙唇,不由想起早晨他提到瞧中一個女子時,臉龐驟然綻放的光彩。

一時竟有些猶豫。

七爺卻很快斂住神色,唇角彎出個淺淺的笑容,“皇兄給我賜字昶安,封號為平。”

昶安,長足安寧。

平,即是平安康泰。

以後他就是萬晉王朝的平王。

“你知道聖上苦心就好,”萬皇后重重嘆口氣,心頭突然就充滿了苦澀,“聽說聖上給你賜宅,你拒了?”

七爺“嗯”一聲,解釋道:“我一個人用不着府邸,住在宮裏就很方便,去給皇嫂請安或者請太醫瞧病都便宜。”

“胡說八道!”萬皇后料知七爺話里別有含意,可她親手養大的孩子,卻見不得他如此消沉,沒好氣地問道:“你倒說說看,她是哪樣好,就入了你的眼?論漂亮能比得過張御史家的姑娘,論才氣能跟錢侍郎的女兒比肩?”

“不能,”七爺毫不猶豫地回答,隨即默了默,輕聲道:“我也不知道她哪裏好,就是……就是看到之後想忘也忘不掉。那天淮海侯府宴客,我在花房看番薯秧苗,聽到她跟何至家的姑娘說話。她說她在濟南府時,上樹摘過杏子,枝頭最高的杏子最甜;又說她下地摘過西瓜,要拍着‘彭彭’響的瓜最沙,還說她跟着別人的船到大明湖採過蓮藕,洗過外頭淤泥,用刀去了皮,咬一口涼沁沁甜絲絲的。我就想,以後有了宅子,就在園子裏種上杏樹,栽兩畦西瓜,然後挖口池塘栽上蓮藕,養幾條鯉魚。杏子熟了把最甜的摘給她吃,等黃昏時,可以划船挖蓮藕,要是沒有蓮藕,釣兩條魚上來燉湯喝。”

張御史的姑娘能上樹摘杏子嗎?

錢侍郎的女兒能下地挑西瓜嗎?

看着七爺臉上的嚮往,萬皇后說不出話,片刻起身道:“你好生養病,凡事等病好再說。”

出得和安軒,隨手指派了一個太監,“你往乾清宮瞧瞧聖上可否得閑?”

太監應聲,一溜小跑着離開。

等萬皇后慢慢踱回坤寧宮,去打聽的太監也小跑着回來了,恭聲道:“聖上召了張閣老議事,御書房還有武安侯在等着覲見。”

言外之意,沒有個把時辰,康順帝是不可能得閑。

萬皇后嘆一聲,又嘆一聲。

身為一國之君固然權勢滔天,可也是真累。康順帝把許多事情都推給司禮監,可一天仍有四五個時辰要麼俯在案牘前,要麼在御書房議事。

七爺是決計熬不得這種苦……萬皇后縱然有過扶持七爺的想法,可思及他的身體,只得又重重嘆了聲。

宮女沏了熱茶,覷着萬皇后臉色,小心地道:“娘娘是為七爺的事兒發愁?依奴婢之見,不如把那嚴姑娘召進宮來看看,到底是什麼模樣。”

“不見!”萬皇后怒道:“外頭一品二品的外命婦都排隊等着覲見,我為什麼要抬舉她?”

只要召見,不管成與不成,嚴清怡餘生就有了吹噓的本錢了。

她憑什麼要給她做臉?

宮女哆嗦下,再不敢搭話。

直到戌正時分,康順帝才滿臉疲憊地踏進坤寧宮,對正要安置的萬皇后道:“你今兒找我何事?”

萬皇后攏了褙子,關切地問:“聖上可曾用過飯?”

“用了,”康順帝回答,“都這個時辰了,我跟武安侯一道用的,倒比往日多吃了半碗飯。”

萬皇後點點頭,“聖上龍體要緊,一些不太當緊的事情大可以吩咐幾位王爺去做。”

康順帝道:“國家政事哪有不當緊的?他們都還年輕,需得歷練幾年才行。”

萬皇后淡然一笑,她瞧得清楚,這些年幾位王爺漸次長大,而康順帝彷彿感受到威脅,對權柄越發看重起來,事事都要抓在自己手裏,有時候寧可信賴那些無根之人也不肯放權給自己的兒子。

也只對七爺有些許放心。

萬皇后拉長着臉,有些怨尤地說:“今兒問起七弟的親事,他說瞧中個寒門小戶家的姑娘。我是不打算應的。”

“原來這事兒?”康順帝輕鬆地笑,“不就是個姑娘,七弟看中誰就是誰吧?你要是覺得她門戶低上不得玉牒,就讓七弟收進房裏當個侍妾,再正經挑個你中意的,立成王妃,有什麼大不了的?”

萬皇后沉聲道:“我看七弟可不是這個意思,他是真正上了心,如果另立王妃,萬一寵妾滅妻怎麼辦?這不是給他惹仇嗎?”

康順帝無謂地說:“要我看,七弟娶個門戶低的也不算壞事,起碼不惹人猜忌。我打算把戶部交給七弟管,讓他暫代戶部尚書,戶部是社稷之根本,給別人我不放心。至於平王妃,你想抬舉誰還不是一句話兩句話的事兒?”

萬皇后無語,片刻懨懨地道:“我伺候聖上寬衣,安置吧。”

萬皇后因為七爺的親事煩惱不已,而陸安康也跟個沒頭的蒼蠅似的到處亂竄。

上次范大檔留下一句話,說過上一個月,興許邵簡沒了興緻,就把蔡如嬌送出來。可這都過了好幾個月了,還沒見邵簡往外送人。

陸安康在棗林街溜達了七八趟,也上前敲過門,可門房一看不認識,“咣當”就關了門,他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更別提接人了。

陸安康沒辦法,只能再找嚴清怡,可嚴清怡足足一個月沒去集市,他空等了好幾回,這日不知怎麼打聽到她在荷包巷這邊住,便急匆匆地過來敲門。

嚴清怡見是他,頗為意外,卻也沒給好臉色,淡淡地問:“表哥有事兒?”

陸致苦着臉說了緣由,“這都小半年了,范公公出爾反爾,始終沒把蔡表妹送回來,我想請表妹去問問怎麼回事。”

“我不去,”嚴清怡毫不猶豫地拒絕,“表哥為什麼不去,非得指使我?”

何況,倘若不是因為那摺子,或者林栝也不會惱了她。

想起林栝,嚴清怡心頭仍是酸澀得厲害,聲音便越發冷漠。

陸安康面上有幾分赧然,“范公公畢竟是去了勢的,我一個讀書人去找他豈不自墮聲名?”

嚴清怡“呵呵”兩聲,“表哥這話說得奇怪,你一個大男人怕墮了聲名,我一個小女子去找內侍,難道就不怕壞了名聲?到底你的名聲重要還是我的名聲重要?表哥請回吧,我連宮城門兒朝哪開都不知道,即使知道我也不去。”冷着臉將陸安康趕出去,剛要掩上門,又開口問道:“表哥稍等,我還有事相問。”

陸安康以為她改了主意,忙問:“表妹打算幾時去?”

“不去,”嚴清怡皺着眉頭,又問道:“當初春蘭偷偷拿走我的摺子送給表哥,那摺子現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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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家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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