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破陣尋珍

第七回:破陣尋珍

吉祥堡眾人都見過王嘉遇的武功,還不怎麼驚訝。流沙幫的人素來把瞿龍老師奉若天神,以為這位便是江湖一等一的高手了,這時見一個年輕公子隨手就把他打得大敗而走,都不禁悚然動容。

這些人中最感奇怪卻是朱柏任了,他看王嘉遇在瞿龍脅下這一戳,確是蘭陵派的“小拍手”,然而他繞着游斗,結結實實纏住對手,以及用袖子兜接金條的身法,卻與自己所學迥然不同,除了反手抓奪旱煙袋這一招之外,餘下這幾下小巧變幻,又帶着三分詭秘之氣,絕非蘭陵派以渾厚精奇見長的武功家數,自然也不是師父晚年別出心裁所創的新招了,一時間自己也想不明白,當下站出來道:“剛才那位瞿老師說過,只要動了這三根金條,全部黃金奉還,嘿嘿,兄弟在這裏謝過了。”雙手一拱,對蔣禮聖道:“這是咱們的東西了,都撿起來吧。”

蔣禮聖俯身又要去撿金條,劉春榮眼看着黃澄澄的許多金條就要落入別人手中,心中大急,明知有王嘉遇在側,憑自己的功夫絕不能討得了好,可是江湖規矩,見者有份,流沙幫為了這批黃金損折人命、奔波多日,就算分不到一半,難道不能分個二三成?便欺負蔣禮聖武功平平,搶上前來,橫過左臂,在他雙臂上一推,蔣禮聖退出數步,怒道:“怎麼?你也要來比劃比劃不成?”

朱柏任看了劉春榮的身法,知道徒弟遠非他的對手,喝道:“禮聖,退下!”走上抱拳笑道:“這位是哪一派的高人?”

劉春榮看他要來阻攔,怒道:“在下姓劉,名春榮,忝居流沙幫幫主,還沒請教閣下的萬兒!”朱柏任微微一笑道:“在下朱柏任。”

劉春榮看他是個富商打扮,肥肥胖胖,不像有什麼高明武功,也不放在心上,喝道:“拿傢伙來!”後面流沙幫的兄弟隨即遞過一桿花槍,劉春榮接在手中,往前一送,勢夾勁風。朱柏任倒踩七星步,倏然拔起身子,往左跳開,俯身就要去撿金條。

五老見他身法,知道劉春榮絕非對手,吉善祁、吉善禎互相使了個眼色,同時撲上:“要拿金子,可沒這麼容易!”

朱柏任見二人來勢兇猛,便向右斜身避開,左手一招“敬德懸鞭”,呼的一聲,斜劈下來。吉善祁、吉善禎一出手走的就是五花陣的路子,一招打出,二人早已退開,吉善福、吉善祥又搶了上來,吉善祥右手往上一格,架開朱柏任的來招,吉善禮左拳也已擊到。

朱柏任本是生意人,做事從來小心謹慎,後來拜在雲水禪心顏谷峰門下,武學造詣着實了得,一生與人對敵,極少落於下風,這時突然陷入五人圍攻之中,幾招一過,五老你來我往,五個人就如同數十位高手般源源而來,不由得大吃一驚,心想:“這是什麼陣法,怎地如此複雜迅捷!”當下默運山岸功,抱元守一,見招拆招,不敢再貿然進攻。

劉春榮見朱柏任陷入包圍,只能勉強招架,無法還手,心中大喜,只道有便宜可撿,使開六合槍法,一招“靈貓撲鼠”,急往朱柏任后心刺去。

楊慧見了此景,忙叫道:“朱前輩留神!”朱柏任是顏谷峰的開山大弟子,武功實是深得蘭陵派真傳,五老若非練就這獨門陣法,就是五個人一起上,也不是他的對手,更何況劉春榮?他早聽到背後花槍風聲,便反手一撈,已抓住槍頭,這小拍手的功夫正和王嘉遇剛才抓住瞿龍旱煙袋的手法如出一轍,只是朱柏任以數十年的功力,出手更加迅捷精準,順手把劉春榮拉了過來,同時左掌拍出去,拍開吉善祥打開的一拳,右腳跟着踏上半步,讓開吉善祁從後面踹上來的一腳,果然是進攻的精準無比,躲閃的巧妙之極。

只聽得“哎呦”一聲,花槍飛起,劉春榮從六人頭頂飛了出來,重重的摔在地上。流沙幫的兄弟們忙搶上扶起,跟着一起搶入陣來,朱柏任使開了團花手,將他們一個接着一個又摔了出來。這樣一來,流沙幫再也沒人敢加入戰團了。

朱柏任力斗五老,打到酣處,只見六條人影往來飛舞,有時朱柏任突出包圍,但是五人如影隨形,立即裹上。朱柏任暗暗着急:“這可有點兒忙不過來啦。”五老也十分駭異,都瞧不出這個富商居然門戶守得如此嚴密。

朱柏任見對手越打越急,五個人如同穿花蝴蝶一般的亂轉,有時一人作勢要踢,誰知突然往旁讓開,而他身後另一人猛然發拳打到;有時一人雙手合抱,似乎要來肉搏,他便往後退避,誰知后心有隻腳剛好踢來。端得配合天衣無縫。

朱柏任眼見對手的招式似乎無窮無盡,竟然倏遇兇險,全仗武功精純,這才勉強避開,於是長嘯一聲,從懷中取出一對判官筆來,暗想:“你們五個打我一個,我先使兵刃,也不算壞了規矩。”當下以攻為守,左手判官筆旁敲側擊,右手判官筆橫掃斜點,兵刃到處,都是五老的要穴。

吉善福唿哨一聲,外圍的吉普懷和吉俊男等將五老的兵刃拋了過來。五老或挺雙叉、或使單刀、或舞軟鞭、或揮鋼杖,長短齊上,剛柔並濟,偶爾還夾着幾柄飛刀暗器,這番惡鬥,比之剛才拳腳交加,又多了幾分兇險。

蔣禮聖見師父情勢危急,明知自己功夫不濟,卻也管不得了,虎吼一聲,拔出單刀,直向五花陣縱去,剛跨出兩步,忽然眼前人影一晃,有人舉掌向自己肩頭按落,蔣禮聖橫刀便砍,那人這一按快極,倏忽間已經搭上了他的肩頭,蔣禮聖身子登時猶如泰山壓頂,再也跨不出去,一驚之下,只聽那人道:“蔣兄,你不能去。”才看清那人原來是王嘉遇。

剛才王嘉遇點倒瞿龍,他還不怎麼佩服,總覺得不過是一時僥倖,可是此刻被他輕輕一掌搭在肩頭,自己半邊身體竟然絲毫使不出勁,才知道他的武功比自己高出太多。

王嘉遇放開了手:“別著急,你師父還可抵擋一陣,你上去,他難免要分神照顧你。”

楊慧看六人越斗越疾,忙道:“嘉遇哥哥,你快去幫幫朱前輩啊。”王嘉遇正在潛心思考一個難題,眉頭微蹙,便不答她話。

只見場上六人大戰,朱柏任每次想用判官筆去鎖拿對方兵刃,五老總是迅速閃開,六人打得雖緊,卻絲毫不聞金鐵交並之聲,演武場但見兵刃揮動和衣衫飛舞的呼呼風聲。

王嘉遇突然醒悟,道:“慧慧,我知道如何破他們的陣了!你有沒發現,這五個老頭兒的兵刃,始終不和我大師哥的判官筆碰一下?”楊慧道:“我也覺得奇怪。”

王嘉遇道:“他們這陣勢圓轉渾成,不露絲毫破綻,雙方兵刃一碰,稍有頓挫,就不免有空隙可尋。嘿嘿,破陣之道,就在於設法擾亂這五人的腳步方位,只要引得一個老頭兒走錯腳步,甚至是慢了半步,這陣就破了。”蔣禮聖搖頭道:“師叔,我瞧着不容易,他們是練熟的,包管蒙上眼睛也不會走錯。”

王嘉遇笑道:“倒也未必。慧慧,你的頭釵借我一用。”也不等回答,從楊慧頭上拔下玉簪,縱身加入戰團,高聲叫道:“戊土生乙木,大師哥,踏乾宮,走坎位。”

朱柏任一怔,尚未明白,五老卻心下駭然:“這小子怎麼知道我們五花陣的奧秘?”王嘉遇又道:“丙火克庚金,走震宮,出離位。”

朱柏任纏鬥良久,不論強攻巧誘,始終擺脫不了五老的包圍圈,他早猜到,這五花陣內藏五行生剋變化之理,然而五老穿梭來去,攻勢凌厲,只好奮力抵禦,毫無餘暇去推敲陣法,忽聽得王嘉遇叫喊,心想:“試一試也好。”立刻走震宮,出離位,果然見到了一個空檔。

他閃身正要穿出,忽聽得王嘉遇大叫:“走乾位!走乾位!”

但是乾位明明有吉善祥、吉善禮兩人擋着,朱柏任知道機不可失,也不及細想,猛向二人衝去,剛搶近身,兩人已分開從兩側包抄,而填補空檔的吉善福、吉善禎還沒補上,朱柏任身法極快,一對判官筆右點左砸,已經直竄了出來,站在王嘉遇身旁。

五老見他脫離五花陣,不禁駭然,同時退開,排成一行。吉善福道:“你能逃出我們的五花陣,身手也自不凡。閣下是蘭陵派的嗎?與顏谷峰老前輩怎麼稱呼?”

朱柏任武功精純,不像王嘉遇那樣駁雜,所以五老只跟他拆了十幾招,便認出了他的師承門派。

朱柏任身脫重圍,暗叫“慚愧”,對五老道:“顏老前輩么?他是我恩師。怎麼,我這徒弟給他老人家丟臉了嗎?”吉善福道:“雲水禪心的及門高弟,自然高明。”朱柏任道:“不敢當!不敢當!在下沒能打到你們五位,你們五位也沒能抓住在下,算是半斤八兩。這批金子該怎麼算?”轉頭又對劉春榮道:“你被我打敗了,不好意思,這批金子可沒你的份了。”

劉春榮自知功夫跟他差得太遠,可是眼睜睜瞧着滿地的黃金,實在心疼,只得說幾句場面話:“嘿嘿,姓朱的,你別張狂,總有一天叫你落在我手裏。”朱柏任朝着他淡淡一笑。劉春榮當下帶了幫眾氣憤憤走了,臨到門口,忍不住又向滿地黃金望了又望,心中突然懊悔:“剛才他們六人惡鬥之時,我怎麼沒想到偷偷在地上撿上一兩條呢!”

吉善福也不去理會流沙幫眾人的來去,對朱柏任道:“閣下這一身武功,也算當世武林豪傑了。這樣吧,瞧在你老哥的面子上,我們奉還一半的金子。”他懾於蘭陵派的威名,不願多結冤家,頗想善罷。

朱柏任笑道:“這批金子倘若是我自己的,雖然如今天下不太平,賺錢不容易,不過朋友們當真要使,拿去也沒什麼關係。可是五位老哥,你們需要明白,這是魯王爺的軍餉,交給我這個不成材的徒弟押送,給老哥你們的手下拿去一半,我們怎麼交代?”

吉善祁道:“要全部交還,也不是不可以,但需依我們兩件事。”朱柏任道:“老兄請講。”吉善祁道:“第一,你需得拿禮物來交換金子!禮物不論多少,這是我們江湖規矩,到手的財物,若是輕易退還,以後還怎麼開市?”

朱柏任知道這句話不過是為了面子,看來對方已肯交還金子,既然如此,也不必多結冤家,當下道:“吉老爺吩咐,兄弟無有不遵。明兒一早,兄弟便去金華城裏,採辦一份厚禮送上,再預備宴席,邀請本地有面子的朋友作陪,向各位道謝。”

吉善祁聽他說話在理,哼了一聲,微感滿意,道:“這也罷了。第二件事,這姓王的小子,必須給我們留下!”

朱柏任一愣,心想:“你們既然肯歸還金子,我也給了你們很大面子,又何必旁生枝節?有我在此,我師弟豈容你們欺負?”

他可不知王嘉遇和他們之間的牽涉太多,王嘉遇既然得知吉祥堡的私隱,五老已是必欲殺之才甘心,尤其要緊的,是要着落在他的身上,去找到蔣公寶庫,五老雖知他武功極強,但自信五花陣奧妙無窮,定可制住他。

吉善福冷笑道:“剛才是王公子指點你走出陣來的,他定然明白其中訣竅,那麼就請他來試試如何?”

原來五老的五花陣改編自李藥師的六花陣,而六花陣又是源於武侯八陣圖,端得是變化無窮,暗藏五行生剋玄機,剛才對付朱柏任,只用了乙木變化,還有許多奇妙的招數變化沒有使用。吉善福心想:適才你已經左支右絀,雖然僥倖出了包圍,卻未損得陣勢分毫,你這師弟旁觀者清,才瞧出了一些端倪,當真自身陷陣,也不免當局者迷了。是以他們有恃無恐,向王嘉遇叫陣。

朱柏任領略過他們陣法的滋味,心想:“憑我數十年功力,尚且闖不出來,師弟雖然出言點撥了幾下,但顯然是在一旁靜心細觀,才有所見,真要動手,五人此去彼來,連綿不斷,他如何對付得了?”便道:“你們的陣法很厲害,在下已經領教過了,我這小師弟還沒有你們的孫子年紀大呢,幾位老爺子何必跟他為難?要是真的瞧着他不順眼,你們隨便哪一位出來教訓教訓他也就是啦。”這話似乎示弱,其實卻是擠兌五老,要他們單打獨鬥,他剛才看過王嘉遇打敗瞿龍的身手,料想對付五老中的一個人,自保還是夠了。

吉善祥冷笑道:“蘭陵派名氣不小,可是見了我們窮鄉僻壤一個小小的五花陣,立刻嚇得藏頭縮尾,從今往後,還是別在江湖上充字號了吧。”

蔣禮聖大怒,從朱柏任身後搶上,叫道:“誰說我們蘭陵派怕了你們?”吉善祥笑道:“你也是蘭陵派的嗎?嘿嘿,很好,厲害,厲害!那麼你來吧。”

蔣禮聖只道他真說自己厲害,就要上去動手,王嘉遇一把拉住,低聲道:“蔣兄,讓我先上,我不成的時候,你再來幫忙。好不好。”蔣禮聖點頭道:“好咧!你要我幫忙時候,叫我一聲,我就上來幫你。”王嘉遇點點頭。楊慧在一旁聽得噗嗤一笑,蔣禮聖茫然不解,問道:“你笑什麼?”楊慧笑道:“沒什麼,我自己覺得好笑。”

蔣禮聖還想再問,王嘉遇已經邁步向前,手拈玉簪,道:“吉祥堡的五花陣如此厲害,晚輩確是生平未見。”

吉善祁道:“你乳臭未乾,諒來也沒見識過什麼東西,別說我們的五花陣了。”

王嘉遇點頭道:“正是,晚輩見識淺陋,老爺子們要把我留下,晚輩求之不得,正好乘此機會,向老爺子們討教一下五行八卦的奧秘。只是晚輩學藝不精,蘭陵派的武功只是粗通皮毛,還請老爺子們手下留情。”

眾人見他言語軟弱,大有怯意,但是神色間卻是滿不在乎,都不知他在打什麼主意,朱柏任暗暗着急,卻又不便上去阻攔,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五老都試過他的功力,當下不敢輕視,五人打了一個手勢,吉善祁、吉善祥向右跨步,吉善禮、吉善禎向左轉身,陣勢布開來,頃刻間已把他圍在垓心。

王嘉遇似乎茫然不覺,抱拳問道:“咱們這就開始動手?”吉善福冷冷的道:“你亮兵刃吧。”

王嘉遇平伸右掌,將玉簪托在掌中,道:“各位是長輩,晚輩不敢無禮動刀動槍?便用這簪子向老爺子領教幾招。”

此言一出,眾人又各一驚,都覺得這個少年實在狂妄大膽,這玉簪只怕連一隻甲蟲也刺不死,一碰便斷,怎經得起五老手中鋼杖、刀劍等武器碰撞?如此胡鬧,豈不是自己求死?吉逸然心中着急非常,暗暗叫:“怎麼好!”

朱柏任知道這時已難以阻攔,這個小師弟定是給師父慣壞了,初涉江湖,不知天高地厚,只好緊緊抓住判官筆,一旦王嘉遇遇險,立刻竄入搭救,低聲囑託蔣禮聖和楊慧:“敵人太強,咱們寡不敵眾。待會兒我喝令你們走,你二人立即上屋向外衝出,我和你王師叔斷後,不論如何兇險,你們千萬不可回頭。要緊!要緊!”蔣禮聖和楊慧答應了。

朱柏任思忖:自己和王嘉遇要想脫身,還不算難事,只要蔣禮聖和楊慧不成為累贅,那便好辦的多了。今日落荒而逃,暫忍一時之氣,他日約齊蘭陵派的五位高手,同時攻打五花陣,定然可破了,那時才叫這五個老頭兒知道蘭陵派的厲害。他心中盤算的五位蘭陵派高手,除了自己外,還有二師弟張明正夫婦、自己的開山大弟子“威震八方”顧春江,再加上師父顏谷峰親自主持,只要將五老分別纏住,令五人各自為戰,不能分進合擊,五花陣立即可破,說到單打獨鬥,五老可都不是自己對手了。朱柏任是富商出身,向來深謀遠慮,未思勝,先慮敗,定下了眼前脫身之策,又籌劃了日後取勝之道,正所謂“抱最大的希望,做最壞的打算”。他破陣人選中,還不把王嘉遇計算在內,料想這個小師弟功力尚淺,還遠遠比不上自己的得意門生顧春江。

只聽得王嘉遇道:“老爺子們既然誠心賜教,怎麼又留了一手,不讓晚輩學個全套的?”

吉善福問道:“什麼全套不全套?”王嘉遇道:“各位除了五花陣外,還有一個輔佐的八門陣,何不一起擺出來,叫晚輩開開眼界?”吉善祁喝道:“這是你自己找死!”轉頭一招手。

吉普懷帶着十五個人一齊縱出,一聲吆喝,十六個人便發足繞着五老奔跑,左旋右轉,穿梭來去,這十六人都是吉祥堡第二代、第三代的高手,特意選出來練熟了這套配合五花陣的八門陣的。

朱柏任見此情景,饒是見多識廣,也不禁駭然,心想:“王師弟實在少不更事,給自己多添難題。單和五老相鬥,當真遇險之時,我還可以沖入相救,現在外圍又有十六個人擋住了,所有空隙全被填得密密實實,只怕連鳥雀也飛不出來了。”

王嘉遇右手大拇指與中指拈了玉簪,左手輕揚,右足縮起,以左足為軸,身子突然轉了四五個圈,他身形一動,五老立即推動陣勢,凝目注視着他的動靜,但王嘉遇只是如同一個陀螺般在原地滴溜溜的旋轉,並不移步出手。

原來當年孟兼非與五老交手,中毒被擒,得人相救脫險后,躲在玉璧峰絕頂反覆思考那場惡鬥,自忖縱然筋骨完好,內力無滯,終究也攻不破五花陣,只不過能多支撐一時三刻而已。

他將五老的身法招式逐一推究,終於發現這座陣的關竅,在於敵人入陣之後,不論如何硬闖巧閃,五老必能以厲害招數反擊,一人出手,其餘四人立即綿綿而上,不到敵人或死或擒,永無休止,五老招數互為守御,步法相補空隙,臨敵之際,五人如同一人。孟兼非對於五老的招數記得清清楚楚,越想越覺得這陣實在堅不可摧,窮年累月的苦思,各種各樣古怪的方法都想到了,但推究到最後,總覺難以徹底見效。

他也曾想到暗殺下毒,只需害死五老中一個人,其陣就不攻自破了,但是他心高氣傲,自然不屑出此下策,何況他筋脈已斷,武功全失,縱使想出破陣之法,也不能親手去破了,既然說到破陣,就需堂堂正正,以真實武功將其徹底摧毀。

這一日,腦中靈光一閃,想到了“后發制人”四個字,登時領悟。武學中本來講究的是料敵機先,先發制人,后發制於人,這“后發制人”卻是反其道而行,但是只要自身不動,處於防守狀態,等敵人先行動手進攻,便會出現破綻,隨後乘虛而入,從敵人破綻中反擊,便可一擊命中了。這根本方略一定,其餘問題都迎刃而解,於是創下了這“星屑旋轉功”,並把它詳詳細細的寫入《墨攻遺籍》。

他明知道這遺籍未必有人能發現,即使有人見到了,說不定也在千百年後,到那時,吉祥堡五老的屍骨早已化為塵土,只是他心中一口怨氣不出,又想到五老定要把這套五花陣給流傳下來,要是始終無人能破,豈非讓吉祥堡稱雄?於是,他殫精竭慮,將破解之法寫在了《墨攻遺籍》中。

王嘉遇此時已經打定了“后發制人”的主意,轉了幾個圈子,已將五花八門陣全部帶動了。

這輔佐的八門陣雖然為五老后創,《墨攻遺籍》中也未曾提及,但其根本要旨,與五花陣並無二致,王嘉遇只看十六人正反轉了幾個圈子,已然了解,暗想:“敵人若是破不了五花陣,何必再加一個八門陣?若是破了五花陣,外圍的十六人反而礙手礙腳。吉祥堡五老的天資見識,比之孟大俠果然相差甚遠,看來這五花陣也是他們上輩創下來的,料想他們五個老頭兒也創不出來。”

五老要等他出手,然後乘勢撲上,卻見他身子越轉越慢,殊無進攻之意,最後竟然坐在地上,雙手放在膝上,臉露微笑,似乎十分不屑。

五老固是心下駭然,旁觀眾人也都大感不解,均想他大敵當前,怎麼如此鬆懈,豈知這正是王嘉遇的慢軍之計,一來是誘敵來攻,二來要使五老心煩意亂,不能沉着變化。

吉善祁見他坐下,果然忍耐不住了,雙掌一錯,就要擊他后心。吉善禎忙道:“二哥,莫亂了陣法!”吉善祁這才忍住。

五老腳下加速,繼續變陣,只待王嘉遇出手,便立即湧上。需知進攻者集中全力攻擊對手,自己必有大量弱點不加防禦,只需攻勢凌厲,打得對手忙於自守,無暇反擊,那麼自己的弱點便不守而守了。五花陣以一人來引誘,致使對手進攻,自顯破綻,其餘四人便針對對手的破綻進攻,所謂相生相剋,便是這個道理。而如今王嘉遇全不動彈,那便是周身無一不備,五老一時倒也無法可施。

又過了一會兒,王嘉遇竟然打了個哈欠,躺卧在地,雙手疊起,放在頭下當做枕頭,顯得十分悠閑舒適。外圍十六人遊走良久,越奔越快,功力稍差的人已經額角見汗,微微喘氣,五老到底熟練陣法,竟然忍得住不先出手。

王嘉遇心想:“虧你們五個老傢伙這般沉得住氣。”忽地一個翻身,背脊向上,把臉埋在手裏,睡起覺來,這麼一來,吉普怡母女、蔣禮聖、楊慧都不禁為他擔心,后心向上而卧,豈非任人宰割?朱柏任方才見他坐下卧倒,已經悟出了他的對敵方略,也不禁佩服他聰明大膽,這時見他肆無忌憚的反身而卧,暗叫不妙,覺得此舉未免過分,五老若是突然向他背後襲擊,卻又如何閃避?

吉善福眼見良機,大喜之下,左手向右急揮,往下一按,吉善禮的四柄飛刀快如閃電般向王嘉遇背心插去,這下又快又准,旁觀眾人驚叫聲中,白光閃處,四把明晃晃的飛刀一齊斬在王嘉遇背上。

吉普怡、吉逸然、楊慧都是轉頭掩面,不敢再看,吉祥堡眾人歡聲雷動,外圍的十六人也有七八人停住了腳步。

便在此刻,王嘉遇突然躍起,打在他背上的四把飛刀全部震落,他身法快極,斜射而出,啪的一掌,正打在吉普懷后心,吉普懷一口鮮血尚未噴出,已被王嘉遇提起擲進五花陣中。

眾人還沒看清他如何竄出陣去,忽見外圍的十六人猶如渴馬奔泉、寒鴉赴水,紛紛向著五花陣中心投去,王嘉遇這邊一拳、那邊一腳,每一下都是重手,十六人不是給他制住要害,抓起擲了進去,就是被他用渾厚的掌力推入陣中。

吉俊男等人功力較深,運氣抵抗,也都是三招兩式,就被打倒。

這麼一來,五花陣登時大亂,陣中不見敵人,來來去去反而都是自己人,眾人萬料不到王嘉遇身穿玄誠所賜的虎紋金絲背心,飛刀哪裏傷得了他?反而被他乘機偷襲,揮手間就把陣給破了。

五老連聲怪叫,手忙腳亂的接住飛進來的自己人。王嘉遇哪裏還容得他們騰出手來重新佈陣?搶上兩步,左手三指直戳吉善禮的穴道。吉善禮見飛刀傷他不得,暗想:莫非他練成了傳說中的金剛不壞體神功?心下大駭,又是四柄飛刀向他胸前擲去,王嘉遇不避不讓,手指向他咽喉下二寸六分的“璇璣穴”點到,飛刀打中胸前,被金絲背心震落,而王嘉遇的三根手指卻已伸到吉善禮穴道上。吉善祥鋼杖一招“亂披風”,勢挾勁風,猛向王嘉遇右腿打去,王嘉遇笑道:“鋼杖上回扔上屋頂,你又撿回來啦。”口中說話,手上絲毫不緩,順手一拉,將一名吉祥堡弟子拖過來,朝着鋼杖頭上一擋。

吉善祥大駭,這一招雖然沒盼望能打中他,但估計着當時情勢,他前後無法閃避,除了以兵器格擋外,別無他法,然而他手中只有一枚又細又脆的玉簪,只要鋼杖輕輕一擦,就能把玉簪震為粉碎,哪知他竟然拖了一名本門弟子來格擋,這一杖下去,豈不將他打得筋斷骨折?總算吉善祥武功高強,應變神速,危急中猛然踏上一步,左手在杖頭一扳,叫道:“大哥,留神!”鋼杖余勢極大,準頭一偏,砸向吉善福,吉善祥卻知道大哥盡可接得住這一杖,果然吉善福雙戟一立,只聽得鐺的一聲,火星四濺,鋼杖和短戟都震了開來,吉善福、吉善祥各自退了幾步。

王嘉遇卻乘機向吉善禎一陣急攻,左掌猛劈,右手玉簪不住向他雙目刺去,吉善禎被逼的連連倒退,揮動皮鞭想封住門戶,但王嘉遇已經欺到身前三尺之地,他手裏皮鞭可謂“鞭長莫及”了,霎時之間,被玉簪連攻六七招。吉善禎見玉簪閃閃晃動,招招不離自己雙目,連續兩次都已經刺到眼皮之上,嚇得魂飛天外,最後一次實在躲不開了,只好丟了皮鞭,雙手蒙住眼睛,倒地接連打了幾個滾,這才避開,但是后心已重重挨了一腳,痛徹心扉。他當年以一條皮鞭在江浙擂台上連敗十二名好漢,威名遠鎮,數十年盛名不衰,哪知今日被這個少年一枚玉簪打得如此狼狽,當下站起來羞憤難當。

朱柏任見到師弟武功了得、出手怪異,驚喜之餘,暗想:“就是師父也不會這些武功啊。”蔣禮聖已經狂叫喝彩,楊慧抿着嘴微笑,吉普怡和吉逸然心中暗喜。

王嘉遇乘勝追擊,左手使得是蘭陵派的團花手,右手玉簪走的卻是墨攻筆法,五老哪裏擋得住?王嘉遇打退吉善禎后,轉向吉善祁攻擊,也是連施險招,逼得他手忙腳亂。

吉善福見情勢危急,唿哨一聲,突然發掌把一名弟子推了出去,吉善祥也手腳齊施,把陣中弟子或擲或踢,一一清除,演武廳上人數一少,五花陣又推動起來,但是王嘉遇只逼住了吉善祁毫不放鬆,使五人無法連環攻擊,酣斗中,吉善祁左肩中掌,吉善祥鋼杖一招“飛將射石”,筆直向王嘉遇后心打去,同時吉善福雙戟向左攻到,吉善祁左肩雖痛,仍按照陣法施行,這時外圍十六人已去,五花陣也已被打亂,但是五老仍然按照陣法,并力禦敵。

便在此時,王嘉遇忽然躍起,右手玉簪往頭上一插,左手已挽住了演武廳頂上的橫樑,翻身而上。

五老斗得正緊,忽然不見了敵人,一驚之下,便覺頭頂生風,數十件暗器從空中撒了下來,知道不妙,待要閃避,吉善祥和吉善禮已被硬幣分別打中了穴道,一跤跌倒。

吉善福俯身去救,王嘉遇又是一把硬幣撒了下來,吉善福雙戟使一招“密雲欲雨”,在頭頂一陣盤旋,只聽叮叮之聲不絕,砸飛了十多枚硬幣,當下舞動雙戟,化成一團白光護住頂門,忽然手上一震,雙戟已被什麼東西纏住,舞不開來。吉善福吃了一驚,用力回奪,哪知就這麼一奪,雙戟突然脫手飛去,他不暇細想,在旁觀眾人的驚呼聲中向旁躍開三步,伸掌護身,只見王嘉遇已從空躍下,站在廳側,手持雙戟,吉善禮的皮鞭兀自纏在戟尖處。

王嘉遇喝道:“瞧着!”雙戟脫手飛出,激射而出,分別釘在廳上的兩根粗柱上,戟刃直透柱身,兩根柱子一陣晃動,頭頂屋瓦亂響,站在門口的人紛紛逃出廳外,只怕大廳倒塌。

這一招“天外飛龍”正是“雲水劍法”的精髓,當年顏谷峰傳授王嘉遇這一招時,曾飛劍擲出,直入樹榦,玄誠曾譽為“天下無雙的劍招”。朱柏任見他以本門劍法擲戟撼柱,威不可當,不禁大叫:“師弟,好一招‘天外飛龍’!”王嘉遇回頭一笑:“不敢忘了師父的教導,還請大師哥指點。”

吉善福四顧茫然,只見四個兄弟都已倒在地上。

王嘉遇緩步走到朱柏任身邊,拔下頭上玉簪,還給了楊慧。

吉善福見自詡“天下無敵”的五花陣,竟被一個小子片刻之間,如摧枯拉朽般一番掃蕩,登時鬧了個全軍覆沒,微感心酸,竟然便想在柱子上一頭碰死,但轉念一想:“我已垂暮之年,這仇多半難報了。但只要一口氣在,總不能善罷甘休!”雙手一擺,對朱柏任道:“金子都在這裏,你們拿去吧。”

蔣禮聖上前,將地上金條全部撿入皮袋中,吉祥堡空有數十人站在一旁,卻眼睜睜的不敢阻攔。王嘉遇適才這一番出手,已經打得他們心驚膽戰,鬥志全消。

吉善福走到二弟吉善祁身邊,但見他眼珠亂轉,身子不能動彈,知道是給王嘉遇以硬幣打中了要穴,當即給他在“雲台穴”推宮過血,但揉捏良久,吉善祁始終癱瘓不動,又去查看另外三個兄弟,一眼就知道都被點中了穴道,然而依照所學的解穴法潛運內力施治,卻全無功效,知道王嘉遇的點穴手法另有怪異之處,可是慘敗之餘,以自己的身份,實在不願低聲下氣去相求,只好轉頭瞧着吉逸然。

吉逸然知道他是要自己向王嘉遇求肯,故作不解,問道:“大爺爺,你是叫我嗎?”吉善福暗罵:“你這死丫頭,這時候來跟我為難!等此事過去,再瞧我怎麼整治你們娘兒倆。”低聲道:“你跟他說說,給你四位爺爺解開穴道。”

吉逸然走到王嘉遇跟前,高聲道:“大哥,我大爺爺說,請你給我四位爺爺解開穴道,這是我大爺爺求你的,可不是我求你啊。”

王嘉遇道:“好。”上前正要俯身解穴,朱柏任忽然道:“王師弟,你武功是不錯的,可是怎麼一點也不懂生意經,奇貨可居啊,怎麼不講個價呢?”

王嘉遇知道大師哥對吉祥堡很有惡感,這時要乘機報復。他想師父常說:“得饒人處且饒人。”況且吉逸然又出言相求,金子既已取回,雖然不願再為難吉祥堡的人,但是大師哥在此,自然一切由他主持,便道:“請大師哥吩咐。”

朱柏任道:“吉家在這裏殘害鄉民,仗勢橫行,金華城怨聲載道,這件事我可是打聽的清清楚楚了。師弟啊,你給人解穴治病,應該要收點本錢的啊,這筆錢咱們自己倒也不用要了,就去救濟那些給他們吉祥堡害苦了的庄稼人吧。”

王嘉遇想起初來吉祥堡時候,見到許多鄉民在堡外哭訴說理,卻給吉俊男打得頭破血流,又想起果然鎮上的人無一不對吉家恨之入骨,俠義之心頓起,道:“不錯,這裏的莊稼漢確實給他們害苦啦!大師哥,你說這筆錢怎麼算?”

朱柏任叫吉祥堡的弟子取過一個算盤,他是富商出身,便在算盤上滴滴答答的撥弄起來,搖頭晃腦的念着生意經。

蔣禮聖和楊慧見慣了朱柏任如此模樣,也不奇怪。王嘉遇對大師哥很是恭敬,雖然見他算賬算得稀奇古怪,卻也不敢嬉笑。吉祥堡眾人滿腔氣憤,哪裏還笑得出來?只有吉逸然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只聽朱柏任搖頭晃腦道:“王師弟,這筆賬算明白啦!救一條命需要他們支付四百石白米。”王嘉遇道:“四百石?”朱柏任道:“不錯!四百石都要是上等白米,可不許摻一粒沙子糙米,斤兩升斗,也不許有一點兒搗鬼。”也不問吉善福是否答應,便詳細說起這筆賬的明細來。

王嘉遇點點頭:“這裏一共四位老爺子,那麼一共就是一千六百石了。”朱柏任道:“是了。”又對吉善福道:“明天一早,你備齊了一千六百石白米,分發給鄉鄰貧民,每人發一斗,等你發滿了一千六百石,我師弟就來給你四個兄弟解穴。”

吉善福忍着怒氣道:“一時三刻,我去哪裏弄來這麼多白米!搬空了我家的米倉,只怕也不過七八十石罷了。”朱柏任道:“明碼標價的,可不能打折扣!不過分期付款倒是可以的,這樣吧,你發滿四百石,就給你一個弟弟解穴;等你發滿八百石,再解第二個。要是你手頭不便,那麼隔這麼十天半月、一年半載之後再發米,那也無妨,我師弟準是隨叫隨到的,就算在遼東、雲南,也會趕來的。生意人無信不立,這一點吉大爺盡可放心。”

吉善福暗想:“四個兄弟給他點中了穴道,最多也就十二個時辰,自然解開,只不過損耗些內力而已,不必受他如此敲詐勒索。”朱柏任早已猜中了他的心思,說道:“其實呢,你我都是武林中人,都知道過幾個時辰,穴道自解,這一千六百石白米也可以省了。不過我們蘭陵派有一門內功叫‘山岸功’,這門武功有點兒霸道,若不以本門手法解救,給點了穴道之人日後不免手腳不大靈便,至於頭暈眼花,也是在所難免,內力大損,甚至內力全失,嘿嘿,也難說得很。不過四位老爺子也還年輕,再練他五六十年,也就恢復原狀了。”

吉善福知道此言非虛,自己剛才給弟弟們解穴,用盡了手段也是毫無效果,只怕蘭陵派的點穴果真有點詭異,咬了咬牙,道:“好吧,明天我就發米。”說完一言不發,拂袖入內。

王嘉遇向吉普怡施了一禮,道:“明日再來拜訪。”他知道吉祥堡現在有求於己,絕不敢對她們母女為難。四人提了黃金,興高采烈回到借宿的農家。

這時天才微明,楊慧下廚弄了些麵條,四人吃飽了,談起這場大戰,無不眉飛色舞。

朱柏任笑道:“王師弟,當年我聽師父說收了一個年紀很輕的關門弟子,還和你二師哥夫妻說笑,咱們的弟子有些年紀也三十開外了,師父忽然給他們添了個小師叔,豈不尷尬?哪知你的武功竟然如此了得!別說愚兄我比你差得遠,你二師哥外號‘獨火霹靂’,大江南北少有敵手,在我看來,只怕也未必勝得過你。看來咱們蘭陵派將來發揚光大,還得在你身上了。”

王嘉遇忙站起道:“小弟今日僥倖獲勝,全仗大師哥幫襯,豈敢,豈敢。”

朱柏任笑道:“就憑你這份謙遜謹慎,武林中就十分難得。”轉頭對蔣禮聖道:“你只要學到你王師叔一成的功夫,就夠你受用終生了。”

蔣禮聖在吉祥堡眼見王嘉遇大展神威,舉手間就破了那連師父都破不了的五花陣,將吉祥堡五老打得一敗塗地,早已佩服至極,聽師父這麼說,突然跪倒,向王嘉遇磕頭道:“求小師叔指點我一點本事。”王嘉遇忙扶起還禮:“不敢當,你師父的武功比我精純十倍。”

朱柏任笑道:“我的功夫不及你,但是要教這個笨傢伙,卻也綽綽有餘了,只是我忙於經商賺錢,卻沒那耐心來跟他啰嗦,師弟你若肯成全這傢伙,做師哥的也是感激不盡。”

原來朱柏任是山東富商,和蔣禮傑卻有交情,蔣禮傑便把弟弟蔣禮聖託付給了他,但是蔣禮聖資質魯鈍,聞十而不能知一,和朱柏任機變靈動的性格全部投機,朱柏任在授藝之時,也是懶得跟他詳解,反而教導居少,諷刺居多了,蔣禮聖哪裏分辨得出師父哪一句是在誇獎他?哪一句是在諷刺他?如此學藝,自然難有成就。後來王嘉遇感念蔣禮傑的大恩,又看在楊慧的面子上,果然詳加指點,蔣禮聖雖然天資所限,不能領會多少,卻也大有進步了。

次日一早,朱柏任和王嘉遇剛起身,外面就有人叫門,進來一名壯漢,手捧吉善福的名帖,邀請四人同去。朱柏任笑道:“吉祥堡在本地果然神通廣大,我們住的這麼偏僻,也能被他們探到。”

四人來到吉祥堡,只見鄉民雲集,一擔擔白米從城裏挑了來,原來吉善福連夜派人去金華城裏採購,金華是浙江名市,富商雲集,但驟然間要採購一千六百石白米,卻也不大容易,一時間米價陡起,使吉祥堡又多花了幾百兩銀子。

吉善福請朱柏任過目點數,然後一斗斗發給貧民,四鄉貧民都暗暗議論。

朱柏任見吉善福發米,雖然出於無奈,也總算做了點好事,便道:“吉大爺,你扶危濟困,乃是為子孫積德,這是大善舉,大好事啊!”開口唱了起來:“年來蝗旱苦頻仍,嚼嚙禾苗歲不登,米價升騰增數倍,黎民處處不聊生。草根木葉權充腹,兒女呱呱相向哭。釜甑塵飛爨絕煙,數日難求一餐粥。官府征糧縱虎差,豪家索債如狼豺。可憐殘喘存呼吸,魂魄先歸泉壤埋。骷髏遍地積如山,業重難過飢餓關。能不教人數行淚,淚灑還成點血班?奉勸富家同賑濟,太倉一粒恩無既。枯骨重教得再生,好生一念感天地。天地無私佑善人,善人德厚福長臻。助貧救生功勛大,德厚流光裕子孫。”

他嗓子雖非極佳,但是歌詞感人,聞者盡皆動容。

王嘉遇道:“師哥,你這首歌兒作得很好啊。”朱柏任道:“我哪有這麼大的才學?這是滿蒙大冢宰滿龍淵作的歌兒。”王嘉遇點頭道:“原來是滿大哥的作品,他雖為胡族,卻時刻念着民生疾苦,比之漢人的某些達官貴族,卻又不知道英雄多少倍了。”

王嘉遇也不等一千六百石白米發完,便給四老解開穴道,推宮過血,四老委頓了半夜,均已有氣無力,臉色氣得鐵青。王嘉遇向五老作了一揖:“晚輩多多得罪,實屬無奈。”

朱柏任道:“你們送了一千六百石米,不免有點心疼,但是你們吉祥堡的名聲卻好了不少,所以,這樁買賣你們其實後福無窮。”五老一言不發,進內屋去了。

朱柏任等米都發完,貧民也都散去了,道:“咱們走吧。”

王嘉遇心想:“需得和逸然妹妹告別,她母女和吉祥堡已經撕破臉,只怕此處不能再住。”正要和大師哥商議此事,忽見吉逸然背着母親,一路哭叫:“大哥!”快步奔了出來。

王嘉遇一驚,搶上前去,忽然嗖嗖風聲,知道不妙,忙急躍而起,伸手一抄,抓住了四柄射向吉逸然後心的飛刀。只見人影一閃,正是吉善禮躲入門后,跟着砰的一聲,大門關上了。

吉逸然哭道:“四爺……他們下毒手殺……殺了我媽媽。”只見吉普怡背心插了一柄飛刀,直沒至柄。

王嘉遇驚怒交集,伸手就要去拔出飛刀,朱柏任把他手一擋:“拔不得,一拔立刻就死!”眼見重傷難救,嘆了口氣,點了她兩處穴道,使她稍減痛楚。

吉普怡臉露微笑,低聲道:“逸然,別難受,我……我是去……去見你爸爸啦,在你爸爸身邊,再也沒人……沒人敢欺負我啦。”吉逸然哭着連連點頭。

吉普怡忽然緊緊抓住王嘉遇,道:“有一件事,你可不能……不能瞞我。”王嘉遇道:“伯母請講。”吉普怡道:“他……他到底有沒有遺書?有沒……有沒有提到我?”王嘉遇道:“孟大俠留下了許多武功圖譜,昨日我攻破五花陣,就是用的他的武功,總算替他報了仇、出了氣。”吉普怡道:“他……他就沒留下給我的……給我的信嗎?”王嘉遇無法回答,只好緩緩搖了搖頭。

吉普怡好生失望:“他喝了那碗蓮子羹才沒力氣,這碗……這碗蓮子羹是我給他喝的。可是我真的……真的一點也不知道呀。”王嘉遇安慰她:“孟大俠在天之靈,一定明白,決不會怪伯母您的。”吉普怡道:“他定是傷心死的,怪我暗中害他,現今就算明白,可是也已遲了。”吉逸然泣道:“媽媽,爹爹早知道的。你也喝了蓮子羹,要陪爹爹一起死。他當時就明白了。”吉普怡道:“他……他當真明白嗎?那麼……那麼為什麼一直不來接我?連……連遺書也不給我一封?”

王嘉遇見她臨死前尚為這件事耿耿於懷,一時之間,想不出什麼話來安慰她,但見她目光散亂,雙手慢慢垂了下來,忽然想起《墨攻遺籍》中那張“蔣公寶庫之圖”,其中提到了“吉普怡”三個字,忙從懷中取出來,道:“伯母,你請看!”

吉普怡雙目本已合攏,這時又慢慢睜開,一見圖上字跡,突然精神大振,叫道:“這是他的字,我認得的。”低聲念着那幾行字道:“得寶之人……務請赴浙江金華……尋訪女子吉普怡,尋訪吉普怡,那就是我呀……贈以黃金十萬兩。”又見到那兩行小字:“此時縱聚天下珍寶,亦焉得以易半日聚首,重財寶而輕別離,愚之極矣,悔甚恨甚!”她忽然滿臉笑容,伸手輕輕拉住王嘉遇的衣袖,道:“他沒怪我,他心裏仍然記着我、想着我……而今我是要去了,要去見他了……”

吉普怡慢慢道:“王公子,我求你兩件事,你一定得答應我。”王嘉遇道:“伯母請說,只要辦得到的,無不從命。”吉普怡道:“第一件事,請你幫我葬在……葬在……葬在他的……他的身邊。第二件……第二件……”她一口氣再也說不下去了,只見她不斷伸手,吉逸然忙來握住了她的手,吉普怡將吉逸然的手輕輕放在了王嘉遇手心,微微一笑,垂頭不動了,已停止了呼吸。

吉逸然伏在母親身上大哭,王嘉遇輕輕拍了拍她肩頭,眾人突然見她母親慘遭殺害,均感惻然,只是於其中內情一無所知,也不知說什麼話來安慰才好。

吉逸然忽然放下母親屍身,拔劍而起,奔到大門前,舉劍對着大門一陣亂砍,哭叫:“你們害死了我爹爹,又害死了我媽媽,我……我恨死你們吉家人了!”王嘉遇上前,輕輕握住她的手臂,低聲道:“二妹,他們果然狠毒!不過……不過終究還是你的外公。”

吉逸然一陣氣苦,身子一晃,王嘉遇忙伸手挽住她的腰,卻見她已昏了過去,大驚之下,忙叫:“二妹!二妹!”

朱柏任道:“不要緊,只是傷心過度。”取出一塊艾絨,用火折點着了,在吉逸然鼻子下薰了片刻,吉逸然打了一個噴嚏,悠悠醒來,獃獃瞧着母親屍身,一言不發。

王嘉遇十分擔心,問道:“二妹,你怎麼了?”吉逸然只是不答。王嘉遇垂淚道:“你跟我們去吧,吉祥堡是不能住了。”吉逸然獃獃的點了點頭。王嘉遇抱起吉普怡的屍身,五人一起離開了吉祥堡。

王嘉遇走出數十步,回頭一望,只見屋前廣場上滿地白米,都是剛才發米時候掉下來的,許多麻雀跳躍啄食,此時紅日當空,濃蔭遍地,吉祥堡卻緊閉了大門,靜悄悄沒半點聲息,屋內便如空無一人。

朱柏任嘆了口氣,對蔣禮聖道:“這五十兩銀子,你拿去給咱們借宿的農家,叫他們連夜搬走,越遠越好。”蔣禮聖接了銀子,問道:“做什麼要他們連夜搬家?”朱柏任道:“吉祥堡的人對咱們無可奈何,自然會遷怒別人,定然要去跟那家農民為難。那幾個農民可有你師叔的本事?可破得了五花陣嗎?”蔣禮聖猛然醒悟:“那可破不了!”飛奔去了。

四人等他回來,繞小路離開了鎮上,行了十多里,見路邊有座破廟,朱柏任道:“進去歇歇吧。”

走進廟中,在殿上坐了。朱柏任道:“這位夫人的遺體怎麼辦?是就地安葬呢?還是進城入殮?”王嘉遇皺眉不語。朱柏任又道:“如果到城裏找靈柩入殮,她是因刀傷致死的,官府必然要來查問。”言下之意,就是就地安葬了。

吉逸然哭道:“不成,媽媽說過的,她要跟爸爸葬在一起。”

朱柏任問道:“令尊遺體葬在什麼地方?”吉逸然也說不上來,望着王嘉遇。王嘉遇道:“在咱們玉璧峰。”眾人聽了都感詫異。

王嘉遇又說:“他父親便是墨攻劍客孟大俠。”

朱柏任和孟兼非年紀相仿,但是孟兼非年少成名,朱柏任藝成出道之時,孟兼非的威名早已轟動武林。朱柏任一聽之下,登時肅然動容,微一沉吟,道:“我有個主意,姑娘莫怪。”吉逸然道:“伯伯請說。”

朱柏任指着王嘉遇,拈鬚一笑:“他是我師弟,你叫我老伯,我可不敢當,你也叫我師哥吧。”蔣禮聖不由得大急:“這麼一來,我豈不是要叫這個小妮子作師姑?”吉逸然望着王嘉遇一眼,便改了稱呼:“朱師哥的話,小妹自當遵從。”蔣禮聖暗暗叫苦:“這小妮子居然真不客氣的喊起師哥來啦。”

朱柏任道:“令堂遺志要與令尊合葬,咱們總要完成她的這番遺願才好。但不說此處到玉璧峰千里迢迢,靈柩難以運到,就算到了玉璧峰下,也運不上去?”吉逸然一臉茫然。王嘉遇道:“玉璧峰險峻至極,若非輕功絕頂之人,萬萬上不去的,運靈柩上去是決計辦不到的。”朱柏任道:“另外有個法子,是將令尊的遺骨接下來重新安葬,不過令尊遺骨已經安居吉穴,再去驚動,似乎也不妥當。”

吉逸然見他說的在理,十分着急:“那怎麼辦呢?”朱柏任道:“我的意思是把令堂的遺體在這裏火化了,然後將骨灰送上玉璧峰去安葬。”吉逸然雖然不願意,但是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只得含淚點頭。

當下眾人收集柴草,把吉普怡的屍體燒化了。吉逸然自幼在吉祥堡頗遭白眼,雖然吉俊男等幾個表兄見她美貌,討好於她,卻也全是心存歹念,只有母親一人才真心愛她,這時見至愛之人在火光中漸漸消失,不禁伏地大哭。

王嘉遇在破廟中找了一個瓦罐,等火熄屍銷,將骨灰撿入罐中,拜了兩拜,暗暗禱祝:“伯母在天之靈儘管放心,小侄定將伯母骨灰送到玉璧峰絕頂,與孟大俠一處安葬,決不敢有負重託。”

朱柏任見此間事了,對王嘉遇道:“我們要將黃金送到中原去,如今中原大戰在即,魯王爺派了許多人在浙贛一帶聯絡,人多事繁,處處需要用錢,師弟你奪回黃金,功勞不小。”

吉逸然道:“小妹不知這筆金子事關重大,要不是師哥和我大哥到來,可闖了大禍了。”蔣禮聖哼了一聲。吉逸然素來不肯吃虧,又道:“此後若不是師哥親自護送,蔣師侄多半還會失守。”蔣禮聖急道:“什……什麼?你還想來搶?”

朱柏任眼睛一瞪,不許他再多言,道:“師弟和吉姑娘如沒什麼事,大家同去中原如何?”吉逸然道:“師哥,別再喊我吉姑娘啦,吉祥堡的人跟我仇深似海,我怎能再姓吉?我父親姓孟,自此而後,我便叫孟逸然啦。”朱柏任微笑道:“孟姑娘說的不錯。”王嘉遇道:“小弟想念師父,想先去南京拜見他老人家,大師哥以為如何?”朱柏任點頭道:“師父身邊也是人手不足,他老人家也想念你得很,師弟,你初出茅廬,便在吉祥堡大顯身手,今後行俠仗義,為民除害,也盼你大吉大利。”王嘉遇肅然道:“還請大師哥多多教誨。”

朱柏任笑道:“我可不跟你來這一套,咱們就此別過。孟姑娘,你以後順手牽羊之前,可得認明人家的招牌字號啊。”站起來一拱手,轉頭就走。蔣禮聖也跟小師叔告別,到孟逸然面前,很不情願的喊了聲:“師姑,告辭。”孟逸然也不客氣的道:“師侄,保重。”

楊慧對王嘉遇道:“嘉遇哥哥,你也多多保重。”王嘉遇點頭道:“見到楊嬸嬸時,說我很記掛她。”楊慧道:“嗯嗯,媽媽也記掛着你呢。”行禮告別,上前趕上了朱柏任和蔣禮聖。

楊慧一面走,一面轉頭揮手,王嘉遇也不停揮手招呼,直到三人在山邊轉彎,不見了背影,這才停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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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破陣尋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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