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綢

賣綢

雲娘聽了鄭源的話便冷冷地笑了,過去她是傻,但是誰又能傻上一輩子呢!

果真她這一試就試了出來,鄭家怎麼會白養着自己呢?

其實她雖然說以後在鄭家不織錦了,但也不過是想看看他們的態度,也是給自己最後一次機會。如果他們答應了,自己果真回去,也不可能總不織,因為自己其實也喜歡織的,而且還分外想那台妝花織機。

她之所以答應重回鄭家,是想好了不再把鄭源當成丈夫,自己織錦過日子其實也與在娘家一樣,還免得名聲不好。可是鄭家來接自己回去,終究不是因為後悔,而是因為他們惦記着那妝花紗。

一時間,雲娘並沒有失望,其實她心裏早就明白的,只是總還想着再試探一下。

“哼!我就說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好事,趕緊你們還惦記讓雲娘回去給你們當牛做馬呀!”二哥跳起來道:“別讓我再沒好話,趕緊離了我們杜家!”

雲娘再也沒有心情去管,轉身回了屋子,只聽二哥和二嫂吵嚷着將鄭家人趕出去,回來關上了門。

又聽娘突然道:“二郎,把年禮給他們拿回去。”

二哥又道:“他們剛在我們家吃了席,年禮我們就應該收下!”

二嫂應和着,“對,憑什麼拿回去!”

爹便生氣了,“我們不要他們的爛東西,趕緊送回走!”

二哥只好拎起東西追了上去,一會兒回來道:“都扔給他們了。”

鄭家一家這一次來杜家村后,先前悄悄說雲娘壞話的變成了明着的,都覺得她有些過了。

在大家的眼中,公婆和丈夫親自來接,面子已經足了,她再不應該拿大。就連杜家村裏的老人們,也有幾個過來勸杜老爹送女兒回鄭家。

杜老爹在村子裏算得上有名望的人物,做事亦有手段的,先前從不主動提及女兒的事,現在卻將事情一一攤開,又道:“若是你們,可會再把女兒送去這樣的夫家?那竟不是織錦,而是掙命呢,再如是過上兩年,我們家的雲娘恐怕就再回來了!”

縱然是覺得雲娘回來有失杜家村顏面的族老們,到了此時也不好再說什麼,也就罷了。只因有人又是受了鄭家的托請,便又勸幾回,無奈杜老爹只道:“若是要雲娘回去亦可,只有一項,那就是雲娘回鄭家不再織錦,只要鄭家能答應,大家再一同作保,我就送雲娘回鄭家!”

誰會做這樣的保?事情便慢慢息了。雲娘為了躲開閑言碎語,索性很少出門,只當在家養着身子。

好在,剛過上元節,大哥二哥便將織機拿回家中,又按雲娘說的買了最便宜的絲,雲娘閑極無聊便要織錦。

“這些天剛養得好些,就要操心了”杜老娘這些日子一直在給女兒補身子,自然是不許的,“不是說好了過了正月再織嗎?”

雲娘便笑,“官衙里的老爺們過了十五都開印了呢,我們倒比老爺們還尊貴?盛澤鎮上有的人家過了初五就織錦呢。”又道:“我現在先教大家,等學會了,正月也過去了。”

二哥自然最贊同,“雲娘願意織就織吧,更何況這織機是我一直求着諸家,將別人先前訂了還沒取的先拿了回來,白放着也可惜呢。”

就連三弟婦、茵兒、薇兒也都急切想學,杜老娘攔也攔不住,況且這台織機是大家湊份子湊起來的,哪個不希望立即生了利?於是便織了起來。

雲娘一面織一面給一家人講織錦的事,“我們現在拿的絲是直接從繭中繅出來的,並沒有經過並絲拈絲,也沒有染過色,織出來就是素綢,也叫坯綢的,價是所有綢中最低的,自然也是最好織的。我當年織錦也是從織素綢開始,你們先織上一年半年的,等手法好了再學織綵綢、提花綢。”

茵兒急切地問:“那我們能學妝花嗎?”

雲娘便笑了,“妝花更難織,就看你到時候有沒有那個悟性了。”

大嫂便笑道:“小小的人,心倒是高,能織素綢就很不錯了,還想着織妝花?”

“我看茵兒倒未必不能織妝花,”雲娘笑道:“家裏的人只要提花織得好了,又不怕吃苦肯學,我自然會教的。”

杜老娘便道:“若是家中的女子們都會織妝花,到我們家求娶的還不踏破門坎?”一句話說得大家都笑了。

最簡單的素綢並不難織,沒幾天三弟婦、茵兒便學會了,很快最小的薇兒也能上手了。只一台織機,大家輪流織,雲娘早起先織一匹,差不多中午就織好了,下午換茵兒和薇兒,然後再是三弟婦,一整天也只空上一兩個時辰。

畢竟是人多,大家也不甚累,雲娘早起織錦原就是習慣了,茵兒和薇兒本就佔了最好的時間,三弟婦晚上織正好也陪着讀夜書的三弟,便成了定例。先前茵兒、薇兒和三弟婦每天共同織一匹綢,後來她們的速度也快了,便能織一匹半,正月剛過,便有了二十幾匹綢。

二哥二嫂便急着去賣,雲娘道:“現在還少,且大家新學時織的綢,並不甚好,亦賣不上價。不如再等兩個月攢得多了,便可叫了牙行的上門來收。”

二哥哪裏奈得住,“現在我也在家裏閑着,不如就帶了這綢去盛澤鎮出脫,也免得被人賺了差價。”

二嫂也急不可耐,“與其家裏放着綢,還不如換了錢踏實,還可以分一次紅。”

雲娘雖然不必如此,可見大家也眼巴巴地看着這些綢,可也不好再攔,“由着你們去吧。”又怕二哥被騙,告訴他每匹最低要賣多少銀兩。

二哥二嫂便帶了綢走了,當天晚上竟沒有回來,大家免不了要擔心一回,但又一想,這二十幾匹素綢不過十幾二十兩銀子,他們倆也做小生意好幾年了,總不至於出什麼事,一定是有事晚了沒有渡船才耽擱一夜。

果然第二天中午時分兩人回來了,賣綢的銀子正與雲娘說的一絲無誤,雲娘說的原是最低價格,便疑惑二哥二嫂定是私留了些,一直看他們的神色,卻見兩人眼裏儘是血絲,極為憔悴,便嘲笑道:“別人賣綢都是送到牙行便罷了,你們竟沒睡覺,想是賣了一整夜?”

“雲娘還與二哥玩笑?”二哥強撐着笑道:“我們第一次賣綢自然摸不着門路,回來晚了沒船,便在盛澤鎮裏住了一夜,又怕銀子丟了,哪裏敢睡覺?”

雲娘雖然還是不大信,可也知道二哥二嫂縱然留了些也沒有多少,且他們又在盛澤鎮住了一夜,吃用也要花銀子,便也不再追究。

“正是這樣,我們倆抱着銀子整整守了一夜,現在總算拿回家裏了。”二嫂也趕緊應和着二哥,又向杜老娘道:“我們今天就分紅吧。”

杜老爹和杜老娘竟然也立即答應,還把正在讀書的小兒子叫來,讓他按先前說好的法子算了帳,留下買絲的錢,便將銀子發了下去,一時間,家家都分了錢,個個喜笑顏開,當晚雲娘又出了幾百錢加了好些酒菜,大家竟覺得比過年那天還高興。

從此杜家人織錦的心更盛,織機的軋軋聲竟夜不停,多的時候一天能織三匹。又因有織錦的事情,事事皆一心一意,連以往時常會有的小齷齪也消了不少。杜老娘竟也一改過去的儉省,直到出了正月,飯食也依舊不減,合家歡笑不提。

沒幾日,牙行的孫老闆過來,見了雲娘就笑道:“我聽你在家裏織綢,便特來收綢了。”

雲娘趕緊端了茶水奉上,又笑道:“孫老闆莫要笑話我們,你家牙行收的都是好綢,哪裏看得起最便宜的素綢?”

“你果真在家裏織素綢?”孫老闆也不喝茶,聽着織機聲便到了東廂房門前,推門進去看。

杜家的織機是最普通的,織的又是最常見的素綢,並沒有可以瞞人的,是以雲娘也不攔他,指着正在織機上的茵兒,“這是我大侄女兒,才學了不到一個月,孫老闆別笑話就是了。”

孫老闆看了茵兒正織的綢,又拿了放在一旁的幾匹綢一一看過,最後挑出來一匹笑道:“這匹一定是雲娘織的。”又向杜家人講道:“別看素綢是最容易織的,但其實織好了也難,越是平整均勻,接頭看不出的,也越容易染色,最後才能賣上高價。你們看這匹,光滑像水面一般,看不出一個接頭,似乎是用一根絲織成的,就連光澤也特別柔和。”

大家再拿自己織的一比,立即就看出不同,都是用一樣的織機一樣的絲織的綢,雲娘織的就是比別人的好看。

孫老闆便笑道:“你們家雲娘織的綢,向來價要比別人高一成呢。”

“敢情孫老闆是專程來打趣我的不成?”雲娘最初到盛澤鎮時便結識了孫老闆,知他雖然辦事圓滑,但在整個盛澤鎮牙行中生意卻是最好的,這一次過來一定不是只為收綢。

孫老闆回了正房坐下后,一面品茶一面道:“雲娘,我這次來有兩件事,一件是我的,一件卻是受了幾個人委託。”

雲娘被他說得不覺好奇起來,“那孫老闆便說來我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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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樣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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