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章 呂公公與嫿奉儀
老娘娘有些不滿的看向聖人。
“哀家聽說西郊獵場的事了,好在小三兒無事,只是可憐了舒月那丫頭受了大驚嚇。
近些年咱們大燕邊境兵戈不息,很是有些亂哪。
哀家就說咱大燕是以武立國,先前你皇祖父在世的時候,外邦異族只有俯首稱臣納貢的份,哪敢如此囂張。”
聖人有些尷尬,斯斯艾艾的開口:
“都是他們幾個小兒胡鬧,害的皇祖母憂心。也未必是韃靼人作祟,許是山匪流寇藏匿在那裏,孫兒已經下旨兵部徹查此事了。”
老娘娘點點頭,喝了一口福清嬤嬤端上來的熱羊乳叮囑。
“徹查了好,韃靼遠在北方,京師鞭長莫及。邊關的將士們常年抵禦襲擾,十分辛苦,皇帝也要時常加以犒慰才是。
這些都是你們朝堂的事,哀家老了,逾越多說幾句,也算不得干政。”
聖人連忙站起來垂手笑道:“皇祖母說的哪裏話,若沒有皇祖母的教導,孫兒豈能做得如此太平皇帝。”
老娘娘擺手示意他坐下。
“說起邊關的事,哀家倒是覺得小三兒那大腳丫頭該好生賞賜。
能一人力斃猛獸救下舒月,是極大的功勞。
舒月的父親兄長都在邊關鎮守效力,柱國府留下幾個老弱妻兒,若是舒月遭難,如何對得住他們。”
果然是老祖心思細膩體貼人,北堂煥眼睛亮晶晶的跳起來,比劃着說道。
“老祖您不知,那黑熊站起來有一人高,倒在地下肉山一般。舒月的四個武婢折了三個,小梨兒憑一人一劍,硬是將那黑熊給殺死了,比我的能耐還大呢!”
崔淑妃含笑看著兒子,這孩子真是極喜歡那大腳市井女子的。
難得他對女子有意,只是這樣寵愛是否太過了些,明年羅氏進府,只怕后宅不睦。
自己是不是應該召那女子進宮來見見,看看品性,若是安分的也就罷了,若是掐尖要強,便要好生敲打一番才是。
北堂煥可不知道母妃的心思,見母妃秀面含笑,還以為十分歡喜,越發高興了起來。
聖人板起臉重重的咳嗽了一聲,制止住兒子手舞足蹈的蠢樣。
“皇祖母說的是,我大燕賞罰分明,雖然只是后宅姬妾,但立了功便該賞,朕改日令淑妃獎賞些女子用的金帛飾物下去,也就是了。”
北堂煥頓時氣的撅起嘴,這算什麼賞賜。
老娘娘不以為意的搖頭。
“哀家上回便說過,大腳女子雖粗卻不鄙陋,民間耕種紡織,內外操持哪裏不借這一雙天足的光。
那女子我雖然不曾見,也不須見,但聽煥兒所言種種,是個有勇力心性堅韌的,換了個男子遇見猛獸傷人只怕都要逃命,她卻能拚命救下舒月。
哀家很喜歡她,金帛飾物太過尋常,便做主晉她為奉儀,再賜個嫿字作為封號。小三兒好武,尋個姬妾也是勇武過人,甚好。”
好嘛,上回是典儀,這不過月余又成了奉儀了。
聖人和崔淑妃自然沒有異議,老娘娘都如此明說了,顯然是要給小三兒和那市井女子臉面。只能異口同聲的說老娘娘聖明,恩澤廣布。
北堂煥已經喜出望外,黑臉上容光煥發,雙目炯炯,一張嘴只恨不得咧到後腦勺上去。
皇帝與淑妃又坐着閑話了一陣,老娘娘便端了茶。
“說了半日,哀家也乏了,你和淑妃先回去罷,留下小三兒陪我說說話便是。”
福清嬤嬤代老娘娘送走了聖人與淑妃,偌大的寢殿裏便只剩下祖孫二人。
老娘娘疲倦的靠在松鶴延年花樣的大迎枕上,半閉着眼帘吩咐福安嬤嬤去端些北堂煥愛吃的蜜餞點心來。
“小三兒啊,方才你母妃說你討了兵部的差使要去歷練,你一向勤習武藝兵法,老祖是知道的,只當你是喜好,怎麼突然想要差使了呢。”
垂着眼角的老娘娘看起來比在長樂宮的時候蒼老了些,北堂煥耐心的解釋給她聽。
“曾孫兒先前不願意領差使嫌麻煩,可這回西郊獵場出了這樣的事,我很想查明事實,可手下既沒有得力的打探人手。
又不好貿貿然跑到兵部去打攪,所以曾孫兒想着,不如討個正經差使,將來行事也便宜些。”
原來是這樣,老娘娘點點頭,拍着疼愛的曾孫滾熱的大手贊同。
“小三兒,你是最像你太皇祖父的,老祖因此也最喜愛你。因為你這孩子雖生在皇家,卻有一顆難得的赤子之心。
既然你不願意再做富貴閑王,那老祖也跟你說道說道,咱們祖孫倆在這慈恩宮裏說完就作罷,不再傳到第三個人耳朵里去。”
兩個老嬤嬤頓時抬手擊掌,外頭候命的宮人們頓時遠遠退去,兩位嬤嬤屈身行了宮禮,也退了下去。
寢殿裏一片安靜,只有老娘娘蒼老的語聲伴着銅壺滴漏絮絮講述。
“咱們北堂家這些血脈里,你太子哥哥溫厚寬仁,說穿了也就是資質平庸了些,但做個守成之君足矣。
你二哥鬼精鬼靈,別看外頭溫潤,裏頭心眼兒多着呢,和他那個娘一樣外甜內滑。
你下頭的皇弟們還小,除了你,都學着你那個父皇重文輕武,附庸風雅,整天的跟那些酸儒們吟詩作賦。”
對聖人的品評,北堂煥大為贊同,只是不敢說,默默的繼續聽老娘娘說話。
“哀家雖然久不問朝堂之事,卻知道韃靼並非他們所說的疥癬之疾,韃靼人凶蠻貪婪,在自己地盤上都各部族時常爭鬥,垂涎我大燕富饒已久。
說起來哀家倒是想起一件事,你太祖父當年還是軍卒時,曾遭遇過一次韃子部落混戰。
那個部落男女老少都天生身具巨力,便是女子也能輕易開硬弓,使重械騎馬作戰。”
那豈不是跟小梨兒一樣,北堂煥聽得入神。
“所以,韃靼人如果不內亂,只怕實力勝過現在百十倍。萬一哪天他們被哪個更強大的部落吞併統一,咱們大燕就有危險了。”
老娘娘語聲越來越疲倦,撫着北堂煥的頭慈愛的道:
“小三兒啊,咱們北堂家善戰的血脈只傳到了你身上,你要好生歷練,為你的父皇和子民守好咱們大燕疆土。”
老祖果然是最了解我的,北堂煥雙眸晶亮,鄭重點頭。
“老祖放心,曾孫兒一定不負老祖所望,為我大燕儘力,剷除異族開疆拓土!”
老娘娘微笑道:“西郊一事兇險的很,你身邊只有親衛只怕不夠,老祖送你一個人,日後輔助於你。”
她抬起手輕輕擊掌,一個穿着紫衣的老年內侍無聲無息的出現在殿內,彎腰行禮。
這人已經老得頭髮都快掉光了,光溜溜的一顆肉球腦袋上帶着小小的宦官帽,兩根系帶系在肥白無須的下頜上。
膀大腰圓,魁梧肥壯,身上的紫衣被肌肉撐得滿滿的鼓起來,乍一看不像老太監,倒像個赳赳武夫。
老娘娘指着他告訴北堂煥:“這是呂伴伴,哀家將他賜給你,日後自有用處。
小呂子,你要保護好哀家的兒孫。日後你老了,他也會把你妥當安置,只管放心追隨他罷。”
呂伴伴屈身到地,口稱奴遵老娘娘懿旨,定然盡忠儘力維持小主子,死而後已。
北堂煥好奇的打量着他,老祖突然賜這麼個人給自己,以前怎麼從未見過。
呂公公似乎看出了新主子的疑惑,開口聲如洪鐘的道:“奴是老娘娘身邊暗侍,會一些微末功夫,也通些許兵法。”
父皇身邊好像也有這樣的暗侍,北堂煥左右打量了一番,走到他面前笑道:“大伴既是老祖身邊的暗侍,功夫定然是極好的,本王可否討教一兩招?”
呂公公彎腰連稱不敢,北堂煥已經伸手搭上他的肩膀用力一推,呂公公面無表情,紋絲不動。
果然有兩下子,下盤功夫很穩。
北堂煥頓時起了興趣,運足了力氣將他肩頭一扣,沉聲吐氣,要用摔角的功夫將他摔倒。
呂公公伸出肥腴白嫩的大手,輕輕在他肋下拍了一拍,北堂煥頓時泄了氣的皮球般向地上的金磚出溜下去。
呂公公一把伸手撈住,小心的將他送回老祖身邊坐好,屈身打拱謝罪。
“老奴褻瀆,望小主子恕罪。”
北堂煥一點也不惱,黝黑臉膛上滿是興奮,衝著老太監一疊連聲的誇讚。
“呂大伴好身手,本王佩服,枉我習武多年,府里也有禁軍高手教習,大伴這一手內家功夫卻實屬罕見。”
精壯的光頭老內侍笑眯眯的道:“王爺筋骨強健,氣血旺盛,正是習武的好材質。若是王爺喜歡,奴這點微末功夫當傾囊相授。”
北堂煥是真的歡喜了,就如當日台上看見小梨兒一般有子期伯牙之感,拉着老娘娘的手感謝個不停。
老娘娘笑眯眯的拍開重孫的大爪子,開口攆人。
“人給你了,學得多少憑你自己。哀家乏了,去吧去吧,等你那奉儀傷勢好了,領進宮來給哀家瞧瞧。”
北堂煥喜滋滋的答應了,忙不迭的招呼呂大伴跟上。
老太監跟着北堂煥向外頭走了幾步,忽然回身向侍奉多年的老主子趴伏在地深深叩首,含淚拜道:
“老娘娘,奴不能再侍奉左右,望您鳳體康健,福壽萬年,小明子這就告辭了。”
哭哭啼啼的老太監和一步三蹦的重孫子都走了。
福安嬤嬤憂心忡忡的服侍眼皮都快抬不起來的老娘娘在紫檀八仙獻壽拔步床上躺下。
老娘娘喃喃的道:“老皇爺養下來的精誠衛越來越少了,哀家老了,照應不了他們幾天了,也是該放出去了。
但願小舜明兒在王府能安度餘生,哀家總覺得這朝廷近幾年有些不妥當,卻又說不上哪裏有事。唯願兒孫平安,我大燕萬年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