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事
走廊里傳來兩人說說笑笑的聲音,悠之端着碗,突然覺得倒盡了胃口,如何也吃不下去。
三姨娘貌美可人,三哥沈言之帥氣俊朗,他們對她都非常好。疼她愛她,是把她捧在手心裏的眾人之一。
但是她永遠記得,當他們二人被人捉姦,辯駁無效之時,父親將三哥打成了瘸子,仕途盡斷。三姨娘的腦袋上被槍打了一個窟窿,汩汩的鮮血流下。
那時,他們兩人怨恨而屈辱的目光,三哥的哭喊求饒,三姨娘的死不瞑目……她一想起,就覺得心寒。
直到現在,沈悠之都覺得那是個拚命想忘記的噩夢。她完全不明白,為何她單純的三哥和好脾氣的三姨娘這兩人會搞到一起,還被丫鬟口口聲聲地檢舉,成為家中人心頭的恥辱,也成為沈家凋零的開端。
她既然重新來過,這輩子她無論如何都不能再稀里糊塗,她一定要弄清楚,這兩人究竟有沒有那苟且之事。如若有,必要儘早斬斷,避免以後的悲劇;若沒有,那麼她更是要徹底的查出那興風作浪的究竟是何人。存了這樣的歹毒心思,簡直其心可誅。
下定決心,悠之幾乎沒有多想就穿鞋奔出房間,她快速下樓,就見丫鬟婆子偷瞄着廚房,聚在一處竊竊私語。
悠之有幾分惱,怒道:“沒事都湊在一起說什麼小話,家裏太閑了是吧?”
幾個婆子丫頭尷尬散開,匆匆做忙碌狀。
悠之來到廚房門口,就見三姨娘倚在廚房的檯子邊兒,三哥則是端着瓷碗兒,兩人似乎說著什麼,隱隱聽到“丫丫”的字樣。
不過三姨娘很快就察覺到悠之站在門口,表情有一瞬間的不對,只她很快便是掩飾過去,連忙道:“悠悠怎麼下來了?可不能再吃了,不然晚間該吃不下飯了。大姐曉得,是要怪我的。”
悠之唇間綻開一抹笑,道:“可我現下就餓了。”明亮的雙眼眨也不眨的盯着二人。
沈言之好笑道:“算你餓了,也不用這樣眼巴巴的瞧着我的碗。個人個人的份兒。”一鼓作氣將甜品吃下,道:“說起,我記得小五那裏有法國捎回的西洋點心。那奶香味兒十足,入口即化,實在難得。不若我們去她那裏討些吧。說起,我也是腹中飢了。”說到此,又疑惑挑眉:“不過今日家中怎麼好似沒什麼人呢?”
三姨娘笑了起來,用帕子掩了掩嘴,道:“張太太家的小姐前幾日考上了明德女中,請了大姐幾人做客。若不是悠悠身體微恙,想也是要去的。往後張家小姐可就是悠悠的學妹了。”
沈悠之若有似無的笑了一下,並不見的有多歡喜。
“三姨娘。”正想說什麼,恍然間窗外一道身影躲過,悠之原本要說的話硬生生的咽了下去,她飛快的衝到窗邊,嘩啦一聲拉開窗戶,窗外是丫頭翠屏。
悠之動作飛快,翠屏閃躲不及,被她逮了個正着,勉強擠出一抹笑容,磕磕巴巴道:“六、六小姐。”
悠之小臉兒板的緊緊的,“我倒是不知道,我們沈家的下人愛好是盯梢偷聽。”
翠屏一聽,立時跪下:“六小姐、六小姐冤枉啊,我不是要偷聽,我只是路過,我、我修剪花枝來着,我……對,我修剪花枝。”
若她不狡辯倒是還好,這一狡辯,更是讓人覺得生疑。修剪花枝自有花匠過來,哪裏需要她。而且廚房的窗外恰是只有一處石子兒路,若是無事,萬沒有到這裏的可能性。
悠之懷疑間,就見三姨娘來到窗邊,她面上帶着和煦的笑意,只是看向那翠屏的眼神兒倒是不好了。
“今日這般窺視我們,還指不定是存了什麼不好的心思。不如交給大姐處置。”三姨娘是江南人,慣是吳儂軟語。然來到北平之後越發覺得當地人才不會被欺負,因此學了一口北平話,可着急亦或者氣憤,還是會不自覺的說出鄉音。
翠屏一聽,連忙道:“我沒有,我真的沒有。三少爺,三少爺,我沒有的……”倒也知曉該向何人討饒。
沈言之是男子,心思也單純憨厚,道:“算了算了。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小丫頭走錯了罷了。幹活去吧,以後別總是貼着牆邊走,讓人懷疑。”
丫鬟得令,微微一福,嗖嗖的跑了。
沈言之討好的看悠之笑,“別當回事兒,一個小丫頭,還能讓我們悠悠放在心上?再說交給母親,還不定如何發作,莫的將事情鬧大。走走,哥哥帶你去尋吃的。五姐不在,那裏便是不能去了。”一拍手,想到,“走走,我們出去吃。Miss徐前幾日與我提及廣寧路那邊新開了一家餐廳,點心一等一的好。”
沈言之滔滔不絕,悠之卻想着翠屏的事兒,前世那個揭穿三姨娘與三哥有染的丫鬟,正是翠屏。
“我不想出門。”悠之有些懶洋洋的,撅着小嘴兒不肯出門,十足的任性鬼。只是她自己倒想的是,如何能避免那些事情發生,沒發生的壞事兒,就永遠別發生了才對。這樣的心情,哪裏還想出什麼門。
“你看你,先是……”
還未等說完,就聽門外傳來喧嘩的聲音,幾個女眷聲音倒是不大,只是架不住你一言我一語的,也是顯得有些混亂。仔細聽來,可知是沈夫人她們歸了。
三姨娘擰着纖腰迎了出去,悠之見三哥的視線並不放在三姨娘身上,總算是放心幾分。
等悠之與言之進了客廳,就見一門子女眷已經坐定。她壓下心裏的激動,咬唇看着眾人,雙眼盈盈,這樣切身感覺親人就在身邊的感覺真好。慈祥的母親、端莊的大嫂、八面玲瓏的三嫂、和氣的五姐。
沈夫人視線停在悠之身上,道:“都患了傷寒還穿這樣少。”
悠之嬌嬌辯駁:“我都好了的。”
“哪裏好了,早上還有些低燒呢。”說起此事,沈夫人又道:“我果不該走,今日應留下看着你的,旁人說話,你哪裏會聽。”言罷瞥了三姨娘一眼。
三姨娘露出嫵媚的笑意,並不言道什麼。倒是三嫂石桂蘭偷偷的白了她一眼,恰好沈言之看了過來,夫妻二人對視一眼,隨即各自別開視線,毫不親熱。
悠之看在眼裏,湊到沈夫人面前,挽住她的胳膊,將頭靠在沈夫人肩膀,任由烏黑的長發垂在沈夫人身上,可憐巴巴道:“母親本來就不該去,我都想念母親了。”
我想你了,想了你十幾年。
這副小女兒家的做派,讓屋內幾人都笑了起來,五姐嵐之道:“還是我們小妹最會哄人,你看看這副小可憐兒的樣子,可不是讓人心疼到骨子裏了。”
又是一室的笑。
悠之嘟起了小嘴兒,也不管那些,就是不撒手,“反正母親是我的。”
“好好好,是你的,母親是你的,父親也是你的。說的好似不是我們的似的。”沈言之嘖嘖道。
沈家六個孩子,依次大哥安之,二姐穎之,三哥言之,四姐涵之,五姐嵐之,最小就是悠之。沈家的四個女兒也是時常被人提及的沈氏四朵金花。
“這什麼啊?”沈言之不客氣的開始翻撿張家的回禮,沈夫人見了,只無奈道:“看你這般樣子,出去委實丟人。”又打量沈言之擦了粉,道:“好好的男子家,竟是這般的油頭粉面,旁人如何我且不說,我也不管那些流行與否。只道你是我兒子,你這樣,我就看不慣,趕緊給我洗掉。”
沈言之也不管那些斥責,嬉皮笑臉的翻出吃的,“母親訓斥的是,我聽了就是。可不能動怒,傷了您的身子,我這做兒子的心疼。”總算是翻出了糕點,遞給悠之,悠之不客氣的接了。
一嘗,味道不錯。悠之自回來就覺得樣樣都好吃,全是熟悉的味道。吃食哪裏重要,重要的是身邊的人。
“味道還真挺好的。”言之贊道,看向一旁的三太太,“桂蘭,我是知道的,你與張府的兩位女郎交好,下次做客,問她們多要些點心,我看悠悠也是愛吃的。”
三太太桂蘭睨他一眼,笑道:“我的好郎君,我這好端端,怎麼開得了這個口。要是旁的也就罷了,只這麼些點心就要伸手討要,我可是萬萬做不出的。若旁人曉了,是要笑死的。”
“又不是要金子要銀子,又有什麼關係。”沈言之不以為然,“那兩位女郎十分新潮,也不至於在意這些小細節,只你喜歡多想。”
“好好好,都聽你的,下次我一定多討要一些。想雁南那般性格,也是不拘小節的。”面上全是笑意,語氣里也透漏着親熱勁兒,但是悠之偏是聽出了這話里的一分不尋常。
“是呢,雁南也算是我們這一批里比較拔尖的了,前個月被九茴畫報錄取了,如今是工作女郎。”五姐嵐之道:“她這次還鼓動我,希望我們沈家四姐妹能夠來九茴畫報做封面女郎,讓人見識一下我們沈氏四姐妹的丰姿呢。仔細想想,倒是有趣。只二姐與四姐都不在家,倒是不知她們的意思了。”
“啪!”悠之手中的糕點直接掉到了睡裙上,污了一片。她勉強露出笑臉兒,道:“做、做封面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