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無妨。”
隨着這兩個字落下,點心便被送進乾清宮。
梁九功提着食盒,樂呵呵的往裏走,在康熙跟前不住美言:“娘娘吃着覺得好,特意惦記着萬歲爺,送過來這麼一碟子點心,您還是趁熱吃。”
“嗯?”康熙聽罷,也覺得有些稀奇,鈕祜祿妃向來端莊持重,送東西邀寵這樣的事,就沒做過。
“打開。”他興緻勃勃道。
梁九功面帶微笑,麻利的打開食盒,定睛一看,不禁怔在原地。
猝不及防之下,他表情凝滯一瞬,轉眼又恢復平靜,雙手奉上托盤。
康熙心裏隨意的望過來,就見圓嘟嘟胖乎乎的粉糰子,擺的很是整齊。
這點心,太過軟濡了些。
像是小姑娘會喜歡的樣子。
他一口一口的吃過,彈牙軟濡的粉嫩表皮,一口咬下去,青梅釀酒的滋味便在口腔中迸發。
爆漿的小玩意兒,隱隱有一種春天將近的氣息。
康熙吃罷心下滿足,酸甜軟濡,隱隱帶些酒味,極為和他的心,面上卻揮揮手沒說話,梁九功躬身上前將空碟子收起來。
……
他在吃的時候,蘇嫵也在吃。
不過她的口味就要豐富許多,有蛋黃餡、黑芝麻餡、青梅酒釀餡、洛神花餡等等,挨個嘗過,都是正經青團,吃着都不錯。
御膳房白案手藝好,她這也算吃的心滿意足。
沒有得到康熙的賞賜,她也不慌,只拿着綉繃子坐在廊下,神情安寧的繡花。
坐了一會兒,天就陰陰沉沉的,冷風呼呼的刮,她皺了皺眉頭,嘀咕:“方才還大太陽呢,轉瞬天就陰了,春日氣候太過多變。”
初桃聽罷也跟着應,而在此時,初酒領着一個形容狼狽的太監過來,不等蘇嫵說什麼,對方趕緊跪地。
“奴才謝主子恩典,因奴才誤了主子清凈,還請主子恕罪。”
他是真覺得不好意思,鈕祜祿妃鮮少用到他,旁人都說,他被厭棄了,叫他少在主子跟前晃悠,免得惹人嫌。
可如今出事,頭一個救他的,是這個平日裏待他冷淡的主子,而不是那些所謂的至交好友。
“奴才叩謝主子恩典。”馬進忠跪在地上,不住的表忠心。
蘇嫵正在打量他,能夠在後宮出頭,特別在清朝這麼嚴苛的規矩下,只能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他足夠優秀。
跪在地上的太監穿着破敗的太監服,臉上剛洗過,卻仍舊能看出枯槁來,可見在慎刑司過的不好。
但太監容顏俊秀,隱隱有唇紅齒白之像。這會兒子看着潦倒,但眼神清正,看的出來,他是個性子堅定的人。
“下去吧。”她道。
馬進忠又磕了個頭,這才下去。
初酒笑眯眯道:“還是娘娘的名頭好使,奴婢去說了,慎刑司立馬就放人了,他在裏頭也沒吃什麼苦頭,就是念着他是娘娘的人呢。”
蘇嫵笑着捏了捏她的臉頰,柔聲道:“你呀。”放人越痛快,後宮瞧着心裏就越不舒坦,還有的鬧呢。
正說著,就聽外頭噼里啪啦的聲音響起,初桃從外頭提着裙子飛奔進來,不高興道:“又下雪了!”
說是早春,還以為能直接暖和起來,誰曾想又下雪,可冷的夠嗆。
她們看慣了雪,再次瞧見,只會想着冷,想着衣裳不好乾,想着悶在室內出不去,太過無聊了。
而蘇嫵提着裙子就往外奔,雪!這可是雪!
剛一出門,她就被雪籽砸的又飛奔回來。
“怎的這樣。”蘇嫵鼓着臉頰,不高興。
初桃看了看天色,安撫道:“再過一刻鐘,就變成雪花了,主子這會兒不如換套厚實的狐裘,等會兒奴婢陪着您打雪仗、堆雪人都是極好玩的。”
既然主子有興緻,她就要把檯子給支開。
蘇嫵點頭,叫人把地龍給燒上,這才往寢殿去,重新又換了一套衣裳。
火紅的披風,背後綉着尾羽半拖的孔雀,兜帽上滾了一圈雪白的狐狸毛。
蘇嫵攬鏡自照,甚是滿意。
又喝了一杯熱茶,渾身變得暖融融,她這才掀開棉簾向外望去。
雪下的極大。
紛紛揚揚飄落,鵝毛一般,從天空墜落。
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
不過這片刻功夫,地上便鋪了一層皚皚白雪,蘇嫵昂首,望着那幽寂旋落的雪花。
就聽初桃興奮道:“下這麼快,可以玩了。”
她方才還擔憂雪小,若主子玩的不盡興,那豈不是不美。
好在天公作美。
蘇嫵款款而行,伸出手掌,接住一片雪花,看着那小東西在掌心融化,只留下一滴水珠。
初酒上前,趕緊幫她把兜帽戴上。細心的系了個蝴蝶結,這才立在一旁。
蘇嫵光是瞧見雪就想撒歡,惦記着自己的身份,只得收斂些,再加上雪剛下,也就薄薄一層。
正說著,就聽外頭太監的唱禮聲響起:“皇上駕到。”
她便趕緊上前迎接,看着門口那素青的常服,蘇嫵眸色深了深,一邊走一邊跟初桃耳語,示意她去準備。
初桃瞪大雙眼,有些不解,卻還是乖巧的去了。
正說著,康熙便轉過垂花門,越走越近,見了她不禁眼前一亮:“今兒這妝扮好看,你素日裏太老成持重了些。”
原主明明是花季少女,但她年歲小,入宮晚,為了撐起妃的架子,只得在服飾上下功夫。
但蘇嫵想着,她人都要沒了,何苦管那些亂七八糟的,這大清的妃嬪,在史書上寥寥幾筆,平日裏的穿戴性情,都無甚展露。
還不如自在些,一切都有康熙兜着,要不然她要這個男人做什麼。
但是得了誇讚,心中還是舒爽,她踮着腳尖,笑眯眯的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摸着他細白的臉頰,輕笑着道:“臣妾給您玩的仙氣飄飄的。”
說起來這一招,還是前世跟着一個小哥哥學的。
康熙有些好奇的望過來,就見初桃手中執着玉壺,往鈕祜祿妃手上倒水,他不明白,這有什麼。
就見蘇嫵纖白的手掌沾染了水意,寒風冰雪一激便有些蒼白,這般瞧着,愈加精緻的像玉雕一般。
她雙掌合十,眉眼低垂。
唇角掛着含蓄溫柔的笑意,蘇嫵緩緩撫動五指,蔥指像是彈琵琶似的律動起來。
在漫天飛雪中,從她指尖飄出無數晶瑩剔透、五光十色的泡泡。
康熙立在那,瞧着她纖指靈巧,媚眼如絲地看着他,那眉眼帶笑,就連凍的通紅的鼻頭,也跟着靈動起來。
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
瞧着她,便想起了曹子建的《洛神賦》。
康熙立在原地,深邃的目光追逐着她嬌媚撩人的笑容,久久不能回神。
“皎若太陽升朝霞,灼若芙蕖出綠波。”他低吟出聲,側眸望過來,溫聲道:“果然仙氣飄飄。”
這一手,鎮住他了。
康熙忘不掉隔着五彩繽紛的泡泡,後頭鈕祜祿妃那勾人心弦的眼神。
比她潮紅着臉頰,被他弄得眸中水意清淺,什麼都顧不得,只會難耐低啞的聲音,愈加惹人。
康熙上前,好奇的看着玉壺,低聲問:“這是何物?”
知道他要問,蘇嫵便一五一十地回:“肥皂水裏頭撒一點鹽。”
康熙皺眉,肥皂水可以吹泡泡,他是知道的,但是用手就能出泡泡,着實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他好奇,也跟着倒了一些在手上。
“用指尖摩擦,過一會兒就出泡泡了。”蘇嫵認真指導。
康熙笨拙的試着,半晌也不見有泡泡出來,他不信邪,試了又試,才有零星小泡泡出來。
他眉眼鬆了些許,是正經法子。
看着蘇嫵滿臉帶笑的又給初桃表演,他抿了抿嘴,以手握拳擋在唇前,輕輕咳了一聲。
見蘇嫵望過來,便低聲道:“仔細手冷。”
不說的時候尚未發現,這一提醒,她頓時覺得手冰的疼。
大雪天玩水,肯定凍手。
“奴婢該打。”初桃說了一句,便急急的回去端熱水,伺候着她凈手,又妥帖的戴上小鹿皮手套,這才老老實實的遠遠站着,將空間交給帝妃二人。
康熙看了她一眼,語氣平平:“馬進忠放出來了?”
蘇嫵心頭一跳,慎刑司放出來一個奴才,他立馬就知道了,她點了點頭,謹慎的猜度他心思。
就見他不置可否,轉而又問道:“你對馬佳氏早產的事怎麼看?”
這個問題不好回答,她清楚明白的知道,這是針對她做的局。
“查到如今,那小宮人畏罪自殺,線索也斷了,還得細細查探才是。”蘇嫵回。
康熙輕輕的嗯了一聲,眼神餘光瞥見她忐忑閃爍的眸光,心裏不禁嘆氣。
大掌捂上她的臉,遮住她脆弱的眉眼,康熙言語溫柔:“你的為人,朕都知道。”
視線被阻隔,蘇嫵只能聽到溫柔到極致的聲音,看不見他的眼神,心下越發不安起來。
“萬歲爺,臣妾……”
“噓,不必多言。”
康熙動作也溫柔寬慰,卻自始至終,沒有讓她看見眼神。
她的心,砰砰的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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