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章 百口莫辯
看來今日是必要下雨的了,烏雲層層疊疊遮蔽天空,朝着花苑陰沉沉的壓下來。
侍衛們趕出去追逐逃走的男子,牆上踏得到處都是塵土。
“祝奉儀,今日的事還請到前頭分說個明白。”
大羅氏口氣冰冷,小娘子們的眼光像一把把利劍在祝麗華身上刺來刺去。
“娘子,娘子。”司桃和司柳提着裙子急匆匆的向祝麗華跑來,卻被柱國府的婆子們攔住。
“主子是這樣沒廉恥罔顧名節的破落貨,帶出來的丫頭果然也沒有半點規矩,在主人家大呼小叫,夫人該替祝奉儀教訓教訓才是。”
黃三娘子厭惡的用團扇掩着口鼻,惡狠狠的說。
“夫人,妾並沒有與外男勾結,這人潛伏在花苑柱國府卻一無所知,只憑着幾句含血噴人的胡話,就認定我的罪名嗎?”
祝麗華臉色雪白,胸脯微微起伏,盯着大羅氏與黃三娘子反問。
就知道這柱國府來不得,黃鼠狼給雞拜年,擺的都是鴻門宴。
司桃和司柳心裏憤懣至極,掙扎着甩開婆子們的粗手,奔到祝麗華身邊瞪着眼睛看向這一群人。
“我家奉儀以清白之身,側室之禮進的王府,一直行止端莊,恪守規矩,每日除了在自己房裏便是與王爺在一起,哪來的勾結外男?”
司桃緊攥着兩隻小拳頭,大聲嚷道。
“正是,婢等日夜服侍奉儀,起居形影不離,偏偏來了上柱國府便遇上這樣無稽之事。
夫人不查一查柱國府的內事,倒誣賴我家奉儀,簡直荒謬。”
司柳要比司桃冷靜得多,擋在祝麗華身邊仰頭辯駁,字字有力。
“反了,簡直反了,兩個奴婢都敢如此放肆,說不得便是她們主僕合謀私通外男,夫人還不將這兩個丫頭堵了嘴脫下去好好的審一審。”
黃三娘子聲音尖利,言語惡毒,祝麗華目光落在她身上,這個小娘子與自己有什麼深仇大恨,先前就是她提議要來花苑看什麼邊塞奇花,後來又謊稱有蛇,引得那人跳出來。
現在字字都緊扣自己主僕合謀私通外男,她到底是受誰的指使要害自己,舒月縣主邀約自己,到底知不知情?
黃三娘子見祝麗華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盯着自己,稍稍退了幾步指着她道:
“祝奉儀這麼看着我做什麼,難道你做下醜事,害的我們都被外男窺視還有理了不成?”
小娘子們頓時同仇敵愾,有的甚至已經委屈得哭了起來。
大羅氏無暇安撫眾人,冷冷的吩咐婆子們圍攏祝麗華主僕三人:
“我知道祝奉儀神力驚人,一雙天足連熊都打得死,還不將祝奉儀圍起來,免得她惱羞成怒暴起傷人?
祝奉儀你大可稍安勿躁,我嫡妹就在外頭,雖然她還尚未過門,也是北苑王爺正經的未婚妻子。
夫君的妾室私通外男,她還是有權問上一問的,奉儀若是有什麼冤屈,不如到了前頭再辯。”
現在只能指望舒月縣主和羅二娘子能夠明辨是非了,祝麗華也沒有辦法。
滿臉橫肉的粗使婆子們緊緊的圍着主僕三人,押解般走出后花苑往曲水湖邊去。
舒月縣主在湖裏乘船暢遊了幾圈,掐了幾枝荷花興沖沖的上岸,招呼坐在游廊歇息的羅二娘子看花兒。
羅二娘子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舒月,你倒是好雅興,園子裏都亂成一團麻了,侍衛婆子的跑來跑去,你還有心思游湖。”
舒月縣主將花兒丟在石桌上,皺起兩道彎彎的細眉坐到羅二娘子身邊貼着耳朵問她:
“阿櫻,不過是一個妾室,值得你三番五次的出狠手算計么?好不好的明春你進了府有的是法子整治。
上回叫我攛掇明陽他們去西郊獵場,差點把我都折了進去,若不是這個祝奉儀,怕是連命都沒了。
這回你和大嫂又鬧到我們府里來了,萬一被煥王兄知曉了,柱國府還如何做人?”
羅文櫻詫異的挑起輕淡眉頭:
“上回不是你綉了一個香囊,非要我轉給大兄,說只要幫了你這個忙,便也幫我一個忙的么?
我也料不到西郊獵場有那樣的猛獸啊,偏偏讓你遇見了。不過你福大命大,還不是全須全尾的回來了。
噢,央我替你私相授受的時候便滿口答應,現在有麻煩就來怨我了。
虧得大兄還回了一塊親手雕刻的端硯教我帶來,放在蒹葭身上還沒拿出來呢,你就沖我抱怨這麼一大堆,舒月你好沒良心。”
舒月縣主的眼睛亮了,把旁的事拋到九霄雲外,朝羅二娘子伸出手跺着腳催促:
“好你個壞丫頭,鈺哥哥帶了東西也不拿給我,快些給我。”
羅文櫻白了她一眼:“鈺哥哥鈺哥哥,那是我的大兄,不刻硯台給我,倒是給你刻了,偏心。
蒹葭,把帶來的東西交給縣主,仔細着有些重,別磕碰碎了,那可是人家的心愛之物。”
舒月縣主撫摸着精緻細膩的硯台愛不釋手,嘟着嘴道:
“可惜鈺哥哥總是忙的很,也不知太子府里哪來那麼些事情,回府了又要陪你那長嫂,都沒時間跟我玩兒。”
最後一句話壓低了聲音,顯然不欲別人聽見。
羅文櫻看着她略顯委屈的神情,嘴角微曬。
也不知道這個蠢笨的女子大兄為什麼要應付,那硯台哪是大兄親手刻的,不過鋪子裏買回來的罷了。
遠遠的聽着喧嘩聲漸漸近了,想是嫡姐已經得手,押解着祝奉儀過來了,舒月縣主的差使已了,留在這裏反而容易誤事。
她輕輕撫了舒月縣主小巧的肩頭,柔聲細氣的安慰:“你的心事我都明白,誰叫你比大兄晚生了幾年呢。
不過你也知道,我那長嫂自從小產後便身子孱弱,時常生病,說不得哪天便沒了。到時讓大兄來提親,迎你入府做我的嫂子可好?”
舒月縣主聽了她這句話,一張小臉頓時漲得通紅,結結巴巴的說:
“哪有,一個人哪有那麼容易就沒了,只要,只要鈺哥哥知道我的心事就好。”
“是,大兄若是心裏沒有你,怎麼會親手刻這硯台給你,你只管放心就是了。待會兒那賤奴來了,你找個由頭迴避,省的被三王爺知道你動了手腳。
他那個粗劣的性子,跟我大兄和二王爺簡直天壤之別,這樣的賤奴都看得中,實在是辱沒了人。”
要是定的二王爺就好了,可惜自己也晚生了幾年,二王爺早已成婚,王妃都有了身孕,只能嫁給北堂煥。
羅文櫻也嘆了一口氣,倒是和舒月縣主有了些共情。
天上終於開始飄起雨絲來,曲水湖裏點點滴滴泛起漣漪。四散遊玩的幾位夫人都返回遊廊坐着歇息避雨。
大羅氏與小娘子們快步走進游廊,後頭婆子們圍繞着祝麗華三人也走了進來。
中衛大夫的夫人疑惑的看着這一群人,大羅氏搶先開口,向羅二娘子痛心疾首的道:
“櫻兒,雖說你還在閨中,但也是天家下旨,正經的北苑王府正妃。明春便要嫁進去掌管王府中饋。
今兒王爺府上出了驚天的醜事,少不得要跟你說一說,免得你嫁進去了內宅不乾不淨的污了眼。”
幾位夫人頓時來了精神,不過來吃個宴賞個花,怎麼就扯到王府內宅醜聞上去了,是誰?難道是這位祝奉儀?
黃三娘子嘴快,一口氣的將后花苑裏發生的事前前後後講了個清楚,特別提了幾位閨秀被外男窺視,那男子還抓了祝奉儀手腕要帶她浪跡天涯的重點。
幾位夫人一片震驚,看着這位奉儀還算端莊穩重,沒想到居然是個早就失貞,魚目混珠混進王府的水性賤婦。
一時眾口紛紛,交錯指責。
司桃和司柳氣的胸膛幾乎要炸開來,含淚看着冷然站立的祝麗華,一籌莫展。
舒月縣主指着祝麗華帶着哭腔尖叫了一聲:
“祝姐姐,我本來敬你俠義,捨身救我。誠心實意的請你赴宴感激,你怎能將不三不四之人引到我府上,令我柱國府顏面盡失。”
不等祝麗華說話,跳起身來捂着臉嗚嗚咽咽的跑了。
大羅氏緊追了幾步,氣急敗壞的吩咐丫鬟:
“還不追上去好生照料縣主,可憐少不經事心地純凈,人家略微對她好些,便實心腸的交結,結果引狼入室。”
這個世界上,刀劍可以傷人,卻只能傷到皮肉臟腑。
言語傷人,卻能句句誅心,祝麗華兩世以來,受過無數屈辱,饒是知道這是一場陷阱設局陷害自己,也悲憤到無以形容。
她黛眉緊蹙轉動杏眼,目光清澈看向羅二娘子,羅文櫻柔弱臉上泛起冷色,輕輕柔柔的向祝麗華說道:
“奉儀是宮中冊封的奉儀,我卻是天家禮聘的兒媳。
但我尚未出閣,若是奉儀在王府克己守禮,侍奉王爺,自然不能越俎代庖管到未來夫君府里去。
可奉儀這樣出來招搖,又是私通外男,又是壞了閨中嬌女們的名節,教我碰上了我卻不能不管。”
“二娘子說得有理,不過是一個市井買來的奴籍,不知怎麼使手段媚惑了北苑王爺,咱們閨中女兒幼承女訓,做不出這樣的下賤事來。”
黃三娘子領着一幫小娘子忿忿的喊。
羅文櫻好整以暇的看着幾乎將嘴唇咬出血來的祝麗華,詫異的問她:
“祝奉儀好像很不服氣,莫非要拿出打虎殺熊的本事來將我們都滅口不成?不如你便分辨分辨,也免得說我這個未來主母不公,冤枉了你。”
黃三娘子斜撇着嘴角,滿臉唾棄。
“她還有什麼好說的,我們是親眼看着那個男子從花中撲出來叫她的名字,還拉着她的手腕要帶她雙宿雙飛。
什麼只要與你一起,浪跡天涯也是快活的,這等淫詞艷語都說得出來,難道我們都是在冤枉她不成!”
“可是這樣的?”羅文櫻看向幾個小娘子,眾人紛紛點頭,我們親眼所見,確實如此。
祝麗華壓下心裏陣陣翻湧,仔細想着該如何辯駁,可是那人跑的無影無蹤,倒是連個對質的都沒有,這局雖拙劣,卻是一時無解!
游廊外雨聲不住,漸漸有傾盆之勢,只見雨中有婆子撐着傘奔跑過來,衝進游廊氣喘吁吁的稟報:
“回稟夫人,府外有北苑王府的親衛求見。”
霍翎霍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