罰酒

罰酒

正是太陽漸漸下去的時候,天氣便不那樣熱,杜家村裏的人們結束了一日的勞作,多在外面閑話說納涼,早見了渡口這邊似乎有事,因此只這一會兒工夫,早圍了許多人。

又有許多認得秋娘的織娘們,上來扶她站起來,幫她撣了身上的灰,又罵秋娘的哥哥心狠,又七嘴八舌地說著秋娘夫家給的聘金之數。

雲娘聽着,卻還盯住秋娘的哥哥不放,她要的是他們自己說出來。

不想這時大姐走了過來,推開眾人拉了秋娘向她的哥哥侄子們道:“你們果真不要臉!秋娘每日的工錢不是都給了你們!如今竟還要將人綁回去!”

雲娘這才知道他們為什麼不敢答,雖然許多自梳女自梳之後便一心幫着娘家過日子,但是那也是你情我願的,卻從沒見過一面拿着自家妹妹的工錢,一面又要賣了妹妹的人!因此也怒了,“今日在此便將秋娘給你們的工錢一併算出來,與那聘金銀子相較,若是不足,我來添上,此後秋娘便自掙自吃,與你們再無兄妹之情!”

大姐氣道:“秋娘是我婆家的親戚,也是我自那邊帶過來的,這事我定然要管到底的。”因此便一五一十地算起秋娘交給哥嫂的工錢,竟早過了那聘金之數,因此便向周圍看熱鬧的眾人們道:“今日請大家做個見證,秋娘早將應該給她哥哥們的聘金銀子還清了,也就是還清了她哥哥們將她養大的恩情,從此再不必聽她家裏人的,由着她自掙自吃罷!”

秋娘大哥也無處抵賴,遲疑着又道:“秋娘夫家又多許了我們四兩銀子。”

“啪!”地一聲,大姐一巴掌打在秋娘大哥的臉上,“我原看着親戚的份上不好說你什麼,現在聽你說的話,如果有人出一百兩銀子要了秋娘的命,你也會點頭!我這是替秋娘的爹娘打你的!”

雲娘再不想大姐說了幾句話便會動手,心裏卻也爽快,這樣的哥哥是該打的,若是秋娘的爹娘活了過來,自然也是要打他們的。

嵐兒和崑兒便拍起手來,“打得好!打得好!大姨母果真厲害!”

又有一眾看客也都笑了,秋娘的哥哥果真過份了,大家都瞧不起,又要捧杜大姐的場,因此跟着喝彩的聲音震耳欲聾。

這樣大的動靜早引來了巡檢司的人,過來見了雲娘皆趕緊行禮,又問怎麼一回事。大姐便三言兩語地說了,又道:“秋娘如今在我們家織錦,如果她的哥哥好好將她接回去嫁人,我們家只有送一份陪嫁的,卻再不能許將人綁了放在麻袋裏帶走的事!”

現任的巡檢聽了便道:“既然是在我們管的盛春河上綁了人運送,也正是我們應該管的!”說著便揮手將這幾個人都綁了起來,“跟我們回巡檢司吧,每人打上幾板子長長記性!再不許來杜家村鬧事了!”

說著又向雲娘行了禮方走,大姐因與他們都熟的,便上前又送了幾步,“還請官爺們將這幾個人做的事告訴他們族裏,讓族裏再教導他們。”

巡檢司抓了人也不過打打板子,這些事若經了官卻又不值,唯有族裏能管他們,從此秋娘便再不必擔心了。

大姐再轉回來,便向大家笑道:“都散了吧,家裏也該回家吃晚飯了!”又叫那些織娘們帶了秋娘回去休息,再攜了雲娘和嵐兒崑兒們回去。

雲娘方才笑道:“別看我是什麼誥命夫人,遇了事竟不如大姐!”

“這又算什麼,若是連這麼幾個人都管成定,那我們家的織廠可怎麼辦?”大姐又嘆道:“秋娘那丫頭我瞧着可憐,才從康平縣裏帶過來的,今日也虧了有你們,否則她還是吃虧。”

卻又誇崑兒“這麼小的孩子便有如此地眼力,果真不凡。”又攬了嵐兒笑道:“外甥女兒也機靈,手裏那長篙也使得妙!”

雲娘便笑道:“我見姐姐如今頗有丁寡婦的威風了呢!”

“我確實向老太太學了不少。”大姐又笑道:“那日我去牙行正巧見了她,她還問你呢。”

雲娘也笑,“我也很想她呢,過兩日便去看看她老人家。”

既然回了家,盛澤鎮是必要去的。雲娘擇了日子便在盛水酒樓里訂了酒席,專門請孫寡婦和蘇娘子。

這兩人見了雲娘自然也都是喜之不盡,孫寡婦越老精神越足,性子也越辣,嘬着牙道:“虧雲娘沒有忘本,竟在這裏請我們!”

蘇娘便笑道:“我聽了你來了,卻沒見人,還道你早把我們忘光了呢!”

雲娘與她們是說笑慣了的,亦立了眉毛道:“當年我邀你們進京皆不肯去,後來我到了遼東,倒是你們恐將我全忘記了!要我說,先要罰你們一人一大杯的!”

蘇娘子便叫起屈來,“我們兩個皆是家裏事一大堆的,哪裏能有幾個月的時間脫了身出門玩耍?至於你,再忘記了別人也忘記不了,每個月不要送一批貨進京?哪一次沒有捎了信?”

雲娘見她還是性急好強,便笑成一團,丁寡婦拉了她道:“原是當年雲娘急忙進京,應該請的客沒有請,她本該賠罪的,眼下你卻被雲娘說著了道。別忘記了,我們兩個才是一夥的,今日必要將她灌得醉了方可!”

蘇娘子才醒悟過來,“你老人家說的不錯,我們在一處吃酒,每一次都是我醉了,如今我們一起將侯夫人灌醉了才是本事!”說著挽起袖子給雲娘倒了滿滿一杯,“你既是平南將軍夫人,又是武定侯夫人,還有什麼誥命身份我也不懂,只知道我們小民自要先孝敬一杯的!”

雲娘再三推讓,“我們在一處,論什麼身份,豈不是沒了意思!要我說,還是敘年齒,自然先敬老人家一杯。”

丁寡婦只幫着蘇娘子,“我們相交,不論身份亦對,只是吃酒再沒有敘年齒的,倒是要先敬主家的,如今這一頓酒,自然是雲娘請客,是以我們兩個客敬你這個主人總不錯吧。”

雲娘推不過了,只得接了杯子一氣喝下,便起身給她們二人都倒了酒,“主人已經吃了,正該請兩位來賓亦喝了門杯呢。”

三人吃了幾鍾,越發地熱鬧,說笑起來,免不了將盛澤鎮上過去相識們的事情告訴雲娘,“孫老闆牙行的生意做得越發好了,每日裏那銀子跟流水似的,他家還不知足,我們織房裏有什麼新花樣,他們總是想法子學了去織,就上次那步步生蓮,我們的綢織出來不到一個月,他們便學了織……”

“京城的於老闆收了生意,在清泉村那邊買了地,蓋了一座大莊子,裏面建了好多的房子,又修園林,又引水,在這裏安下家來,還續娶了一房,日子過得十分地適意……”

雲娘是知道於老闆與蘇娘子有一番糾葛的,只當丁寡婦不知,才說到那於老闆,便趕緊給她使眼色,叫她別說了。

丁寡婦卻笑道:“這又算什麼,並不是他看不上阿針,而是阿針看不上他。”

果真蘇娘子並不在意,一面喝酒一面笑道:“不過就是銀子多些罷了,誰家又缺那東西呢?”

雲娘便擊案道:“好一個視金錢如糞土的小娘子!”又笑,“明日再結帳,你們綉庄便少一成吧,你既然多了那東西,我可不夠的。”

蘇娘子便來羞她,“虧你當了侯夫人,竟還好意思說這話!也不知道是誰,人蔘貂皮地送來,如今竟說缺銀子的了,可不是奇談!”

丁寡婦也笑,“你送的貂皮果真是好,老婆子收了便做了衣裳穿了,冬日裏穿着似乎下火了似的,身上暖得很,天氣方熱一點,便再穿不住了。”

江南的氣候,穿貂皮確實沒有幾日,雲娘便講起了遼東,“那邊的人一年倒要穿好幾個月的皮子呢,富貴的穿貂皮、猞猁皮什麼的,就是窮困的,也要穿一件羊皮襖子方才能禦寒。”

丁寡婦和蘇娘子最遠也不過去過江陵府,聽了都嘆,“那要有多冷!”

“冷自然是冷,但是那邊不似我們這裏潮濕,也沒有這許多的雨水,冬日裏燒了熱炕或坐或躺,十分地舒服。”

“你說起遼東,我倒想起一事來,”蘇娘子未及說先笑,又問雲娘,“你道豆腐西施又嫁了,嫁了個什麼人?”

雲娘哪裏能猜到,只道:“她那個樣子,也未必有好人家的願意娶。”

蘇娘子便一拍手,“你這話說得對了,自你走了,她彷彿也想通了,便找了朱嫂子幫她說媒,只道要嫁到尋常人家,正經過日子,不料平日裏與她好的那些人,卻沒有一個真肯娶她,想娶的都是那些混混閑漢,她再怎麼也不能嫁的。”

雲娘對陳大花也是好奇的,便笑問:“那她嫁了何人?”

丁寡婦便搶着道:“說起來也不算嫁人,是招贅,招的便是一個遼東過來的漢子,十分高大威猛,說是父母雙亡出來探親訪友,走到這裏沒了盤纏,便停住了,也不知怎麼吃了兩回豆花,就與豆腐西施勾搭上了,便贅入了她家。”

蘇娘子也道:“雖然是一個錢也沒有,可是人卻有一把子好力氣,性子又好,每日裏被豆腐西施喝斥着泡豆子、磨豆腐,倒也能幹。”

“總算是過日子的人,對曲小郎也不錯,於贅婿中便算好的了。”丁寡婦便又一拍手道:“你恐怕還不知道鄭家的事情吧?”

蘇娘子便攔着,“老人家喝多了,說胡話呢。”這一次卻是她一個勁地給丁寡婦使眼色。

雲娘擺手道:“這又算什麼,其實我在江陵見過鄭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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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樣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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