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見
悠之看着窗外的男人,手中的零錢包啪嗒一聲掉到地下。
窗外的男人並沒有下車,他仍是坐在副駕駛座上,黑衣最上的扣子開着,修長的指一下下輕輕點着已然搖下的玻璃窗,恣意慵懶,可饒是如此,卻仍是瀰漫著一股子男性的荷爾蒙氣息。似乎是察覺悠之視線,轉頭望了過來,四目相對,薄薄的唇略微的揚了一下,輕輕頷首示意。
那張堅毅冷峻的臉,那深幽的眸子,甚至那修長的手指都讓悠之太熟悉了。太過熟悉,太過懼怕——陸潯,竟是陸潯。
悠之慌張的閃躲開他的視線,撿起錢包,尷尬的結巴道:“謝、謝謝你們家先生。”之後垂首不說話,有幾分驚慌失措。
她年紀小,可以失態。
嵐之見她這般,心下疑惑,不過還是落落大方道,“家父財政司副司長沈蘊,不知你家先生高姓大名,改日定當登門道謝。”
既然這跑腿之人身着軍裝,想來那位先生也不是一般的人物。嵐之客客氣氣道,若一般人,大抵給了謝金就要作罷,然看端看眼前之人做派,必然不會受。因此問明身份,他日央了三哥道謝。
“我家先生姓陸,並非北平人,道謝就不必了。”男子十分有理,“既然已經物歸原主,在下告辭。”
男子很快離開。
嵐之目送窗外的車子離開,驚奇道:“這便是剛才出了車禍的那輛車子。“又一想,道:“那剛才車禍,該不是為我們抓賊的吧?回想剛才,似乎正是。倒是我們冤枉了人家。”
悠之也不說話,垂着頭,緊緊地攥着拳頭。
嵐之看她發獃,打趣道:“該不會是看到那位先生英俊出眾,你被震到了吧?不過這樣有男子氣概的男子,總與我們家的男子不同。”
悠之總算是抬頭,她認真道:“五姐切莫胡言,現在世道怪,有槍的就是老大,身邊的司機都是軍裝,您又覺得,那位陸先生會是什麼人物?我們還是不要往前湊才是正經。”
嵐之鮮少見自家妹妹如此正經,倒是笑了出來,道:“看你,我不過是開個小玩笑,你竟是當真了。也不想想,那位陸先生如若想讓我們道謝,又怎麼的會不告知居所呢。就算是我們想要湊上前,也沒什麼機會吧?”
悠之心裏亂,不過卻並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與陸潯好了十幾年,她何嘗不知陸潯是個什麼人?他剛才那樣的眼神分明就是對她很感興趣,也正是此,她才會表現的驚慌失措。
陸潯不喜歡驚慌失措的小姑娘。他喜歡是外表嬌媚中透漏着一股子清新,柔情似水,善良單純,可是骨子裏又帶着倔強冷靜的嬌花。
不過這些倒是不需要與五姐多說,她想到今日出門的目的,攪着咖啡,想着如何開口將話題順利的引到三哥身上,只是不經意的抬頭,頓時愣住,隨即道:“三哥?”
不遠處的黃包車上下來的,不是沈言之又是哪位。
沈嵐之跟着她的望了過去,蹙眉道:“三哥未去工務局怎麼會在這裏?”打量他身邊的姑娘,怒道:“又不知拐帶哪家的小姐出門,回頭母親知道,怕是又要怒了。”
悠之微微咬唇,即便是重新回到了少女時代,她也是識得三哥身邊的女孩子的。
周玉秋。
前世與三哥糾纏在一起,恨毒了沈家的周玉秋。而她還有另外一個身份,那就是三姨娘的妹妹。
她一直以為三哥是許多年後認識周玉秋的,但是卻不想,他們竟是在這個時候就已然相識。
“五姐,我們跟着他們吧?”悠之站了起來,好在,嵐之也正有此意,姐妹二人提了東西追了出去,沈言之與周玉秋一同走進小巷。
嵐之與悠之跟在身後,兜兜轉轉,就見兩人來到一戶民宅門口,沈言之左右查看,悠之很快拉住嵐之閃躲在街角的暗處,等再次探頭,就見沈言之扶着周玉秋進門,而開門的女子竟是三姨娘。
悠之蹙眉,而身邊的嵐之則是到抽了一口氣。
似乎是恨極了,她道:“這個渾人,竟是與三姨娘搞在一起,也不想……”又想到小妹在身邊,忍了下去,道:“今日看見的事兒,你切不可告知他人。”見悠之沉默,聲音大了嚴厲了幾分,“聽到沒。”
悠之冷靜道:“如果真的偷情,也不至於帶一個人吧?五姐先別嚇唬自己,我們偷偷的過去打探一下,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兒。如若是有旁的內情,我們也不能冤了三哥。”
嵐之低頭沉吟一下,努力平復心情,仔細想來倒也是,只是這二人鬼鬼祟祟的在外面相見,總是不妥當的,因此道:“你在這裏等我,我去看看。”
悠之哪裏肯,她拉住嵐之,四下打量,之後道,“五姐萬不可這般冒失,人家院子關着門,我們總不能硬闖。這巷子雖然狹窄,但是人卻不少,好些人是習慣從這邊抄小路的,左右我們記得這處門牌,不如回去之後再另行定奪。”
嵐之比悠之大三歲,如今看妹妹這樣有條有據的分析,也逐漸的冷靜下來,他們如若真是硬闖進去,只讓大家難看,倒是不妥。
二人又怕他們很快出來,因此快速的出了巷子,這時姐妹二人倒是也沒有什麼逛街的心情,嵐之招來黃包車,很快便是回府。
回到府邸,嵐之拉住悠之回房,再三叮嚀,“你年紀小,可不能別人說什麼你就慌了將今日見到的事情說出來。先前你說的對,我們也不能就這樣誣了三哥。雖我不喜歡三姨娘這個人,但是仔細想想,自從嫁入我們家,倒也沒出什麼么蛾子。雖然不像二姨娘那樣本本分分,可若說勾了三哥,我又覺得不會。”
悠之連忙點頭,道:“可不正是。”想了想,決心將那日的見聞說了出來。
嵐之聽了陷入沉思,之後交代:“明天四姐就回來了,我們暫且等一日,待四姐回來,必然能想出更好的辦法。四姐在外面的門路更多。”
悠悠點頭認可。
現如今她不是不能查,只是她到底只有十五歲,縱然芯子並不是,但是按照她現下的身份,能用的人手也是有限,如若打草驚蛇讓事情更壞,倒是不如暫且按兵不動,稍後聯合兩個姐姐徐徐圖之。
她的四姐涵之與五姐嵐之都是十分新潮摩登的女士,特別是四姐涵之,留洋歸來,英姿颯爽,十分的巾幗不讓鬚眉。才華見地都是不凡,外面門路也多。
可饒是如此,悠悠還是道:“雖然四姐回來極好,但是我們也不能全然只倚仗四姐,三姨娘那人小心,套不得話。但是三哥卻是不然,我年紀小,三哥不會多心,稍後我去找三哥胡鬧,看看情形。”
嵐之道:“你個鬼靈精,這麼說來,倒是也可。三哥那人,最是胡來又心思淺。套套他的話未嘗不可。”
姐妹二人定了計劃,悠之看自己身上的旗袍,生了一股子厭惡,“我換件衣服。”
嵐之倒是覺得,小妹這樣穿真是極為好看,可惜,少女的心總是海底針,她似乎並不喜歡。一會兒的功夫便是一身老款的鵝黃色連衣裙出門。雖然是老款式,但是看手工和小細節處理便可知是新做的。現今這樣的改良款也是極多。
下樓的功夫,嵐之突然定住腳步,似乎猛然間想到了什麼,她拍手道:“我就說今日那個陸先生有些眼熟,剛才猛然間想到,悠悠,你看那位陸先生,像不像是北師少帥陸潯陸齊修?”仔細一想,越發肯定到:“你看,姓也合得來。身份也是的,不是咱們北平人,身邊的司機也是當兵的,大抵不會錯了。”
嵐之高興起來,有些崇拜:“聽說這北師少帥當真是個人物的,今日一見,果真是英武。”
悠之冷淡道:“是與不是,與我們又有什麼關係。再說了,我倒是覺得未必,我昨日看報,還說滬上新晉影后姚芊芊去奉城看望他呢。怎的這轉眼就又到了北平。難不成他會飛么?”
嵐之含笑道:“果真是個孩子,難不成昨日在奉城,今日就不能在北平么!便是出國又有什麼費事的。”
悠之不樂意提有關陸潯的事情,拉住嵐之的手道:“姐姐不要說他好么?這樣的人渾身血腥,怕都要怕死了。走走,我們堵三哥去。”
“你三哥又做了什麼,要你堵他。”威嚴的聲音從樓上傳來,兩姐妹抬頭,就見父親沈蘊一身長衫,嘴裏叼着煙斗,看兩人。
悠之猛地抬頭,十幾年未曾見面的父親出現在面前,她毫不猶豫的“咚咚”跑上樓,一把抱住沈蘊,倒是讓沈蘊後退幾步才站穩,她帶着哭腔:“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