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極人臣6
郁府里,下人們進進出出,手中端着一盆盆的水,臉上俱帶着慌亂無措。安榮院主屋門口,郁家的官家福伯正招呼着婢子們魚貫而入:“快快快,要乾淨的溫水和帕子,那邊的,血水快去外頭處理了。”
裏邊,屋子裏非常靜謐,進來的下人紛紛放低了聲音,連眼都不敢多抬,耳邊只隱隱聽着有抽泣聲,床盼,一位精神抖擻的老者快速的把床上那位因失血過多而引起昏厥的年輕人包紮好,這才幾不可聞的送了口氣兒:“好了!”
話一落,房中隱隱的抽泣頓時消散無蹤,在一旁焦急等待着的郁家人忙上前,把大夫給簇擁着,連聲問道:
“大夫,我孫兒可還好?”
“大夫,我相公他如何了?”
“......”
老大夫已經在此操勞了一二時辰,身子骨已經泛得厲害,但他明白這些家眷的擔憂,且又聽聞床上躺着的那位年輕人年紀輕輕就已立了奇功,如今被調回上淮任大理寺,負責整個上淮城的秩序和安危,對如此有作為的年輕人,老大夫那是打心眼裏稀罕,便擺擺手,道:“這位大人如今已無大礙,身上的刀傷老夫已經給包紮妥當,只是失血過多罷了,其他的並無大礙。”
眾人這才鬆了口氣兒,一旁的郁老祖出口道:“行了行了,先別圍着大夫了,讓大夫先歇歇再談。”
這一說,郁家人才反應過來,龐氏還約為有些不好意思:“對對對,大夫,你先在旁坐坐,我這就讓人給你上茶。”
老大夫是在是累得很了,也不推遲,在一邊凳上坐下,很快便有下丫頭上了熱茶,又有婢子們把床邊的紗帳放了下來,稍稍開了窗,讓風把裏頭的血腥氣給衝散,等這一切做完,婢子們又輕手輕腳的魚貫而出。
老大夫看在心裏,暗道這郁家規矩有禮,實為難得。
老大夫是個重規矩的人,再者做這一行的,一生不知見過了多少骯髒的事兒,尤其那大宅院裏,越大越是藏污納垢,口頭說的規矩規矩那就是狗屁,倒是這郁家人,人口雖少,但眼底的擔憂卻是真真實實的,並不是逢場作戲,想來這般家裏定然是和睦得很。
又過了片刻,老大夫休息好了后,見得周遭郁家人一副心不在焉,想問又怕打擾的樣子,撩了撩鬍鬚,便開始囑咐他們:“往後數日內不可大葷大肉,需得用藥物滋補着,讓他身上的傷口趕緊癒合才是,待癒合的時候,老夫會再上門來診治一番的。”
說完,他便讓早早等候在側的葯童把藥箱收好,準備告辭了。
“大夫,真是多謝你了,”郁老祖與老大夫說道,又送老大夫到了門外,便讓郁當家的去送一送人。
“客氣了。”老大夫這話說得真心實意。
郁老祖擺擺手,郁當家便在門口引着老大夫和葯童朝外走:“大夫,請。”
老大夫點點頭,便跟着郁當家一起出了安榮院,等郁當家把人送到大門,又遞了個香囊過去,等人出了郁家,這才返身朝回走。
他到安榮院時,龐氏已經把院子裏里裡外外給安排妥當了,郁竹姐妹倆去灶房那頭看着點,爐子上已經燉上了流食,就怕那個時辰舟哥兒醒了來餓着肚子就不好了,而郁老祖兩老口,早在郁桑把渾身是血的郁桂舟送到府時,龐氏便當機立斷的把小糯米和小圓子給放在了闔一居,讓丫頭僕婦們看着。
不過小糯米太機靈,要是一直擱在那頭不讓他過來,非得哭鬧不休不可,畢竟,在整個家裏,這小子最喜愛的便是舟哥兒了。
只有謝榮...
在郁當家看過去時,龐氏等人也看了過去。
打從老大夫說舟哥兒沒事後,謝榮便一直坐在床畔不言不語,雙眼一直不曾離開舟哥兒身上半分,看得郁當家等人心裏也是酸楚不已。
好好的一個人,早上出門時還笑呵呵的,臨回來卻成了那副樣子,郁當家想起前頭那一陣手忙腳亂,險些腿軟着癱瘓在地的心情,這心上就忍不住湧上一陣又一陣的寒意。
到底是誰,有多大的仇怨,才能這般狠心?
郁桂舟被郁桑帶回來時,全身上下衣裳破裂了許多,到處都是被隔開的痕迹,裏頭還滲出了泊泊血跡,從大門到安榮院這小小的一段路,那地上便全是一灘一灘的血。
披頭散髮,不成模樣.....
莫非不是郁桑今兒恰好路過,只怕...只怕他們就得白髮人送黑髮人了!
“川啊,你過來。”聽到叫,郁當家頓時收了思緒,跟着背着手的郁老祖出了屋,在屋檐下,郁老祖一瞬間卻向是老了好幾歲一般,只目光越發銳利。
“我瞧着這般下去不行,自古以來只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因為無論防守多麼嚴密,也總有百密一疏的時候。”
郁當家頓時遲疑了幾分:“那爹你的意思是......”
郁老祖白了他幾眼,他的意思不是很明顯嗎?虧他望子成龍,給兒子取名叫郁川,就是希望他能把二房給抬起來,結果這兒子一點也沒遺傳到他的聰明勁頭和他娘的那些子妥當。
算了...
郁老祖交代起來:“這幾日你去外頭轉轉,挑上幾個會武的護院,往後舟哥兒出門便派他們去護着,總不至於像這回一般,生生挨了打。”
其實說到底,還是郁家的底蘊不夠,那些傳承悠久的世家,早早便培養了自己的護衛和手下,哪跟他們一樣,處處抓瞎。
郁當家點點頭,扭頭就走:“唉,我這就到處轉轉。”
郁家要挑護衛,那肯定就不是普通的去牙行就行的了,還得去外頭的武館看看,有些武館專門培養了不少會點幾腳貓功夫的壯漢,就是特意給像他們這種初來乍到的人備下的。
“唉...”郁老祖話還未完,而郁當家已經只見得到一個背影了,他氣得吹鼻子瞪眼,半晌冷冷的哼了聲,扭頭進屋了。
為了怕妨礙郁桂舟養傷,龐氏走時又把郁桑和丁小秋給帶走了,臨走時還朝着動也未動的謝榮嘆道:“我們知道你很傷心,我們大夥的心裏都不好受,你也得保證自己的身子才是,莫要舟哥兒醒了你卻倒下了,到時候他又要反過來擔心你了,知道嗎?”
謝榮帶着紅的雙眼一串淚珠流下,最終什麼都沒說,只輕輕額首。
“唉。”
在他們走後,安榮院裏頓時安靜了下來。
謝榮的淚珠子反而越流越多,一串一串的無聲哭泣着,她手指微顫,想近前去碰一碰人,但見到他滿身的布條,手一頓,有些無從下手,只得雙手捂着自己的臉,身子顫抖個不停。
明正宮裏,魏君的身前站了個人,此人一身黑衣,目光如炬,渾身都散發著冷寒之勢,在他的腰間,還別了一塊銀色小巧的鐵牌。
“你是說,朕的三品大員在上淮城裏,朗朗乾坤之下被人給刺殺了?”魏君的面上平淡無波,連聲音也平穩如舊,彷彿雲淡風輕一般。
但,只有身前這位黑衣人才知道,當朝魏君,越是震怒,越是平淡。這普天之下,整個四海都是面前這位君上所有,而他卻深得左相影響,任何事都不能在臉上表露出來,連聲音里也不能表露出來,只有這樣,才能讓人忌憚,才能讓人有所顧慮。
“是!”黑衣人平淡的敘述:“行刺他的人對上淮地形十分熟悉,只是未能得逞。”
魏君目光沉沉,問道:“郁大人如今如何了?”
“失血過多,昏迷不醒。”黑衣人說完,魏君便揮揮手讓他退了下去,黑衣人領命而去,剛走出門外,裏頭一下傳來“拼拼碰碰”的聲音。
黑衣人聳聳肩,顯然是習以為常,在一眾頓時緊繃的宮侍中悠閑的離去。
“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明正宮裏,魏君站在一眾破碎的瓦上,表情凝重得猶如暴風雨來臨。
這些人,竟然絲毫不把他放在眼裏!
傍晚時,郁家接到了魏君的聖旨,上頭說郁桂舟此次被刺,聖上也極為痛心,盼他早日康復接手大理寺,徹底肅清這些目無王法之人。
隨着這安撫之意賜下來的還有許多奇珍異品,珍貴藥草,以及一位御醫,御醫看了郁桂舟的傷勢后,同那老大夫說的話差不多,只讓他安心靜養,用藥物補一補,等把失去的氣血補足,也就沒事了。
送走了御醫和前來傳旨的太監們,郁家便給有些交情的人家送了口信后,徹底關了大門,安心給郁桂舟養病。
豎日,郁當家在武館挑來的十來個護衛便到了,每個院子分了兩個護衛帶着家丁巡邏,在郁桂舟的院子,更是安排了四個護衛帶着家丁日夜的巡邏,就怕那些賊心不死的人又捲土重來。
就這樣過了兩日,這一日,謝榮正在床畔打着盹,突然,床上的人手指微微動了動,其後,眼帘微顫,好半晌才迷惘的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