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秦淮河上情意濃

第八回:秦淮河上情意濃

孟逸然哼了一聲,道:“幹什麼不追上去再揮揮手!”王嘉遇一怔,不明白她這話是什麼意思。孟逸然怒道:“這麼戀戀不捨,怎麼不跟她一起去?”王嘉遇這才明白她原來生的是這個氣,說道:“我小時候遇到危險,多虧她媽媽相救,我們從小就在一塊兒玩的。”

孟逸然更加生氣了,拿過一塊石頭,在石階上亂砸,只打得火星迸起,道:“好一對青梅竹馬!”又道:“你要破五花陣,幹什麼不用別的兵器,非要用她的頭簪!難道我就沒有簪子嗎?”說著拔下自己頭上的玉簪,摔在地上,狠狠踹了幾腳。

王嘉遇覺得她在無理取鬧,只好不做聲。孟逸然怒道:“你和她不是有說有笑的嗎?怎麼跟我一起就悶悶不樂?”王嘉遇道:“我何曾悶悶不樂?”孟逸然道:“人家的媽媽好,在你小時候救你疼你,我可是沒媽媽的人,你乘早離了我去。”忍不住垂下淚來。

王嘉遇急道:“你別盡發脾氣,咱們好好商量一下,以後怎麼樣?”孟逸然聽他說起“以後”,蒼白的臉上微微一紅,道:“商量什麼呢?你去追你那慧慧妹妹去,我這個苦命人,在天涯海角漂泊罷了。”王嘉遇暗想:“如何安置孟姑娘,確實是一件難事。”

孟逸然看他不語,站起來捧了盛着母親骨灰的瓦罐,掉頭就走。王嘉遇忙問:“你去哪裏?”孟逸然道:“你管我去哪裏!”徑直往北而行。王嘉遇無奈,只好緊緊跟在她後面,一路上不管王嘉遇怎麼逗她,孟逸然始終不跟他說話。

到了金華城,兩人入客店投宿。孟逸然出門去了,王嘉遇知道她倉促離家,身邊沒帶什麼錢,乘着她外出時在她衣囊中放了幾兩銀子。孟逸然回來后,看見了銀子,撅起了嘴,又把銀子送還到他的房中。

這天晚上,城中一家富豪失竊了五百多兩銀子,第二天金華城便轟傳開來,直鬧得沸沸揚揚。

王嘉遇知道是孟逸然所為,不禁暗皺眉頭,真不懂她為什麼突然發這麼大脾氣,如何勸說實在一竅不通,軟言相求吧,實在放不下面子來;棄之不理吧,又覺得她一個少女孤身獨闖江湖,未免心下不忍。想來想去,不知如何是好。

這日,二人離開了金華,向義烏行去,孟逸然沉着臉在前,王嘉遇跟在後面,如此行了三十多里,忽然天邊烏雲密佈,兩人忙加快腳步,行不到五里,大雨已經傾盆而下,王嘉遇帶着雨傘,孟逸然卻嫌雨傘累贅沒帶,她展開輕功向前急奔,附近卻沒有一戶人家,也無廟宇涼亭,王嘉遇腳下加快,搶到她前面,遞傘給她,孟逸然伸手把傘一推,王嘉遇道:“二妹,咱們是結義兄妹,說好生死與共、禍福相依的,這種交情豈是旁人能比的?”

孟逸然見他這麼說,臉色稍和,道:“你要我不生氣,那也容易,只要你依我一件事。”王嘉遇道:“你說吧,別說一件事,十件也依你。”孟逸然道:“好,你聽着,從今而後,你不能再見那個楊姑娘,也不許去見她母親,如你答允了,我馬上向你賠不是。”

王嘉遇好生為難,楊慧母女對自己有恩,將來終需設法報答的,無緣無故的就永不見面,那成什麼話?這件事倒不能輕易答應,不由得頗為躊躇。

孟逸然看他不答,俏臉一板,怒道:“我也知道你是捨不得你那慧慧妹妹。”轉過身來,向前狂奔。王嘉遇追上去大叫:“二妹!二妹!”孟逸然充耳不聞,轉了幾個彎,見路中有座涼亭,便直竄進去。

王嘉遇奔進涼亭,見她已經全身濕透。當時天氣正熱,衣衫單薄,雨水浸濕后甚是不雅,孟逸然又羞又急,伏在涼亭欄杆上哭了出來。王嘉遇解下長衫,給她披在身上,他有傘遮雨,衣衫未濕。

正在這時,忽聽得腳步聲響,一個青年農夫扶着一個老婦走進亭子來。老婦身上有病,不住呻吟,那農夫看來是她兒子,不住溫言安慰。孟逸然看見有人來了,也就收淚不哭了。

過不多時,這對農家母子出亭去了。孟逸然看見雨停了,正要上路,王嘉遇忽然“哎呦,哎呦”叫了起來。

孟逸然吃了一驚,回頭看時,見他捧住了肚子,蹲在地上,忙走過去看他。王嘉遇運起山岸功,登時額頭黃豆般的汗珠直淌下來。孟逸然慌了,連問:“怎麼了?肚子疼嗎?”王嘉遇心想:“索性假裝到底。”運氣閉住了手上的穴道。孟逸然一摸他的手,只覺一陣冰涼,更是慌了手腳,忙問:“你怎麼了?怎麼了?”王嘉遇大聲呻吟,只是不答。孟逸然急得又哭了起來。

王嘉遇呻吟道:“二妹,我……我這病是好不了啦,你不要管我,你……你自己去吧。”孟逸然急道:“怎麼好端端的生起病來了。”王嘉遇有氣無力道:“我從小就有一個病……受不得氣……要是人家發我脾氣,我心裏一急,立刻會心痛肚子痛,哎呀!昨天跟你的五位外公大戰,又使力厲害,我……我……”

孟逸然驚慌之下,雙手摟住了他,給他胸口揉搓。王嘉遇被她抱在懷中,倒有點不好意思。孟逸然哭道:“大哥,都是我不好,你別生氣啦。”王嘉遇暗想:“我若不繼續假裝,她定以為我是故意輕薄她了。”只好垂下了頭道:“我是不成啦,我死之後,你把我葬了,去告訴我大師哥一聲……”他越裝越像,卻忍不住暗暗好笑。

孟逸然哭道:“你不能死,你不能死!我生氣是假的,我是故意氣你的,我心裏……心裏很是喜歡你,你要是死了,我跟你一起死。”她說的很堅決。

王嘉遇心頭一驚:“原來她果然是愛着我的。”他生平第一次領略少女的溫柔,心裏有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又是甜蜜,又是羞愧,只怔怔的不語。

孟逸然只道他真的要死了,緊緊地抱住了他,叫道:“大哥,大哥,你不能死!你不能死!”王嘉遇只覺她吹氣如蘭,軟綿綿的身子依偎着自己,不禁一陣神魂顛倒,耳邊聽孟逸然繼續道:“我生氣是假的,你別當真。”王嘉遇哈哈一笑道:“我生病也是假的,你別當真。”

孟逸然一呆,突然跳起,劈臉重重一個耳光,只打得王嘉遇眼前金星亂冒,隨即掩面就走。王嘉遇愕然不解:“剛才還說很喜歡我,沒有我就活不成了,怎麼忽然間又翻臉打人?”他不解孟逸然的心事,只得再跟在後面。而孟逸然一番驚惶、一番喜慰,早把對楊慧的醋意拋在一旁,見王嘉遇左邊臉上紅紅的五個手指印,微覺歉然。

兩人都是心中有愧,一路上再不說話,有時目光相觸,都是臉上一紅,立即轉頭迴避,心裏卻都是甜甜的,這數十里路,便如同飄飄蕩蕩的在雲端行走一般。

這天傍晚到了義烏,孟逸然找到了一家旅館投宿,王嘉遇也跟着進來。

孟逸然橫了他一眼:“死皮賴活的跟着人家,真是討厭。”

王嘉遇摸着臉頰,笑道:“我剛才肚子痛是假的,現在這裏痛卻是真的。”孟逸然笑道:“你要是不服氣,就也打還我一下吧,反正你武功比我高。”

這一笑,兩人終於和好如初。

晚飯後,閑談一會兒,兩人分床睡了。孟逸然見他在自己吐露真情后,仍然溫文守禮,不再提起那事,倒免了自己的尷尬,可是忍不住又想:“我說了喜歡他,他怎麼又不跟我說?”這一晚又是輾轉反側,怎麼睡得安穩。

次日起身上路,孟逸然問起他如何見到父親遺骨。王嘉遇於是詳細說了如何發現洞穴,又怎樣進洞去、怎樣掘到鐵盒、怎樣發現圖譜等事,又說到丁康樂和那禿子夜裏來偷襲,險些喪命。

孟逸然道:“丁康樂是我四爺爺的徒弟,最是奸惡不過。那禿子叫喬宇,是我二爺爺的徒弟。我五個爺爺每年正月十六,都會派幾批子侄弟子出去,到底尋找什麼人?還是尋找什麼東西?大家都鬼鬼祟祟的,從來不對我和媽媽說起。不過每個人回來,都是垂頭喪氣的,一定是什麼也沒找到。現在想來,那自然是在找我爹爹的下落了。”

王嘉遇取出那幅圖來,遞給她道:“這是你爹爹的東西,該當還你。”孟逸然瞧着父親的遺物,又是傷心,又是歡喜。

這天來到松江,孟逸然忽然道:“大哥,到了南京,見過你師父后,咱們就去把這‘蔣公寶庫’取出來,好不好?”王嘉遇道:“嗯,可是咱們辦正事要緊。”他一心記掛的,只是見了師父之後,便去為父親報仇。孟逸然道:“按圖索驥,也不見得要耽擱多少時候。”

王嘉遇神色不悅:“咱們拿了這麼多金銀珠寶,又有什麼用?二妹,我勸你總要規規矩矩的做人,別這麼貪財才好。”直把孟逸然說的撅起了小嘴,道:“我不過拿了魯王二千兩黃金,他們就急得什麼似的,還把你大師哥請出來索取。魯王幹什麼這麼小家子氣呢?”王嘉遇道:“魯王爺是干大事的人,這批黃金必然是有大用處的,自然不能輕易失去。你也知道,各路諸侯都窺測洛陽,中原大戰即刻爆發,到那時處處需要用錢的。”孟逸然道:“是啊,要是咱們給魯王獻上黃金二十萬兩,甚至二百萬兩、三百萬兩,你說這件事好不好呢?”

這一句話倒提醒了王嘉遇:“二妹,我真糊塗啦,多虧你說。”孟逸然把手一甩,道:“我也不要你承我的情,以後少罵人家就是啦。”王嘉遇陪笑道:“要是我們找到這批金銀,獻給魯王,助他打贏洛陽大會戰,可不知救了多少無辜軍民呢。二妹,你這可是大功德啊。”

兩人坐在路邊,取出圖來細看,見圖中心處有個紅圈,圈旁註着“美齡宮”三字。

兩人又細看了一會兒,王嘉遇道:“這‘蔣公寶庫’原來是在美齡宮的一間偏房底下。”孟逸然道:“咱們到了南京后,只需找到美齡宮,就有法子了。美齡宮是民國第一夫人的別墅,宅基定然極大,且極有名,應該很好找的。”

王嘉遇搖搖頭道:“第一夫人別墅非同小可,防守定嚴,就算能混進去,要這麼大規模挖掘,實在也為難得緊。”孟逸然道:“現在都是憑空猜測,也是無用,到了南京再見機行事吧。”

路上數日,到了南京,南京古稱石頭城,是四大京都之一,千門萬戶,五方輻輳,朱雀橋畔簫鼓,烏衣巷口綺羅,現今雖逢亂世,卻是不減昔年侈靡。

兩人投店后,王嘉遇便依着大師哥所說的地址去見師父,一打聽之下,卻知顏谷峰往安慶去了,至於到了安慶何處,駐在南京聯絡傳訊之人也不知情,王嘉遇悶悶不樂,孟逸然拉他出去遊玩,他也是全無心緒,只是坐在客店中發悶。

孟逸然把客店夥計叫來,詢問“美齡宮”的所在,那夥計居然茫然不知。王嘉遇暗想:“美齡宮據說是玄武區著名景點,怎麼沒人知道呢?”回去和孟逸然商議,孟逸然道:“我小時候也聽說過美齡宮是著名景點,這筆大寶藏居然是藏在旅遊景點?而這個著名景點現在竟然無人知道了,真是奇怪!莫非這圖是假的?”二人都頓感失望。

這一晚,兩人雇了艘河船,在秦淮河中遊河解悶。王嘉遇道:“你爹爹何等英雄,他得到了這張地圖卻找不到寶藏,可見這件事實屬渺茫。”孟逸然道:“我爹爹畫圈標記的,應該不會有錯。又不是一兩金子、二兩銀子的事,當然不會那麼容易找得到。”王嘉遇道:“再找一天,要是仍無端倪,咱們可要走了。”孟逸然道:“不行,再找三天!”王嘉遇笑道:“好,就依你,三天就三天吧。”

秦淮河上笛聲歌聲處處,槳聲輕柔,燈影朦朧,似乎風中水裏都有脂粉香氣,這般旖旎風光,王嘉遇固然從未經歷,孟逸然僻處浙東,竟也沒見過這等煙水風華的氣象。她喝了幾杯酒,臉上暈紅,聽得鄰船上傳來陣陣歌聲,盈盈笑語,不禁有了微醺之意,笑道:“大哥,咱們叫兩個小姐姐來唱曲陪酒,好不好?”這話說得王嘉遇滿臉通紅,道:“二妹,你喝多了。”

遊船上的船夫接口道:“到秦淮河來玩的公子,哪個不叫美女陪酒的?二位如有相熟的,小人這就去叫來。”王嘉遇雙手亂搖,連叫:“不要,不要!”

孟逸然笑問:“秦淮河上,哪幾位小姐姐最出名呀?”船夫道:“秦淮河美女如雲,不過說到名頭,像倪妮啦、房琪啦、黃伊人啦,每一位都是才貌雙全,又會作詩,又會唱曲的美貌姑娘。”孟逸然笑道:“那麼你把什麼房琪、黃伊人叫來,陪陪我哥哥喝酒吧。”船夫伸了伸舌頭,笑道:“你這個姑娘定是第一次來南京吧。”孟逸然道:“怎麼?”船夫道:“這些出名的美女,相交的不是王孫公子,就是出名的富商,尋常人要見她們一面,也未必見得着呢,又怎麼隨便叫的來?”孟逸然啐道:“呸,一個網紅也有這麼大的勢派。”

船夫道:“秦淮河上有的是美女,小人給二位叫兩個來吧。”王嘉遇道:“咱們要回去啦,改日再說,改日再說。”孟逸然笑道:“我可還沒玩夠呢。”對船夫道:“你去叫吧。”

那船夫巴不得賺這筆錢,放開喉嚨喊了幾聲,不多時,一艘花舫從河邊轉出,兩名歌女從跳板上過來,向著王嘉遇和孟逸然行了禮。王嘉遇起身還禮,神色尷尬。倒是孟逸然大模大樣端坐,向她們微微點了點頭,道:“我們兄妹遊河悶得慌,叫你們來吹個曲子解解悶。”

這兩名歌女姿色平庸,一個拿起簫來,吹了首曲子,倒也悠揚動聽。另一個歌女對孟逸然道:“小姐,我們二人合唱一首《煙雨金陵》給你們聽,好不好?”孟逸然笑道:“好啊。”那歌女談起琵琶,另一歌女輕聲唱了起來。

歌聲嬌媚,王嘉遇和孟逸然聽了,都不由得心神蕩漾。琵琶玎玎琤琤,輕柔流蕩,一聲聲挑人心弦,襯着曲詞,當真如蜜糖里調油、胭脂中摻粉,又甜又膩,又香又嬌。

王嘉遇一生與刀劍為伍,此時聽到曲中纏綿之意、綢繆之情,再看着孟逸然,不禁心中怦怦作跳。

孟逸然眼皮低垂,從那歌女手中接過簫來,拿手帕蘸了酒,在吹口處擦乾淨了,接嘴吐氣,吹了起來。王嘉遇當日在吉祥堡玫瑰坡曾聽她吹簫,這時秦淮河上波光月影,酒濃脂香,又是一番光景,簫聲婉轉清揚,吹的正是那曲《有所思》,王嘉遇在燈下看着孟逸然的麗色,不覺心神俱醉。

王嘉遇聽得出神,沒發覺有一艘大花舫已靠到他們的船邊,只聽得有人哈哈大笑:“好簫,好簫!”接着三個人跨上船來。孟逸然見有人打擾,心頭慍怒,放下玉簫,側目斜視。只見上來的三人之中,領頭之人搖着摺扇,滿身錦繡,三十來歲年紀,生得細眉細眼,擦着胭脂,比那兩個歌女還白了三分,後面跟着兩個隨從,提着的燈籠上面寫着“統治使府”四個紅字。

王嘉遇站起來拱手相迎,兩名歌女已經朝着那人磕下頭去,孟逸然卻不以為然。

那人一面大笑,十分爽朗,一面不緊不慢走進船艙,道:“打擾了。”大剌剌的坐了下來。王嘉遇問道:“請問尊姓大名。”那人還沒回答,一個歌女道:“這位是高淳統治使府上的吳公子,是秦淮河上有名的闊少。”吳公子也不問王嘉遇的姓名,一雙眼睛色眯眯的盡在孟逸然臉上、身上溜來溜去,笑問:“你是哪個班子的?簫吹得不錯,大爺以前怎麼沒見過你?”

孟逸然聽他把自己當作網紅歌女,柳眉倒豎,就要發作。王嘉遇忙向她連使眼色,道:“這位是我妹妹,我們來南京是訪友的。”吳公子笑道:“訪什麼友?今日遇見了我,交了大爺我這個朋友,你們就吃不盡啦。”王嘉遇心中大怒,淡淡問道:“閣下在統治使府上做的什麼官?”吳公子微微一笑,道:“高淳統治使吳衛國大人,正是家叔。”

這時,那邊花舫上又過來一人,那人穿着一身藕色熟羅長袍,身材矮小,留了兩撇小鬍子,神情卻是一團和氣,向吳公子笑道:“吳大爺,這小妞兒的簫吹得不錯吧,在下也是聽着簫聲過來的。”王嘉遇瞧他模樣,料想他是吳公子身邊的清客,只聽吳公子道:“嘿嘿,笑晨,你跟他們說說。”

那人自稱叫郭笑晨,當下諾諾連聲,對王嘉遇、孟逸然道:“吳大爺是吳統治的侄子,交朋友最是熱心不過的,一擲千金,毫無吝色,誰交到了這位朋友,那真是一跤跌入青雲里去啦。吳統治又最寵愛這個侄子,待他比親生孩子還要好,這位兄弟要交朋友嘛,最好就搬到吳大爺府里去住吧。”

王嘉遇聽他們出言不遜,生怕孟逸然發怒,哪知她卻笑逐顏開,道:“那是再好不過,咱們這就上岸去吧。”吳公子大喜,伸手就要去拉她的手。孟逸然往後一縮,將一名歌女往他身上推去。王嘉遇不知所以,只好默不作聲。

孟逸然站起身來,對吳公子道:“這兩位小姐姐的坐枱費,還有這艘花船的費用嘛……”吳公子忙道:“當然是大爺給了。”對船夫和兩名歌女道:“你們明兒來賬房領賞。”孟逸然笑道:“今兒就賞了他們,豈不爽快?誰能保齊明天不會發生什麼呢?”吳公子道:“也是,也是。”手一擺,隨從已取出五千元的支票放在桌上。船夫與兩名歌女謝了。吳公子目不轉睛的看着孟逸然,直看的眉開眼笑,當真如同撿到了天上掉下來的奇珍異寶一般,不一會兒,船已靠岸。郭笑晨道:“我去叫轎夫來。”

孟逸然忽然道:“不好,我有一件要緊東西放在下處了,這就要去拿。”

吳公子道:“我差人給你去拿來好啦,妹妹,你住在哪裏?”

孟逸然道:“我在太平門覆舟山的和尚廟裏借住,這東西很重要,可不能讓別人去拿。”

郭笑晨在吳公子耳邊低聲道:“大爺,需要盯緊了,別讓這小妞兒溜了。”吳公子道:“不錯。”轉頭對孟逸然道:“那麼妹妹,我和你一起去吧。”說著就伸手去摟她肩膊,孟逸然嗤嗤一笑,向旁避開,嬌笑道:“不,我不要你去。”

這一笑,把吳公子勾的神魂飄蕩,郭笑晨也不禁咽了口水。

孟逸然挽了王嘉遇的手,道:“大哥,咱們去吧。”吳公子一使眼色,有四個隨從都跟在後面,他搶上幾步,和孟逸然並排而行,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談。

孟逸然和王嘉遇這些天為了尋訪美齡宮,已經把城內城外、大街小巷都走遍了,於道路已頗為熟悉,王嘉遇見她盡往荒僻之地走去,知道她動了殺心,暗想:“這吳公子雖然品行不端,卻也罪不至死。師父常說,學武之人不能濫殺無辜,我豈能不阻止?”於是停住道:“二妹,別跟吳大爺開玩笑了,咱們回旅館去吧。”孟逸然笑道:“你一個人先回去,讓我跟吳大爺說會子話。”吳公子大喜:“對,對,你一個人回去吧,你妹妹交給我,你放心好啦,你要不要錢做路費?”

王嘉遇搖頭嘆息:“好良言難勸該死鬼。我說回旅館,已經點明並非住在什麼覆舟山和尚廟,這人死到臨頭,還是執迷。”

說話之間,來到一片墳場,吳公子早已走的上氣不接下氣,問道:“快……快到了嗎?好妹妹。”孟逸然一聲長笑:“你們已經到啦。”吳公子一愣,心想到墳場幹什麼。郭笑晨早看出來有點不對勁,但一想:我們有六個人,四個隨從又是孔武有力,諒這一對兄妹能怎麼樣?便道:“小妹妹,別鬧着玩啦,大伙兒都去統治使府,熱烘烘的喝幾杯,樂上一樂,你再給大家唱上幾支曲兒,豈不是好?”孟逸然冷笑兩聲。

王嘉遇不忍,便道:“你們快走吧,做人要規規矩矩的,以後便好少碰些釘子。”郭笑晨怒道:“你這個小夥子真惹人討厭!還是你自己規規矩矩的先回去吧,別惹吳大爺生氣!”吳公子慢慢挨近孟逸然身旁,伸出右臂向她肩頭搭去。

孟逸然身子一側,向王嘉遇道:“大哥,那邊誰來了?”伸手往東指去。王嘉遇轉過去一望,只聽得背後一聲響,急忙回頭,只見吳公子那顆腦袋已經滾下來了,脖子裏鮮血直噴。

原來孟逸然知道王嘉遇必要出手阻止,是以先把他注意力引開,這才下手。

郭笑晨和四名隨從都驚呆了,孟逸然也不多說,上前一劍一個,全都捅死了。

王嘉遇心想:既然已經殺了一個,形跡敗露,索性斬草除根,以免後患無窮。當下便也不阻攔。

孟逸然在吳公子華麗的衣衫上擦拭了劍上血跡,嘻嘻嬌笑。王嘉遇道:“這種人打他一頓,教訓教訓也就夠啦,你也狠了些。”孟逸然怒道:“這口氣我可受不了!咱們兩個在秦淮河上聽曲吹簫,玩得多開心,這些傢伙卻來掃興,你說他該不該死?”

王嘉遇心想:單是打擾掃興,自然說不上該死。但是吳公子這種人仗勢橫行,傷天害理的事肯定做了不少,殺了他也不能算濫殺無辜,況且他有權有勢,若是只打一頓,教訓一下,難保他不去再尋報復。於是正色道:“這樣的壞蛋,殺就殺了,可是你將來要是亂殺一個好人,咱們的交情就此完了。”孟逸然吐了吐舌頭,道:“這樣的人,我再也不想遇到啦。”

兩人將六具屍首踢入草叢中,正要回旅館,王嘉遇忽然在孟逸然衣袖上一扯,低聲道:“有人!”兩人當即縮身躲在一座墳墓之後。王嘉遇內力極高,是以遠處一點輕微的腳步聲早驚動了他。

過了一會兒,東面和西面都有人過來了,兩人從墳墓後面探出來偷看,只見兩面各有十多人,都提着油紙燈籠,雙方漸行漸近,東面的人擊掌三下,停了停,又擊了兩下,西面的人也擊掌三下,跟着又擊了兩下,走近聚在一起,圍坐在一座大墳墓之前。他們所坐之處,距離王嘉遇、孟逸然有十多丈。孟逸然好奇心大起,卻內力不濟,聽不清他們說話,想靠近去聽,王嘉遇拉住她的衣袖,搖了搖頭。

約莫過了一盞茶工夫,一陣疾風吹來,四下里長草瑟瑟做聲,墳墓旁松柏枝枝飛舞,王嘉遇乘着風聲,忙托住孟逸然的右臂,展開梯雲縱,竟不長身,猶如腳不點地般奔出十多丈,到了那批人身後的一座墳墓后伏下。這時風聲未息,王嘉遇輕功、內功奇高,那些人絲毫沒察覺。兩人剛伏下身子,王嘉遇立即把手縮回。孟逸然暗想:“他確是個志誠君子。”

這時和眾人相距已不過兩三丈,只聽一個嗓子沙啞的人道:“貴派各位大哥遠道而來,拔刀相助,兄弟實在萬分感激。”另一人道:“我師父說,蔡老師寫信相招,本當親自來的,只是他老人家卧病在床已一個多月,實在難至,因此請萬師叔帶領我們十二個師兄弟,來聽從蔡老師差遣。”那沙啞嗓子的人道:“在下感激不盡,此間大事一了,兄弟自當親去滇南,向王老爺子問安道謝。‘千斤頂’萬師兄劍法通神,威震天南,兄弟一見萬師兄駕到,心裏的石頭就落地了。”有一人粗聲粗氣道:“好說,好說,只怕我們點蒼派不能幫蔡老師出什麼力。”

王嘉遇心頭一震,想起師父談論天下劍術,曾說當今天下武林各派,少林、武當、峨眉三派為最精,往下便是崑崙、蘭陵、點蒼三派了。這六派人才鼎盛,劍法都有獨到之處。這姓萬的號稱“千斤頂”,想來是因劍術極迅猛了,他們千里迢迢從滇南到金陵,不知圖謀什麼大事。

只聽姓萬的和姓蔡的客氣了幾句,遠處又有擊掌之聲,這邊也是擊掌回應。過不多時,已前前後後來了三批人物,聽他們相見敘話,已經知道一批是山西五台山清涼寺的僧人,由監寺悟深大師率領;一批是浙閩沿海的海盜,由總瓢把子‘碧海巨鯨’姚京華率領;第三批是陝西秦嶺太白山的三個盟兄弟,號稱“太白三傑”的白凱嘉、白凱康、嵇霆傑。

王嘉遇越聽越奇,心想:這些都是武林中有名的高手啊,怎麼忽然聚集到南京來啦?又聽那姓蔡的不住口稱謝,顯然這些人都是他邀請來的了。

孟逸然早覺得這夥人行跡詭秘,便想詢問王嘉遇,可是知道這些人武功高強,自己只要稍微發聲,勢必立刻被察覺,因此連大氣也不敢透一口。

只聽那姓蔡的提高了嗓子說道:“承蒙各位前輩、師兄、師弟千山萬水趕來相助,義氣深重,在下蔡子蘇感激萬分,請各位受我一拜。”聽聲音是在跪下磕頭。眾人忙謙遜扶起,道:“蔡二哥快休如此。”“折煞在下了,哪裏敢當?”“大家同為武林一脈,拔刀相助,那是分內之事,蔡兄不必客氣。”

亂了一陣,蔡子蘇道:“這幾日內,崑崙派的何宗陽師兄、峨眉派的幾位師太、蘭陵派的幾位師兄可都到了。”有人問道:“蘭陵派也有人來嗎?那好極啦,是誰的門下?”王嘉遇暗想:“問得好,我也正想問這句話。”蔡子蘇道:“是獨火霹靂門下的幾位師兄。”王嘉遇心想:“原來是二師哥的門下。”那人又問:“蔡二哥跟南俠張夫婦有交情嗎?那好極啦,有他們夫婦撐腰,還怕那姓林的嗎?”

蔡子蘇道:“南俠張是前輩高人,在下哪裏高攀得上?不過他的大弟子曹宇澤師兄,卻和在下有過命的交情。”另一人道:“曹宇澤?就是在山東道上一劍伏七雄的‘白花蛇’了?”蔡子蘇道:“不錯,正是他。”王嘉遇聽到這裏,登時釋然,暗想:既然有我們蘭陵派的人參與,那定然是正事了,我且不露面,如有機緣,不妨暗中相助。

又聽蔡子蘇道:“先兄當年遭害身亡,兄弟十多年來明察暗訪,始終不知仇家是誰。現在蒙太白山的嵇師兄見告,才知道害死先兄的竟然是林績這個老匹夫。此仇不報,誓不為人!”語氣之中,充滿悲憤,又聽鐺的一聲,想是他用兵器在墓碑上重重擊打了一下。

一人問道:“蔡二哥所說的林績,可是漢東節度使、臨峽王林績嗎?”蔡子蘇恨恨點了點頭。一個蒼老的聲音道:“林王爺是有名的清官,漢東在他的治理下,人民安居樂業,怎會做出此事?嵇兄弟不知從哪裏得來的訊息?”言下似乎頗為懷疑。

蔡子蘇不等嵇霆傑回答,搶着道:“嵇師兄已經把先兄在山東遭難的經過,詳詳細細和我說了,那是有憑有據的事,悟深大師不必多疑。”

又一人道:“林王爺鎮守南京數十年啦,根深蒂固,麾下兵馬也多,雖然沒聽說有什麼絕頂高手,畢竟是大宗的人,咱們這次要動他,還需要小心。”蔡子蘇道:“正是如此,兄弟自知獨木難支,是以斗膽邀遍各位好朋友的大駕。明日酉時,兄弟在四方城舍下擺幾杯水酒,給各位接風洗塵,務請光臨。”

眾人紛紛道謝:“自己人,也不必客氣。”

蔡子蘇道:“這次好朋友來的很多,難保不被發現。明日各位駕到,請對在門口接待的兄弟伸出右手中指、無名指、小指做一下手勢,輕輕說一句‘江湖義氣,拔刀相助’八個字,以免給林績的手下混進來摸了底去。”

眾人都說:“正該如此。助拳者來自四面八方,多數並不相識,以後對敵,都用這手勢和口令為記認吧。”眾人又低聲商議了一會兒,又談了一會兒洛陽大會戰,各路諸侯的戰爭狀況,便陸續散了。

只等眾人走遠了,王嘉遇和孟逸然才躺下來舒了口氣。孟逸然蹲着良久不敢動,這時腳已酸麻,道:“大哥,咱們明天瞧瞧熱鬧去,好不好?”

王嘉遇道:“瞧瞧倒也不妨,可是你得聽我的話,不許惹事?”孟逸然點了點頭。

次日中午,吳公子等人屍首被發現,城裏傳的沸沸揚揚。王嘉遇和孟逸然整天都躲在旅館中不出去,到了傍晚時分,二人換了衣服,踱步往四方城去了,一路上都是梧桐樹。

只見一座大宅子前掛着大紅燈籠,客人正在絡繹不絕的進去,那座宅第甚是宏偉寬大,但是牆垣殘舊、階石斷裂,門口略作修整粉刷,卻也見得裝潢頗為草率。

王嘉遇和孟逸然走到門口,伸出三指一揚,口稱:“江湖義氣,拔刀相助。”一個身穿長袍的人連連拱手,旁邊一個壯漢陪他們進去,獻上茶來,請教姓名。王嘉遇和孟逸然胡謅了兩個名字,那壯漢在一個帖子上登記了。不久客人越來越多,那壯漢見他二人年輕,料想是哪一派中跟隨師長而來的弟子,也不如何看重,說了句“失陪了”,就去招呼別人了。不一會兒,開席出來,王嘉遇和孟逸然在偏殿席上坐了,陪席的是仙都派一個小徒弟,同席的都是各門派的後輩門人,也沒人來理會他們。

酒過三巡,蔡子蘇到各席敬酒,敬到這邊席上時,王嘉遇見他約莫三十歲以上年紀,手上青筋凸起,一臉剽悍之色,舉止步行之間,顯然武功不弱。王嘉遇心想:“他大舉邀請朋友,想來那姓林的王爺勢力十分龐大了。”

蔡子蘇先向眾人作了三揖,連聲道謝,然後敬酒,席上眾人也都起身還禮。

蔡子蘇敬完酒後歸座,剛坐定身,一名弟子匆匆走到他身邊,俯身說了幾句話,蔡子蘇滿臉喜色,出了大廳,不一會兒,恭恭敬敬的陪着三個人進來,到首席坐下。

王嘉遇看了蔡子蘇的神色,料想這三人來頭不小,便仔細看了幾眼,只見領頭的人身材瘦長,一身白衣,做儒生打扮,背負長劍,雙眼微翻,滿臉傲色,大模大樣、旁若無人的進入;第二人是個壯漢,形貌樸實;第三人卻是個二十齣頭的瘦削女子,相貌甚美,膚色甚白,秀眉微蹙,杏眼含威。

蔡子蘇大聲道:“曹師兄及時趕到,兄弟實在感激不盡。”那儒生道:“蔡二哥的事,兄弟豈有不來之理?”王嘉遇心想:“原來他就是二師哥的大弟子曹宇澤,怎麼這等傲慢?”只聽曹宇澤道:“我給你多事,代邀了兩個幫手。這是我二師弟唐晨升,這是我三師妹趙穎麗。”蔡子蘇道:“久仰‘險道神’唐師兄和趙女俠的威名,得各位相助,兄弟真是萬分有幸。”他沒說趙穎麗的外號,原來這外號不太雅緻,叫作“俏羅剎”。當下蔡子蘇又給悟深大師、太白三傑、“碧海巨鯨”姚京華、“千斤頂”萬俊等人引見了,各人互相都是聞名已久,當下歡呼暢飲。

酒意正酣,一個家丁拿了一張大紅帖子進來,呈給主人。蔡子蘇一看,臉色大變,乾笑數聲,道:“林老頭兒果然神通廣大,咱們還沒去找他,他倒先尋上門啦。曹師兄,你們剛到,他竟然也知道了消息。”

曹宇澤接過帖子,只見封面上寫着:“漢東節度使、臨峽王林績”幾個大字,翻開一看,裏面寫着蔡子蘇、悟深大師、太白三傑等人姓名,所有與會的成名人物都在裏面,連曹宇澤等三人的名字也加在後面,筆跡未乾,顯然是臨時剛添上去的。帖意是邀請諸人明日中午到臨峽王府赴宴。曹宇澤將帖子往桌上一丟,嘿嘿兩聲:“果然是地頭蛇,消息真是靈通,我這個江湖上的白花蛇倒要斗一斗他這個官場上的地頭蛇。”

蔡子蘇道:“送帖來的那位朋友呢?請他進來吧。”家丁應聲出去,眾人都停杯不飲,目光一起望向門口。只見家丁身後跟着一人,那人三十來歲年紀,身穿長袍,緩步進來,向首席諸人躬身行禮,跟着又抱拳做了四方揖,道:“我家王爺聽說各位江湖好漢聚會金陵城,明天請各位過去敘敘,吩咐在下來邀請各位好漢。”

曹宇澤冷笑道:“官場上的人最是姦猾,林老頭兒這是擺下鴻門宴啦。”轉過頭對送請帖的人問道:“你叫什麼名字?現任什麼官職?”那人聽他言語無禮,仍然恭敬答道:“我叫柳司翰,是臨峽王府的護院教師。”曹宇澤喝道:“林績邀我們過去,有什麼詭計?你知道么?”柳司翰道:“我家王爺知道各位江湖好漢來到,十分仰慕,想和各位見見,得以稍盡地主之誼。”

曹宇澤道:“嘿嘿,話倒說的漂亮。我問你,林績當年害死仙都派蔡子秦師兄時候,你在不在場?”柳司翰道:“我家王爺說了,明日請各位過去,一則是向各位好漢表示敬仰之意,二則是向蔡二哥說明此中情由,大家揭過這個梁子,如今天下大亂,百姓水深火熱,各位都是有本事的人,也盼望各位能為天下蒼生出一份力。”

曹宇澤喝道:“殺了人,還說這樣的風涼話嗎?”柳司翰道:“這件事的前因後果,實在有難言之隱,牽涉到仙都派的聲名,所以……”

沒等他說完,趙穎麗突然尖聲叫道:“你胡說些什麼!我大師哥問你話呢,林績是不是想收買我們江湖豪傑,幫他北上爭霸?”柳司翰道:“我家王爺為人正派,絕不會……”

趙穎麗突然喝道:“好啊,你還敢跟我頂嘴!”她突然飛鳥般縱了出來,右手已經拔出一柄明晃晃的長劍,左手出掌向著柳司翰胸口按到。柳司翰大吃一驚,右臂一招“鐵門栓”,要橫格她這一掌。

王嘉遇一見,暗叫:“糟糕!他右臂不保……”話未說完,只聽得柳司翰慘叫一聲,一條右臂果真被趙穎麗一劍斬下。廳上各人齊聲驚呼,都站了起來。

柳司翰臉色慘白,居然並不暈倒,左手撕下衣襟,在右肩上一纏,俯身拾起斷臂,大踏步走了出去。眾人見他如此硬朗,不禁駭然,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

趙穎麗拭去劍上血跡,還劍入鞘,神色自若的歸座,舉起酒杯一飲而盡。他這一招乾淨利落,出手極快,可是廳上數百人竟無一人喝彩,都覺得不論對方如何不是,也不該這般狠辣對待前來邀客的使者,連蔡子蘇也十分震驚。

過了許久,蔡子蘇才道:“今日傷了官府中人,明天的宴會咱們還去不去?”

萬俊道:“那當然去啊,倘若不去,豈非叫他們小覷了。”

姚京華道:“咱們今晚派人先去踩踩盤子,摸個底細,瞧那林績安排了什麼手段,有備無患,免得上當。”

蔡子蘇道:“姚老大所見極是,不過我想他們定然防備很緊,倒要請幾位兄弟辛苦一趟才好。”萬俊道:“在下來自告奮勇吧。”蔡子蘇站起來斟了一杯酒,捧到他面前,道:“兄弟先敬一杯,萬師兄馬到成功。”兩人對飲乾杯。

筵席散后,各人紛紛辭出。王嘉遇一使眼色,和孟逸然悄悄跟在萬俊之後。這時已是初更時分,只見他回旅館換了短裝,向東而去。王嘉遇、孟逸然遠遠跟着,見他轉彎抹角的穿過了七八條街道,繞到一所大宅第後面,逕自躥了進去。

王嘉遇看他身材高壯,心想:“倒不枉了‘千斤頂’的綽號,只是他的身法也是快極。”兩人隨後跟進去,見一間房中透着燈光,在窗縫中望去。

只見室內坐了三個人,朝外一人六十來歲年紀,臉頰紅潤,額頭全是皺紋,眉頭緊鎖,憂形於色。

只聽那老者嘆了一口氣道:“司翰怎麼樣了?”下首一人道:“柳老師暈過去幾次了,現在血終於止住了。”王嘉遇聽兩人語氣,料想這老者便是漢東節度使、臨峽王林績了,他們正在談論柳司翰的傷勢。

又聽一人道:“王爺,咱們最好派幾個高手在王府四周巡邏,以防這些江湖草莽過來行刺。”

林績嘆道:“巡邏不巡邏都是一樣的,老夫是認命啦!明天上午,你們送王妃、小郡主去徐州吧。”那人道:“王爺,那些江湖草莽雖然武功高強,咱們在金陵城大軍也有兩三萬,何故這般灰心?”

林績嘆道:“對頭邀請的都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我們的士兵防得住一時,防不住一世啊,何必再造殺孽?你們好好保護我的家人,老夫就十分感激了。”說著不禁流下淚來。又一人道:“王爺快別這麼說,咱們護院的教師,除了柳老師外,還有二十四人,何懼之有?”

林績道:“當年老夫也是血氣方剛,性子也跟你們一樣暴躁,以致惹了這場恩怨。現在我讓他們殺了,還了這筆血債,也就算了。”王嘉遇和孟逸然均感惻然,心想:“這位老王爺似乎並非窮凶極惡之人。”

過了一會兒,一位家人來道:“老爺。”林績道:“怎麼了?”那家人道:“老爺既然不願意和他們為敵,那麼咱們連夜動身,去春城朝見大宗,暫且避他們一避,大丈夫能屈……”另一家人急忙道:“那怎麼成!王爺一世英名,沒被倭軍打跑、沒被歐人打敗,竟然被一群江湖草莽打得離開訊地?要走你們走吧,我一個人留在這裏對付他們。”

兩個家人都急的爭辯起來,林績怒道:“怎麼?老夫大難臨頭,你們還要自己人打一場不成?”兩個家人不敢多言。林績道:“你們去幫王妃收拾收拾,看看車子準備好了沒有,也不用帶太多東西,儘快上路要緊,二十四名護院教師一起去護送。”兩個家人嘴上答應着,卻只是站着不動。林績嘆道:“也好,把大家都叫進來吧。”

兩個家人答應了,開門出來,王嘉遇和孟逸然忙在牆角一縮,一瞥之下,見西邊牆角有兩個人伏着,看身形,知道一個是“千斤頂”萬俊,另一個身材瘦削,是個女子,正是趙穎麗。

趙穎麗雖然是蘭陵派門人,王嘉遇對她卻沒有好感,惱她先前出手歹毒,要懲戒她一下,悄聲對孟逸然道:“你在這裏,可別動。”孟逸然身子輕輕搖晃,低聲笑道:“我偏要動。”王嘉遇伏低了身,見萬俊和趙穎麗正往這邊凝神張望,於是悄無聲息的從趙穎麗身邊一掠而過,已把她腰間的佩劍抽在手中,這一下手法輕極快極,趙穎麗正全神貫注的瞧着林績,竟然毫無察覺。

王嘉遇回到孟逸然身邊,把劍遞給了她,低聲道:“你收着。”孟逸然伸手接過。兩人又從窗縫中向內張望,只見陸續進來了二十多人,想來都是臨峽王府的護院教師了。眾人向林績行了禮,垂手站立,人人臉上都有氣氛之色。

林績臉色慘然道:“老夫年輕時是綠林出身,現在也不必對大家隱瞞了。”隨後嘆了口氣道:“後來亂世崛起,成為漢東地區長官。現在有仇人找上門來啦,我要對大家說一說結仇的原因。”

王嘉遇聽到這裏,忙運起山岸功,凝神細聽,生怕錯過。

只聽林績道:“這是很多年前的事啦,當時老夫學成下山,在梅花山開山立櫃,有人報說,山東兗州的孫通判卸任,帶了家眷回原籍,要從梅花山下經過,油水很多,咱們當時的綠林人物,十個倒有八九個是被官府逼得活不下去了,這才棄良從盜,吃的是打家劫舍的飯,遇到貪官污吏,那是最好不過,一來貪官大都善於斂財,劫一個貪官,勝過劫一百個富商;二來劫持貪官不傷陰德,他都是不義之財,拿他的銀子,咱們倒也是心安理得。不過打聽清楚,護送他榮歸故里的,是山東濟南府赫赫有名的鏢頭蔡子秦,那就是蔡子蘇的兄長了。”

聽到這裏,王嘉遇和孟逸然已經恍然:“雙方的梁子原來是這樣結的,想來是林王爺要劫財,蔡子秦要保鏢,爭鬥起來,蔡子秦不敵被殺。”

王嘉遇一面傾聽室內的談話,一面時刻斜眼查看萬俊和趙穎麗的動靜,這時只見趙穎麗伸手到腰間一摸,突然跳起來,發現佩劍不知何時被人抽去,這把她嚇得魂不附體,此人在神不知鬼不覺間能抽去自己的佩劍,他如果順手在自己脖子上一揮,那麼自己的命還在嗎?看來有個武功極高的人物到了。當下不敢停留,朝着萬俊使了個眼色,兩人一起越牆走了。

王嘉遇暗暗好笑,再聽林績繼續道:“蔡鏢頭是仙都派的高手,在江湖上頗有名望……”王嘉遇暗想:“原來蔡家兄弟都是仙都派的,聽師父說過,仙都派是內家正宗,掌門梧桐真人素愛結交朋友,和各門各派互通聲氣,怪不得蔡子蘇一舉就能邀請這麼多高手。”

林績道:“我一聽之後,倒不敢貿然動手了,於是親自去踩盤。那天晚上,在客店裏探看了他們行蹤,卻聽到了一件讓人氣壞了的事。原來蔡子秦這人貪花好色,看孫通判的二小姐生的美貌,一行人錢財也多,他就跟飛虎寨的人約好了,叫他們在路上埋伏下手,搶劫了孫通判,蔡子秦假裝奮力抵抗,終於寡不敵眾,由飛虎寨搶走財物,將二小姐擄走,蔡子秦然後裝好人去孤身犯險,救出二小姐,這麼一來,二小姐家破人亡,無依無靠,又是感恩圖報,自然會委身下嫁給他了。飛虎寨要討好蔡子秦,又貪圖財寶,答應了一切遵命。這些人在密室竊竊私語,都給我聽見了,我當時十分惱怒,回去就召集了兄弟,埋伏在飛虎寨旁邊,到了約定的時候,孫通判一行人果然到來。”

這番話着實令王嘉遇大吃一驚,只聽林績又道:“那時我想咱們雖然因為世道不正,窮途落魄,陷身黑道,做這沒本錢的買賣,但是在道德準線上總要光明磊落,才不失好男兒。誰知蔡子秦這麼無恥,他是名門正派的弟子,在江湖上頗有名望,身為鏢頭,卻監守自盜,做這樣的勾當,當真叫人瞧不起。我眼看着飛虎寨的土匪前來搶劫,蔡子秦卻裝腔作勢,大聲吆喝,揮劍亂七八糟的假打,不由得火氣上涌,就跳出來跟他動手,蔡子秦對付我卻是使出真本事了,他的劍法果然了得,本來我也不是他的對手,但是我叫破了他的詭計,把他的圖謀一五一十都說了出來,他羞憤交加,沉不住氣,一不留神,被我殺了。”

一個家人叫了出來:“老爺,這種人本來就該殺,咱們何必怕他們!等明天他們來了,大家敞開天窗說亮話,讓他們評評誰是誰非。”

王嘉遇心想:“不錯,要是林王爺當真是路見不平,殺了蔡子秦,社會自有公論。只怕他這番話未必可信,又或者另有隱情,我且繼續聽聽。”

林績嘆了口氣:“我殺了蔡子秦之後,便知道闖了大禍,他仙都派是武林響噹噹的角色,他師父梧桐真人決不會善罷甘休,若是率領門下眾弟子向我尋仇,我便有三頭六臂也抵擋不住,幸好我的手下截住了飛虎寨的袁老大,逼着他寫了一張伏辯,將蔡子秦的奸謀清清楚楚的寫在上面。那孫通判自然對我十分感激,送了我許多酬謝。我想本來是要劫你的財的,現在既然是強盜發善心,做了一件俠義之事,那麼索性好人做到底,這酬謝也不要了。孫通判誇我是個好人,就寫了一封書信,言明詳細經過,還叫蔡子秦手下的兩個鏢師畫押了,做個見證。這兩個鏢師本來並不知情,聽了飛虎寨袁老大和其餘土匪說得明白,都大罵蔡子秦無恥,說險些被他賣了,說不定性命也得送在這裏了,反而向我道謝。”

王嘉遇聽了暗暗點頭。林績道:“孫通判對我說:‘你做了這件事後,江湖上恐怕不能容身了,這樣吧,南京的駐官陳師長是我故交,我給你一封信,你就去他的麾下聽用吧。’我很感激,於是和眾兄弟散了伙,拿了信去了。我決定先去仙都山見梧桐真人,那時仙都派的人都知道蔡子秦被我所殺的消息,不等我上山,中途就攔住了要跟我為難,他們氣勢洶洶,不容我分辯,幸虧一位墨攻派的遊俠路過,出手相助,將我護送上山,和梧桐真人當面說了清楚,那梧桐真人很識大體,約束門人,永遠不得向我尋仇,但是考慮到仙都派的名聲,他也請我別在外宣揚此事,我自然答應了,下山之後,從此絕口不提。因此這件事的原委,江湖上知道的人極少,那時蔡子秦的弟弟蔡子蘇年紀還小,多半不知道內因,他們師兄們自然也不會跟他說。後來我跟陳師長南征北戰,立下戰功,陳師長戰死後,我便帶領部下繼續征戰,做到了漢東的長官。”

一名教師問道:“王爺,那兩封信您還收着嗎?”

林績搖頭道:“這就要怪老夫瞎了眼珠、不識得人了。去年七月,有朋友傳話給我,說蔡子秦的兄弟蔡子蘇在仙都派藝成下山,得知我是他的殺兄仇人,要來報仇。後來我便差人去打聽,得知太白三傑跟蔡子蘇交情不淺,他們是我多年前江湖上的朋友,雖然有十多年不見面,但是大家年輕時候都曾在綠林道上出生入死,於是我便去找太白三傑中的白凱嘉、白凱康兄弟……”

一個家人插嘴道:“是啦,去年王爺八月趕去陝西,連中秋佳節也不在家裏過,就是為了這事了?”

林績道:“不錯。我到了秦嶺太白山,滿以為團圓佳節,他們一定在家,哪知只有老三嵇霆傑在家,一打聽,原來去山南州去了,說是有一筆大買賣,我在他們家等了十多天,也不見回來,只好把這事跟老三講了,嵇老三當場拍着胸膛擔保沒事,我就把孫通判的信和袁老大的伏辯狀都給了他,他說,只要拿去給蔡子蘇一看,蔡子蘇哪裏還有臉再來找我報仇?只怕還要找人來賠禮謝罪,求我別把他兄長的醜事宣揚出去呢。嵇老三對我殷勤招待,我左右也沒什麼事,就在他家逗留了幾天,剛好等等白家兄弟。有一天喝酒閑談,嵇老三忽然對我說魯國土地肥沃,民生富庶,他是一副好身手,我手下也是兵強馬壯,為什麼不去和山南郡王、肅親王一起,瓜分魯國的土地呢?我說陳師長臨終前交代我,要保境安民,讓漢東老百姓能夠安居樂業,我並無參與爭霸的野心。”

王嘉遇暗暗點頭:“林王爺雖然身在公堂,一片俠肝義膽,倒也是我輩中人。”

林績道:“我後來回了南京,哪知道嵇老三竟然就因為我不肯和他一起幫助段景騰爭霸,非但不去向蔡子蘇解釋,反而從中挑撥,大舉約人,整整籌劃了半年,我忙於政務,全給蒙在鼓裏,半點也沒得到風聲,一心只道他去跟蔡子蘇說明真相,這件事自然也就揭過去了。突然晴天霹靂,這許多武林高手到了南京。”

林績嘆了口氣:“那兩封信嵇霆傑定是不會給蔡子蘇瞧了,時隔多年,當時知情的人不是死了,就是散得不知去向,任憑我怎麼分說,蔡子蘇也不會相信,只怕他會怒氣更大,說我瞎造謠言,誹謗他已過世的兄長……我就是想不明白,我和白家兄弟素來交好,也從未得罪過嵇老三,就算意見不合,也算不得什麼,何必這般處心積慮,挑撥是非,大舉而來?瞧這番佈置,明明是要將我趕盡殺絕……”

眾教師聽了這番話,都氣惱非常,議論紛紛,決意要殺了這位嵇老三。

林績把手一擺,道:“你們都出去吧,今晚我說的話,不許泄露出去一句,我曾在梧桐真人面前發過重誓,絕不將蔡子秦的事向外人泄露,咱們是自己人,說一說還不打緊。寧可他們無義,老夫可不能言而無信。行啦,叫小郡主過來吧。”

眾教師都面帶怒色,退了出去。跟着門帷掀開,進來一個十六七歲的美貌少女,那少女臉有淚痕,輕輕叫了聲:“父親。”撲在了林績懷裏。

林績輕輕撫摸着她的頭髮,那少女只是抽抽噎噎的哭泣。林績道:“媽媽東西都收拾好了嗎?”那少女點點頭。林績道:“你以後跟着媽媽,要好好讀書耕耘,別再學武啦,也別考試做官。”那少女哭道:“我要學武的,學好了將來給父親報仇。”

林績怒道:“胡說!你要把我氣死嗎?‘報仇’二字,再也休提。”過了一會兒,又柔聲道:“現在世局不穩,江湖兇險,宦海沉浮,不如做個安分守己的老百姓吧,你的天資比不上你三姊姊,學武決計學不到我一半的功夫,就算是我,唉……我只是可惜,沒能看着小女兒你嫁人,終是一樁心事未了……待會兒你跟大家說,我死之後,漢東的軍政事務,都交給你高叔叔處理吧。”那少女道:“是,我這就派人去丹陽請高叔叔來。”

林績道:“美茹,怎麼你還不明白我的心思?把你高叔叔叫來,他是火爆脾氣,還不得跟人家拚命?何必再造殺孽。你去吧。”

林姑娘淚流滿面,走到門口,停步回頭道:“父親,難道就沒有武林高手能對付得了他們嗎?”

林績道:“恐怕這世上只有一個人能救的我了,可是這人多半已經不在世了。”

林姑娘臉上露出喜色,忙走近兩步,問道:“那是誰?或許他沒有死呢?”

林績道:“這位遊俠是墨攻派的,他姓孟。”

王嘉遇和孟逸然都是一驚。

林績又道:“他是江湖上一位奇俠,我殺蔡子秦的原委,他是知道的清清楚楚,當年仙都派的弟子們跟我為難,全仗他獨力擊退,護送我上了山頂,這才見到了梧桐真人。現在梧桐真人云遊離山,多少年不知去向,估計早已逝世。聽說孟大俠十多年前遭人暗算,也已不在人世。唉,這也不用提了,你去吧。”林姑娘神色凄然,走了出來。

王嘉遇向孟逸然一打手勢,孟逸然會意的眨了眨眼,二人便悄悄跟着林姑娘身後,來到一座花園,眼見四下無人,王嘉遇突然飛身搶上,叫道:“林郡主,你想不想救臨峽王?”

林姑娘一驚,拔劍在手,喝道:“你是誰?”王嘉遇道:“要救臨峽王,就跟我來!”陡然一個“梯雲縱”,但見他膝蓋不彎,身子陡起,輕飄飄騰出牆外。孟逸然也是一笑,連着三躍,翻過牆頭。林姑娘見他輕功如此了得,生平從所未見,一怔之下,提劍翻牆追了出去。

林姑娘追了一段路,起了疑心,突然停步不追,轉身想回,剛回過身來,身旁一陣風掠過,腰帶竟然飄了起來,跟着手腕微麻,手指一松,再一看時,只見王嘉遇站在自己面前,手裏握的,正是從自己手中奪去的長劍。

林姑娘大驚,兵刃脫手,退路又被擋住,不知如何是好。

王嘉遇道:“林郡主別怕,我要真想傷你,易如反掌,我是你家的朋友。”說著將劍遞還給了她,林姑娘接了,點了點頭。

王嘉遇看她將信將疑,道:“臨峽王眼下大難臨頭,你肯不肯冒險救父?”林姑娘眼睛一紅:“只要能救我父親,縱然粉身碎骨,也是甘心。”王嘉遇道:“臨峽王為人很好,寧可舍了自己性命,來免去南京的一場血雨腥風,我很佩服他,倒要來幫他一個忙。”林姑娘聽他說的誠懇,何況危難之中,只要有一絲希望,怎麼肯放過呢?雙膝一屈,就要跪下。

王嘉遇連忙扶起:“郡主折煞小人了,事情能否成功,我也沒有十分的把握。”林姑娘只覺右臂被他輕輕一架,一股極大的力道托住自己,竟然動彈不得,登時對他又信了幾分。

王嘉遇道:“請你領我去府上,我要寫個字條給臨峽王。”

林姑娘道:“兩位高姓大名?請兩位去勸勸我父親好嗎?”王嘉遇道:“我的姓名暫且不說,臨峽王見了我這字條,定會消了死志。事不宜遲,先辦了這事再說。”林姑娘大喜,忙道:“兩位請跟我來!”

三人再次進了臨峽王府。林姑娘引二人走進一間小書房中,拿出紙墨筆硯,磨好了墨,遠遠坐在旁邊,只見王嘉遇一揮而就,不知寫了些什麼。孟逸然在桌旁坐着,臉現詫異之色。

王嘉遇把紙箋折了套入信封,用漿糊粘住了,交給林姑娘,道:“這封信交給臨峽王,但需答應我一件事。”林姑娘道:“尊駕吩咐,自當遵命。”王嘉遇道:“你千萬不能對臨峽王說到我的相貌年紀。”林姑娘奇道:“為什麼?”王嘉遇道:“你一說,我就不能幫你忙了。”林姑娘道:“好,我答應你。”王嘉遇道:“明日卯時正,請你到小衛街220號勝利村路的惠怡旅社來。我跟你商議如何解除臨峽王的危難。但此事務須嚴守秘密。”

林姑娘點頭答應,王嘉遇一拉孟逸然的手道:“好啦,咱們走吧。”

林姑娘等二人越牆而出,心中又是驚疑,有時歡喜,連忙奔回父親卧房,只見房門緊閉,她敲了幾下門,半天沒有回應,她心中大急,忙繞到窗邊,揮掌打斷窗格,越窗進去,只見林績神色慘然,手舉酒杯,獃獃不語,林姑娘拆開信封,抽出紙箋,遞了過去:“父親,你看這信!”

林績木然一瞥,只見紙上畫著一支七尺長的判官筆,不由得全身大震,酒杯在地上摔得粉碎。林姑娘嚇了一跳,林績卻是滿臉喜色,雙手微微發抖,連問:“這是哪裏來的?誰給你的?他……他來了嗎?真的來了嗎?”林姑娘湊近一看,只見紙上沒有一個字,只畫了一支墨玉筆,七尺來長,筆鋒曲曲折折,作匕首形狀。

林姑娘不知為什麼父親一見這支墨玉筆,竟然如此喜出望外,問道:“父親,這是什麼?”林績道:“只要這人一到,為父的老命就有救了,你見到他了嗎?”林姑娘問道:“誰呀?”林績道:“畫這支筆的人。”林姑娘點點頭,道:“他叫我明天去找他?”

林績道:“有沒有要我也去?”林姑娘道:“他沒說起。”林績道:“這位遊俠脾氣古怪,咱們不可違背了他的吩咐。明天你一個人去吧!唉,你遲來一刻,為父就見你不到了。”林姑娘心中一驚,這才明白原來剛才酒杯中盛的竟是毒藥,忙拿掃帚來掃去,服侍父親睡下。

王嘉遇和孟逸然從臨峽王府出來,孟逸然問道:“你畫那支筆是什麼意思?”王嘉遇道:“臨峽王說世上只有你爹爹才能救他性命。我畫的就是你爹爹用的墨玉筆。”

孟逸然點頭不語,過了一會兒問道:“你為什麼要救林王爺?”王嘉遇道:“那老王爺看起來不是壞人,他是被朋友出賣了,難道咱們見死不救?何況他還是你爹爹的朋友。”

孟逸然笑道:“嗯,我還以為你見那小郡主生的美貌,想討好於她呢。”王嘉遇怒道:“你當我是什麼人?”孟逸然笑道:“哎呀,別發脾氣,不然你又幹嘛約她來旅社找你。”王嘉遇不語,孟逸然嗤嗤一笑,跟着他向西而行,不多時已回到四方城蔡子蘇的府邸。

兩人越牆入內,躲在牆角,察看動靜,王嘉遇低聲道:“這裏不知住着多少高手,一旦被發覺,咱們的事就辦不成了。”孟逸然低聲笑道:“你要幫那個美貌的小郡主,我可不許,我偏要跟你搗蛋,我要大叫大嚷啦。”王嘉遇一笑,不去理她。

過了一會兒,見無異狀,兩人悄悄前行,抓住了一個僕人,問明了太白三傑中嵇霆傑的住宿所在,王嘉遇怕放了他后,給他叫喚出來,便把他啞穴點了,丟在樹叢中,來到嵇霆傑的卧房窗外,運起山岸功,悄無聲息的捏斷窗格,躍了進去,嵇霆傑內力也頗為了得,立即驚覺,正待喝問,已被王嘉遇點中了穴道,登時動彈不得。

王嘉遇晃亮火折,點了蠟燭,和孟逸然在枕頭下、抽屜中、包裹里到處搜檢,見到的卻只是些衣物銀兩、兵刃暗器。正要再查,忽聽房外腳步輕響,王嘉遇忙吹熄燭火,伸手在嵇霆傑衣袋中一摸,都是些紙片信札之類,心中大喜,盡數取出,放入懷裏,悄聲道:“得手啦!”孟逸然道:“走吧,外面好像有人。”王嘉遇道:“等一下。”拿起嵇霆傑的一把匕首,在桌面上劃了“臨峽王來訪”五個大字。

猛聽得門外有人喝問:“什麼人!”兩人當即從窗口躍出,隨即翻過牆頭,只聽得擊掌之聲四下里響動,知道對方佈置周密,蔡子蘇這座府邸內外高手遍伏,兩人不敢貿然闖出,當即蹲在牆角邊,不敢再動,只聽得屋頂有人來回巡邏。

孟逸然忽然低聲道:“這是什麼?”拿住王嘉遇的手,牽到牆角,王嘉遇一摸,牆角的青苔下似乎有刻字,順着這字筆畫中的凹痕寫去,彎彎曲曲的是個“齡”字,再往上摸去,又有一個字,似乎是“美”字,王嘉遇大喜,幾乎叫了出來,原來正是“美齡宮”三字。

尋訪了十多天毫無線索的美齡宮,原來竟在這裏,正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了。這幾個字字跡斑駁,顯然年代已久,想來定是經過多次戰亂,這座別墅被人搶佔或是變賣了,現在竟到了蔡子蘇名下。

二人正在歡喜,聽得西邊擊掌聲音漸漸往南去了,兩人忙從西邊走廊急奔而出,回了旅社。

其時已是四更時分,孟逸然點亮火燭,王嘉遇取出從嵇霆傑房間奪來的信件,拿了兩封顏色黃舊的抽出一看,果然是袁老大的伏辯和孫通判的謝函。

孟逸然笑道:“你這一回救了臨峽王的性命,不知道她怎麼謝你呢。”王嘉遇愕然,孟逸然嘻嘻笑道:“還裝糊塗,那個小郡主啊。”王嘉遇不再理她,細細看了那兩封信,道:“臨峽王說的都是真話,要是他另有私弊,那我就袖手不管了,何必去得罪這些江湖上的前輩呢?何況其中還有本門中人。”孟逸然又是一笑道:“那個趙穎麗倒是很美啊。”王嘉遇道:“這女子心狠手辣,毫無來由就把人家一條胳膊砍斷了……”沉吟道:“若不是怕二師哥見怪,我倒真想管她一管。我要林郡主到這裏來找我,是怕露了形跡,要是我們同門師兄弟有了嫌隙,那就太對不起師父他老人家了。”孟逸然看他神色肅然,不敢再開玩笑。

王嘉遇又打開另外幾封信,不覺大怒,叫道:“二妹,你看。”

孟逸然從沒見過他如此發怒,以往他即使在臨敵之際,也是雍容自若,這時忽見他滿臉通紅,額頭上青筋都凸出來了,不禁嚇了一跳,接過來看時,原來是山南郡王段景騰寫給嵇霆傑的密函,吩咐他們殺了林績后,奪取江南軍隊,刺探消息,聯絡江湖好漢,待山南軍大舉南征時候,便在南京作為內應。信末蓋了一個大大的印綬,正是“山南郡王·段景騰”七個字。

山南郡王段景騰是出了名的兵痞,麾下軍隊無惡不作,早年曾聯合肅親王苗家華攻佔齊魯大地,一霎時,齊魯化為人間地獄,其間慘烈,人人都不忍談及。後來段景騰又聯合大酋長阿寶帖雷打敗詹王,佔領湘江以北,兵戈慘禍再次重演。天下百姓無不想生吞活剝了此人。

孟逸然看了,一時獃獃說不出話來,越想越怒,就要撕掉。王嘉遇忙一把搶過,道:“扯不得!”孟逸然登時醒悟,道:“不錯,這是天大的證據。”

王嘉遇道:“你說嵇霆傑拿了臨峽王的兩封信后,為什麼不立刻毀去?”孟逸然道:“我猜他是借蔡子蘇邀請江湖好漢,殺了林績,奪取南京武裝,然後再用這兩封信挾持蔡子蘇,讓他和這些江湖豪傑為自己所用。”

王嘉遇道:“定是這樣的。我本想救了臨峽王后便走了,哪知這中間另有這樣一個大計謀。別說得罪二師哥,再大的後台,我也不怕!”

孟逸然瞧着他,目光中流露出仰慕的神色,道:“咱們當然要管,就算你二師哥告訴你師父去,他老人家也一定說你對,你這是替他清理不肖弟子。”王嘉遇道:“你先去睡吧,我得好好想一想,怎麼來對付這批奸賊。”

次日清晨,王嘉遇起身後在床上打坐,調勻呼吸,意守丹田,一股內息在全身周天運轉一遍,從小腹下直暖上來,自覺近日來功力精進,頗為欣慰。下得床來,見桌上放了兩碗豆漿,還有一碟大餅油條。忽聽孟逸然嘻嘻一笑,從門后鑽了出來,笑道:“老和尚,打完坐了嗎?”王嘉遇笑道:“你倒起得早。”

兩人剛吃完早點,前台引了一個人進來,口中嘮嘮叨叨的道:“是找這兩位吧?問你找姓什麼的、住在哪一間,又說不知道。”王嘉遇和孟逸然一看,這人正是林姑娘。她等前台一出門,立時拜倒。王嘉遇連忙還禮。孟逸然拉着她手,扶了起來。

孟逸然問道:“小郡主,你來啦。”林姑娘道:“姐姐不要這麼客氣,你是我家的恩人,叫我美茹吧。”孟逸然嗯了一聲。林美茹又問:“二位恩人貴姓。”孟逸然向王嘉遇一指,笑道:“我這個大哥凶得很,他不許我亂說話,你問他吧。”

林美茹知道是說笑,微微一笑,道:“二人救了我父親性命,大恩大德,終生銘記。”王嘉遇道:“令尊是有名的清官,又是江湖前輩,我十分欽佩的,況且他是被人陷害,我既然知道了,自然要效勞的。小郡主你回去稟告令尊,請他今日中午照常擺宴請客,這裏有兩包東西,請你交給令尊,在緊急關頭當眾開啟,必有奇效。這兩包東西事關重大,你需要防止有人半路劫取。”

林美茹見一個是長長的包裹,十分沉重,似乎包着什麼兵器,另一包卻是輕輕的一個小包,當下雙手接過,再次拜謝。

等她走出旅社,王嘉遇道:“咱們需要暗中保護她,別讓奸賊再奪了去,那可遭啦。”帶上房門出去,卻見林美茹坐在旅社大堂之上,王嘉遇連忙縮身,微覺奇怪,不知她何以在旅社逗留。

只見她拿了一枚令箭往桌上一放,那前台本來盛氣凌人,看了這枚令箭,呆了一呆,急忙躬身行禮,去叫了老闆過來,哈腰恭恭敬敬道:“姑娘有什麼吩咐,小人這就去辦。”林美茹道:“我是臨峽王的四女兒,你們去臨峽王府,說我有要事,讓教師們都過來。”那老闆聽說是小郡主,更加嚇了一跳,忙騎上快馬,親自去了。不到一頓飯的功夫,旅社外湧進了二十多名武士,手中都拿着兵刃,擁着林美茹去了。

王嘉遇道:“看來她也知道這包裹的重要性,是以叫人來護送回去了,咱們不必跟過去了,待會兒去臨峽王府吃酒就是了。”

午時將到,來到臨峽王府,只見臨峽王林績正在門口迎賓,客人陸陸續續進去,王嘉遇和孟逸然隨眾入內,走到門口,林績向他二人點了點頭,他只道這兩人是對方的門徒小輩,也不在意。

等客人到齊了,開出席來,王府好一番勢派,和蔡子蘇請客自然不同,桌椅都蒙了綉金紅披,席上細瓷牙筷,菜肴精緻異常,做菜的是南京名廚,桌上擺的都是有名的羊脂白玉杯、翡翠杯、犀角杯、古藤杯、青銅爵、夜光杯、琉璃杯、古瓷杯,酒壺中斟出來的都是胭脂般的陳年紹酒。

仙都派的蔡子蘇,五台山清涼寺的悟深大師,“碧海巨鯨”姚京華,點蒼派高手“千斤頂”萬俊,崑崙派名宿何宗陽,蘭陵派“白花蛇”曹宇澤、“險道神”唐晨升、“俏羅剎”趙穎麗等人都坐在首席,臨峽王林績親自做陪,殷勤勸酒。大家都不飲酒,只看着蔡子蘇的臉色。

蔡子蘇突然提起酒杯,摔在地上,啪的一聲,登時粉碎,喝道:“姓林的,今天武林中的好朋友都賞臉到你這裏來啦,我的殺兄之仇如何了結,你自己說吧。”他開門見山的提出來,林績一時倒感難以回答。

臨峽王府老家人吳平站了起來,道:“蔡二爺,你那兄長見色起意,敗壞武林規矩,我師父……”他話未說完,驀地里一股勁風射向面門,他急忙低頭,一聲響,一枚五寸長的三角鋼釘釘在桌面,吳平見這鋼釘是趙穎麗所發,更加生氣,當即拔出單刀,叫道:“好啊,你這個潑婦,暗算我們柳師傅,傷了他的臂膀,還想害人!”撲上去就要和她廝打。

林績急忙止住,道:“不得無禮。”轉頭向趙穎麗笑道:“趙姑娘是蘭陵派高手,何必和老夫的家人計較呢……”

蔡子蘇紅了眼,抓起一雙筷子,對準林績雙眼擲去,喝道:“今天跟你這個老賊拼了。”林績也伸出筷子,輕輕夾住了迎面飛來的兩支筷子,放在桌上,道:“蔡二爺怎麼偌大的火氣,有話慢慢說。來人吶,給蔡二爺拿一雙乾淨的筷子來。”蔡子蘇見他雖然是王爺之尊,武功也着實了得,暗暗吃驚:“怪不得我哥哥命喪他手。”

曹宇澤見蔡子蘇輸了一招,疾伸右手,去拉林績手臂,道:“老王爺,在下久仰大名,這就親近親近。”林績見他手掌來得好快,身子略偏,竄了開去,曹宇澤一把抓在椅背上,咔嚓一聲,椅背上的橫木登時斷了。

林績見對方越逼越緊,有的磨拳擦掌,有的抽出兵器,自己這邊的武士也都嚴行戒備,雙方群毆一觸即發,而那孟兼非大俠還沒有到來解圍,眼見情勢危急,雙方一動上手,那就不知要傷折多少人命了,於是向女兒使了個眼色。

林美茹會意,捧着那兩個包裹,早已心急異常,見到父親眼色,立即打開長形包裹,只見包裹是一柄長劍,託過來放在父親面前。

林績見了那劍,不知是何用意,正自疑惑,趙穎麗已認出是自己佩劍,不禁羞怒交集,搶過去一把抓起,罵道:“有本事的,大家明刀明槍的比拼一場。偷人東西,算什麼英雄好漢?”林績父女也是愕然不解,趙穎麗跨上兩步,劍尖青光閃閃,向他胸口疾刺過去。

王嘉遇讓林美茹交還趙穎麗的長劍,只道她體念昨晚自己手下留情,心中感激,今日必可從中出力調解息爭,哪知她竟是如此,心下甚是惱怒:“這女子怎麼這般橫蠻!”

林績見對方劍招狠辣,疾退兩步,一名武士恐怕王爺有失,舞動折鐵刀上來敵住,趙穎麗出手極快,一劍刺空,跟着一招“行雲流水”,劍尖抖動,直刺那武士的咽喉,那武士閃避不得,只好掄折鐵刀使一招“長空落雁”,對準她劍身砍落,趙穎麗劍身一沉,似是避開他這一刀,哪知沉到下盤,突然迅如閃電般翻將上來,刺向對方小腹,這一招極快極准,深得蘭陵派劍法精髓,那武士哪裏來得及招架,也虧得他在這把折鐵刀上沉浸數十年苦功,這才避開了長劍破肚的慘禍,只聽嗤的一聲,大腿旁的褲腳被劍尖劃破,鮮血直流。

趙穎麗還要再上,臨峽王府的三名武士已經揮刀攔住了她,大家都惱恨她沒來由砍斷了柳司翰的手臂,各人都是捨命相撲,趙穎麗嘴角微微冷笑,左手叉在腰裏,右手長劍隨手揮舞,登時把這三名武士逼得手忙腳亂。

此時,林績已經打開了那個小包裹,頓時大喜,原來正是那兩封書信,忙叫道:“住手,住手!我有話說。”三名武士聽得王爺吩咐,忙收刀退下,其中一個退得稍慢,砰的一聲,胸口已經被趙穎麗重重踢了一腳,他連退數步,大口鮮血噴了出來,臉色立刻慘白。

林績向趙穎麗瞧了一眼,強忍怒氣,叫道:“各位江湖好漢,請聽老夫說一句話。”大廳上本來十分混亂,當下又慢慢靜了下來。

林績道:“這位蔡二爺怪我害了他的兄長,不錯,他兄長蔡子秦是我殺的!”大廳中頓時寂靜無聲。

蔡子蘇道:“欠債還錢,殺人抵命,你還有什麼好說的?”頓時又是一片嘩然。

林績待人聲稍靜,朗聲道:“這裏有兩封信,要請幾位德高望重的前輩過目。要是這幾位前輩看信之後,說老夫該當抵命,老夫立即當場自刎,皺一下眉頭都不算好漢,老夫麾下的武士、軍隊也不得跟各位為難。”

眾人好奇心起,紛紛要上來看信。林績道:“慢來。請蔡二爺叫三位武林前輩先看。”蔡子蘇不知信中寫的是什麼,叫道:“好,那麼請悟深大師、姚大哥、曹師兄三位看吧。”

三人接過信來,一起湊在桌邊,低聲念了起來。太白三傑都鐵青着臉,在一旁竊竊私議。

悟深大師第一個看完了信,嘆氣道:“依老衲之見,蔡二爺還是捐棄前嫌,化敵為友吧!”他在武林中聲望極高,武功見識,眾人素來欽服,此言一出,大廳上盡皆愕然。

蔡子蘇接過信來,先看飛虎寨袁老大的伏辯,袁老大文理不通,錯字連篇,看來還不大瞭然,再看孫通判的謝函,那卻是敘事明晰、文詞流暢之作,只看到一半,不禁又是羞愧,又是難過,呆在當地,做聲不得。突然之間,心頭許多一直大惑不解之事都冒出了答案:太白三傑來跟我說知,害死我哥哥的乃是漢東節度使林績。我邀眾位師哥助我報仇,仙都派眾人卻都推三阻四。大師哥又說要等尋到師父,再由他老人家主持。眾師哥向來和我交好,怎地如此沒同門義氣?只有小師弟子軒年輕,不知道其中原委,跟着我來了。我仙都派人多勢眾,遇上這等大事,本門的人卻不出頭,迫得我只好去邀外人相助,實在太不成話。原來我哥哥當年干下了這等見不得人之事。眾位師哥定然知道真相,是以不肯相助,卻又怕掃了我臉面,就此往失蹤多年的師父頭上一推。

他正在沉思,忽然曹宇澤叫道:“這封信是假造的!騙誰來!”伸手搶過兩封信,扯得粉碎。

林績萬料不到他竟會在眾目睽睽之下扯碎了兩封書信,這麼一來,他倚為護身符物重又消失,不由得又急又怒,臉皮紫脹,大喝道:“姓曹的,你作死么?”

曹宇澤冷冷的道:“害了人家兄長,還假造幾封狗屁不通的書信來冤枉死人,明知死無對證,任由你撒個漫天大謊,這樣子的信哪,我關上了門,一天可以寫一百封,嘿嘿,我馬上就寫給你看,你信不信?你們官府的人說出來的話,誰敢信?”

悟深大師與姚京華本覺蔡子蘇理屈,聽曹宇澤一說,又是躊躇起來,不知這兩封書信到底是真是假,兩人面面相覷,難以委決。

吳平跟隨林績已久,眼見對方蠻不講理,揮刀就往曹宇澤砍去,曹宇澤身子微側,已拔劍在手,白光閃動,吳平狂叫一聲,單刀脫手,曹宇澤的劍尖已指在他咽喉正中,喝道:“你跪下來,曹大爺就饒了你的狗命。”吳平連退三步,但敵人劍尖始終不離咽喉。

臨峽王府的武士們各執兵刃,就要動手,這些江湖豪傑也紛紛抽出兵器,混戰在一處。

林績眼見驚變,嘆了一口氣,把佩劍橫在脖子上,叫道:“冤有頭,債有主!老夫給蔡子秦抵命就是了。”

林美茹急呼:“父親,且慢!那封信呢?那個人說會來救你的呀!”

林績取出信封,扯出一張白紙,向人群招了幾招,眾人見紙上畫著一支七尺長的筆,都不知是何用意,只聽林績高聲叫道:“不歸太歲,你終究來遲一步!”舉劍往脖子上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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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秦淮河上情意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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