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滿天下20
走在肅穆的內宮中,郁桂舟臉色一片慘然。
他想起了審問那吏部尚書的下人時得到的那些消息,心裏就跳個不停。左相、關家、吏部尚書、卓申艾廣四家、平家,這些一圈又一圈繞下來,連他也沒能察覺到有任何不對。
直到那叫趙二的下人痛哭着把事情原原本本的道了出來。
吏部尚書康大人與其妻康夫人恩愛數十年如一日,深情專一,不離不棄,府中連多的妾室都沒有,這樣的人引得天下女子為其贊同,恨不得代替那康夫人成為康大人的妻室。
而現在,那叫趙二的下人告訴他,這一切不過都是裝的。
所謂深情,所謂專一,所謂海枯石爛,至死不渝通通都是假的!康夫人和康大人之間根本沒有絲毫感情,康大人對康夫人也是不假言辭,且冷淡得很,根本不像那外頭謠傳的一般,而康夫人也不若外頭傳揚的那樣大度賢惠兒,而是素日的愣着臉,脾氣陰晴不定。
而他也是不小心看到了一些東西。
關於那些夫妻恩愛的假象和那些大量的金銀財寶。
康夫人不過是以為他只見到了絲絲微不足道的東西,所以連點想斬草除根的想法都沒有,只為了安撫他,還把身邊的大丫頭給了垂涎已久的趙二,哪知還沒上手幾月,趙二就被康家誣陷投了主家金銀,給攆了出來。
這才有了他氣不過一怒告到了大理寺,被郁桂舟所知悉的事兒。
也是因為這番話,頓時讓郁桂舟腦子裏那些始終想不通的事兒如撥雲見霧一般,一點一點清晰了起來,也正因為被那些清晰的事實給震驚住,他才會匆匆趕到宮裏。
出大理寺時,他悄聲讓兩位少卿通知了下面,讓眾位的家眷們最好是找個地方藏身好,這上淮的天恐怕瞬息萬變,早早做了準備也為了以防萬一。
而那隨同他一道進大理寺的蔡主薄一家也讓人看守了起來。
至於郁家那頭,他也讓魏君給他的護衛去通知了一聲兒。早前在被刺殺后,他便悄聲在府中弄了條隱秘的密道,這會讓人回去報個信,讓他們好生生的待在屋裏,切莫到處走動,便是一個暗示,這暗示郁家人都知道,所以郁桂舟已經沒了後顧之憂。
沉悶的宮牆內院上頭烏雲罩日,原本晴朗的天頓時暗了下來,豆大的雨打了下來,整個禁宮內,無聲無息的,彷彿只有他的腳步聲響起一般。
郁桂舟頓時有了些不安的預感。
在入了第二道宮門時,轉角處,八皇子的小太監小和子正焦急的走來走去,見到他,雙眼驀然發亮,幾步跑了過來:“郁大人,郁大人,如今這宮裏不安全了,你快速速離去吧。”
郁桂舟心裏咯噔一聲,果然啊...
他問道:“那你們呢?殿下呢?”
“殿下在殿裏呢,特意讓小的來給您通風報信呢!”小和子說完,突然推了推郁桂舟,面色開始染上急色:“郁大人你快走吧,我和殿下方才在宮中見到有許多禁衛軍壓進,他們還帶了很多士兵,其中還有些將領,這會只怕已經把四處都給包圍了,只這條宮門一向少有人走動,所以......”
郁桂舟反手拉住他,搖了搖頭。
他面色肅然,不在意的笑了笑,眼底卻十分認真:“聽我說,小和子,趁逼宮的人還未到這邊,你立馬帶着殿下離去,立即,片刻不要耽擱,給殿下穿上身小太監的衣裳,這個給你。”
他從腰間拿出一塊通行令牌,不由分手的按進了他的手中安排起來:“立馬出宮,保護好自己,保護好殿下,不要趁匹夫之勇,這會保命才是關鍵,你們出宮后,立馬去郁府,立馬過去,”他想了想,又道:“若是郁家沒人,你們便在後院的院子裏學鳥叫,等待着,萬不可引了旁人過去,我知道你機靈,定然是能做到的。”
這個時候,他已經無暇去顧忌會不會給郁家帶來一丁點風險了,事情已經出乎了他的預料,而八皇子和這小和子同他們接觸了這般久,兩個都還是小孩子,若是放任他們在這宮牆之內,若是出了事兒,他也定然難安。
倒不如讓他們去郁家躲避這場災禍,郁家有郁桑哥機靈鬼,而小和子和八皇子兩個被拋棄的能在禁宮安然長大,也不是不諳事實的小娃,機靈着呢,否則也不會早早發現宮中的不對,若是換了個不懂五六的,他倒真不敢開口便讓人去郁家,說不得還要把郁家藏身之地給暴露出來呢。
交代完,郁桂舟大步離去,只留下在原地的小和子,他看了看郁桂舟遠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的牌子,跺了跺腳,立馬往平日住的地方跑去。
一路暢通無阻的到了明正宮,早有來福大總管伺候在帝王身側,下頭還有吏部尚書等魏君心腹以及被扣住了雙手的顏左相。
顏左相本就是知天命的年紀,這會頭髮鬆散,衣裳破損,面上不知是羞愧還是別的,彷彿一下老去不少,這時候的他,與外頭那些糟老頭一般無二,可誰能想到,這個老爺子便是在大魏被人稱讚了幾十年的顏左相呢?
郁桂舟行了禮,很快就被魏君喊了起來,神情莫測,難得的帶了點笑意的問他:“愛卿可也是為了左相一事而來?”
郁桂舟上前一步回了話:“回陛下,臣確實是為此事而來。”只目前看來,左相的事兒反而沒有快逼宮的事兒大了,他正要稟告,卻見魏君眼底的胸有成竹,頓時把話給咽了下去。
以陛下的才智,手上還掌着無孔不入的暗衛,想來對宮內宮外的情形都是一清二楚的。
“哦,既然來了,那愛卿便聽上一聽吧。”魏君十分大方的擺擺手,讓他退在一邊,面對左相時,臉上的幾分笑意消失,冷着聲音道:“朕從來不知,原來左相可以隱藏得如此之深,枉費朕對你交心以待,尊你老師,處處敬你,卻不想,你竟然瞞着朕坐下這等駭人聽聞、□□宮闈之事!簡直是不把朕放在眼裏!”
便是一般男子都受不了這奇恥大辱,更何況,魏君更是一國之主,整個天下都是他的,這樣的人,握有大殺四方的權利,原就可以一言定人生死,如今拖到了這會,想必也是忍耐到了盡頭,也證明他對顏左相那複雜的感情確實如他所說,亦師亦友。這對君臣磕磕絆絆相互扶持到如今,卻是翻臉無情,秋後算賬了。
顏左相耷拉着腦袋,半晌才動了動,嘆着氣:“臣原就沒想過會隱瞞一輩子,既然如今陛下已經知道了,臣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魏君看着他,冷笑連連:“好一個沒什麼說的,好一個沒什麼說的!”他閉了眼,待再睜開時,眼底里那些留戀的君臣之誼盡數熄滅,此刻的魏君卻是如同一位真正的掌握四海生殺大權的君主一般冷酷的說著:“既然如此,那便伏誅吧!”
伏誅二字一出,整個書房裏頓時沉寂了起來,郁桂舟在一側卻沒漏過另一側的康尚書聽到這二字出口時那眼底閃過的一絲笑意。
他的心沉了沉。
想起那日他還說謝榮話本子看多了,世上怎會有如此狗血的事兒,不成想,錯的那個是他。
他一開始便被那表象給迷惑了,恐怕...他又看了看沉穩無波,一副認罪的左相,恐怕連左相大人都被蒙在了骨子裏,替人做了一回嫁衣吧?
眼瞅着魏君眼裏越來越冷,甚至下一刻左相便要被拖出去了,他狠了狠心,還是在這個時候站了出來,頂着魏君的怒火開口:“陛下息怒,此時尚有疑慮,若此時便把左相處決了,那往後這事兒的真相便再沒有大白於天日的一幕了。”
左相抬起渾濁的眼,驚訝的看着他。
“郁愛卿!”魏君加重了語氣,喝道:“左相已然招供,這還有什麼真相不真相的,莫非你何時同左相交好了,如今看不得他伏誅嗎?”
“陛下!”
郁桂舟只跪了下來,仰頭與魏君直視,道:“臣原本也同陛下想的一般,到了今日才發現,這不過是一場有謀划的陰謀,他們把左相給放在了明面前,讓左相替他們擋去了所有的危險,便是如今,只有左相被發現了,而他們卻好生生隱藏起來,等待着若有機會便吞噬掉這個王朝,左相大人不過是他們為了迷惑皇上,或是離間陛下的左膀右臂的一把雙刃劍罷了,我說對嗎,康尚書大人?”
他朝康尚書輕聲詢問,但在這時候,卻出奇的突兀。
康尚書臉色大變,臉色不善的質問出聲兒:“郁大人這是何意,本官自問對得起天地,也從來不曾與大人有過私怨。”
魏君蹙眉看着他們,而郁桂舟要的便是如此,又道:“我與大人的確沒有任何私怨,但本官是陛下任命的大理寺卿,負責那石大人的案子,扯出了這麼一樁驚天大事,原查來查去也只在左相頭上,誰料本官今日卻意外所獲一則更讓人震驚的消息。”
康大人還未辯駁,魏君便問了起來:“什麼消息?”
郁桂舟端正了神情,道:“回陛下,今日那康大人的一個下人來大理寺鳴冤擊鼓,所康大人家幾月未發銀錢,而最後臣從那下人口中才得知,咱們這位名滿天下,深情如一的康大人和那被人艷羨的康夫人,不過是被人杜撰罷了,康大人同康夫人之間,並無所謂的情深似海。”
頓了頓,他側臉看着康大人:“而據聞,在那康大人的家裏,堆放了無數的金銀財寶,那裏邊還有一副畫像,畫中人乃一女子,雍容華貴,美艷得很,那下人是個貪花好色的,最是記得那女子的面容,臣讓他給畫了一副,康大人,你猜猜這女子像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