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卷蒼虛動許天 第三章 道律
冬風冷冽,夾雜着暮氣,地上皆是草木枯黃。
床頭邊,剛熬好的湯藥在一旁的火爐上煨着,葉元點坐於床榻邊的小椅上,望着窗外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麼。
那先前受傷的白衣女子,正躺在葉元點的床榻上,從昨夜昏迷至今,仍未轉醒,倒是她身上的諸多傷口,已被仔仔細細的包紮好。
女子桃李年華,生的極美,未施粉黛卻眉目如畫,睫毛微微顫動間,少了些許冰冷,多了幾分嬌弱,本就白皙的面容因失血過多,顯蒼白,可也讓所見之人心生憐愛。
葉元點轉過頭靜靜地看着她,思緒卻被帶回到了昨夜。
狂亂的風呼嘯過沉寂的夜,厲鬼哀嚎之音響徹林間,本應寂靜的山野在今夜分外喧囂。
黑衣男子面色大變,如此詭異之術,讓他心神慌亂中,想起了一則傳聞,望向煙塵中身影逐漸模糊的葉元點,怒吼道:“你是!”
他似乎還想繼續說下去,可整個人已被淹沒于飛沙間,再也無法看清。
強烈的吞噬之力,化作一張無情的大手,不斷地撕扯着黑衣男子與陳轉等人的身體,帶起滾滾煙塵,要將幾人埋葬於此。
塵埃散去時,葉元點只覺渾身冰涼,如墜冰窖,面色更是比死人還要煞白幾分。
葉元點抹了抹嘴角溢出的鮮血,低聲自語道:“差點把命搭進去。”
“星噬”——此術當初本已被封印,葉元點娘親曾再三囑託,在他未解開封印之前,生死危機間方可使用,且只能用出三次。
可僅僅築道境修為的葉元點,在使出“星噬”的瞬間,就險些被它抽干,若不是之前吞噬了海量的天地靈元,怕是此時喪命的便是自己。
葉元點雙目中有些許疲憊,深深地吸了口氣,冰冷的寒風湧入胸腔,好似九幽冥泉衝擊着他的心肺,雖極為不適,但腦中也因此清明了幾分。
滿地皆是枯敗的枝葉,黑衣男子與那中年修士,已變成兩具漆黑的乾屍,若非二者身上殘破的衣物,則是難以辨認。
“嗯?”葉元點目光一凝望向不遠處。
在兩具乾屍后的陳轉,整個人如同魔怔了一般,坐在一旁,一動不動。
輕踏於枝葉上,葉元點步履間發出窸窣的響聲,可傳入陳轉心神時,仿若幽冥的喪鐘,此刻本就處於崩潰邊緣的他,已然將眼前之人視作世間最凶厲的惡鬼。
葉元點看着面容扭曲的陳轉,腦海中不由浮現晌午時那青年俊逸的模樣。
注視了他片刻后,葉元點幽幽一嘆道:“你走吧。”
眼下自己體內靈元早已枯竭,再沒有任何手段可將陳轉滅殺,想來陳轉能夠苟活,也是因自己力竭的緣故。
更何況他與陳轉本無讎隙,今日因果皆因那白衣女子而起,想來陳轉也應只是這殺局中的一環罷了。
只是葉元點並不知曉,若非黑衣男子的意外殞命,今日的陳轉與那中年修士,同樣將被滅口。
他們師兄弟二人自以為得到了門內長老的賞識,可偌大的宗門,如果不是需要挑選兩枚棄子,二人又怎會引起門內長老的注意。
陳轉當下自然想不到這麼多,之前葉元點所使用的神通,那吞噬之力化作的鬼魅啃食他們身體的畫面,依舊不斷地衝擊着他的心神,葉元點言語的仁慈,在他心中也不過是地府閻羅的一時善念。
慌亂中陳轉連跌帶爬的轉過身,不敢再多看葉元點一眼,逃,他的心裏只有一個念頭,就是逃,此地他連半刻都不想再停留。
葉元點看着轉身正欲逃走的陳轉,瞳孔卻是猛地一縮,但見陳轉周身泛起淡淡的金光,點點金光似有生命般,在他的皮膚上歡快地跳躍着,只是這跳躍,是以陳轉的生機作為代價。
伴隨着金光的每一次跳躍,陳轉的面容都愈發的猙獰,難以名狀的痛苦在他體內不斷綻放,他艱難的轉過身,眼中似有些許迷茫,幾分不解,最終卻停留在了生命最後一刻的絕望與不甘。
凜冽的冬風似利刃般,吹過陳轉的軀體,觸之即散,化作風中飄散的塵埃,沒人記得他的過往,也不會有人在意他的曾經。
“道律。”葉元點眉頭緊鎖,自語道。
陳轉雖於自己神通下僥倖活了下來,卻還是死於黑衣男子的道律,讓葉元點隱隱間有種宿命之感。
搖了搖頭,葉元點轉身準備離開此地,可沒邁出兩步,他似想到了什麼,頓時脊背發涼,額頭上遍佈細密的汗珠,雙眼緊緊盯着遠方的虛空。
黑衣男子已死,可道律在,這道律的主人另有其人!
葉元點抹了抹嘴角的鮮血,柔聲道:“你醒了。”
床榻上白衣女子睫毛一顫,緩緩地睜開了雙眼,如水的眼眸中仿若蘊含著璀璨星河,讓任何直視她雙眸的人都不免深陷其中。
沉默了半晌,見白衣女子沒有任何應答自己的意思,葉元點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又道:“姑娘怎麼稱呼?”
白衣女子瞥了床榻旁的葉元點一眼,冷聲吐出一字:“任。”
葉元點嘿嘿一笑,只覺氣氛愈發尷尬,忍不住又摸了摸鼻子道:“任姑娘,好名字,好名字。”
聽聞葉元點的話語,白衣女子眉頭一皺,身上的傷口處隱有陣痛傳來,不由發出了一聲悶哼。
“任姑娘你受傷頗重,若非修為深厚,怕是已經丟了性命,還是不要逞強。”葉元點撓了撓頭,心中盤算着,自己好像除了集市麵攤的阿婆,已將近十多年沒和女子說過話了。
白衣女子一瞪眼,可聽了葉元點的話語,當即面色羞紅,嗔怒道:“我的傷口是你包紮的?”
葉元點苦笑着摸了摸一旁溫熱的湯藥,低聲道:“吶,這荒郊野嶺的,除了我也沒別人了。”
“你!”白衣女子剛欲發作,卻牽動了傷口,又是發出一聲悶哼。
她微微側頭,發覺身旁的葉元點正仔細用湯勺攪動着熬制的湯藥,草藥的甘苦氣息伴隨着陣陣白煙,在屋中飄散開來,此時正值冬日,想來這副草藥,他也花費了不少心思。
白衣女子面色略有緩和,稍顯局促道:“你……”
“我啊,我叫葉元點。”葉元點似知曉她想問什麼,擺弄着手中溫熱的湯藥,輕輕吹了口氣,沒有轉頭看向白衣女子。
當初娘親告訴自己,孤葉飄零,落葉歸根,雖然那時年幼的自己還不知其中深意,但後來他便姓了葉,取名元點,乃原點之意,只因自己希望於一切落定之時,仍能夠回歸原點罷了
白衣女子秀眉微蹙直言道:“沒有人可以一夜之間築道境大圓滿,就是古之聖賢,也不可能。”
她自不能說出,當初自己築道之時,直接到達了築道境四層,轟動了師門長老,好在她師尊出關,憑藉通天道法,將知曉此事者盡皆下了封咒,此事也從此成為師門內的不傳秘辛。
葉元點放下湯藥,不知為何目光中有些許沒落,嘆了口氣道:“我要真是那等天才,就好了。”
白衣女子似執着於自己的問題,見葉元點沒有領會自己話語中的意思,又一次問道:“所以,你是誰?”
葉元點一怔,而後緊緊盯着白衣女子,反問道:“你拿那玉簪傷我,又是為何?”
被葉元點突然發問,白衣女子面色一僵,雙唇微抿,不再看向葉元點,明顯欲避諱他口中的問題。
葉元點沉默中,同樣沒有繼續深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至少他可以肯定,白衣女子解開他體內的封印,不是機緣巧合。
二人就這般,沉默中不再言語,白衣女子再側過頭時,發覺葉元點不知在想着什麼,又望着窗外出神。
窗外不知何時,落下了雪,它從本就灰暗的蒼穹紛紛而下,恍若從另一個世界而來,步伐輕盈來到這孤寂的世間,只可惜這世界同樣凄冷,不曾帶有一絲溫度。
“我是誰。”葉元點聲音不大,白衣女子卻聽得分外清晰。
她看着葉元點,等着他話語的後續,卻見他扭過頭突然衝著自己咧嘴一笑。
這笑容好似冬日的暖陽,穿過了陰雲鉛霧,陰鬱的天地都多了幾分光彩。
耳畔又傳來葉元點的話語,她面頰緋紅扭過了頭,眼中的笑意卻藏掖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