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考察

王俊才提前跟待考察的廠家取得了聯繫，和對方確定了考察的成員和行程，並一一發去了公函。三月份北方還天寒地凍，所以四個旅遊城市不出意外安排到了南方，大城市確定去上海，最後考察省內。按說為了節約成本，應當儘可能選擇同時擁有鍋爐和汽輪發電機企業的城市，但是在旅遊城市中同時具備兩家企業的確實不多，所以選擇了四個旅遊城市，上海工業門類齊全符合條件，本省內有一個城市和江州同樣符合條件。這樣總共要考察七個城市，十家企業。

九三年沒有招投標制度，所以對外考察在所難免，至於接受被考察方的宴請，安排的旅遊，贈送的小禮物也都是合法合規的事情。江東酒精總廠的考察組在李明軍的帶領下，認認真真地對所考察的企業進行了深入細緻的考察，對欲採購設備的型號規格參數性能價格等進行了詳細的詢問，並實地查看了正在製造過程中的設備，最後索要了設備的詳細資料，以待最後的研究。

當然在完成考察的基礎上，考察小組也在當地企業的陪同下，愉快地遊覽了當地著名的旅遊景點，臨走時還高興地接受了企業贈送的紀念品和土特產。由於企業太過熱情，贈送的禮物有點多，最終考察組考察完大上海，又經過一番大採購后，不得不結束行程提前回家。之所以在上海進行大採購，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九三年市場經濟剛開始轉型，貨物流通還不是很充分，大上海由於經濟發達，工業品類齊全，所以物品非常豐富，其他地方買不到的東西，在上海都能買到，而且價廉物美。所以一旦有人到上海出差或公幹，親戚朋友都會請求他幫忙往回捎東西，每個人手裏都有長長的採購名單，採購完后每個人都有一兩個大行李箱，總不能再拖着這麼多東西去人家單位考察吧。好在只剩下省內的城市了，而且大家也有些累了，特別還有幾位老同志，需要休整一下，於是大家就回了江州。

到家后，李副廠長給大家放了三天假，約定第四天繼續考察的行程。兩位老副廠長和工會主席本來就為旅遊和購物而加入的考察組，接下來的考察都在省內，他們失去了興趣，而且身體確實頂不住了，需要多休息兩天，就順勢提出退出考察組，李明軍同意了。老傢伙退出，最高興的是王俊才，他在組裏最年輕，這些日子既要記錄考察內容，又得照顧老同志的身體，還得幫忙拿東西，好幾個領導還都得照顧到，累的他恨自己沒有三頭六臂。老同志撤了，王俊才樂了，終於可以輕鬆一下了。不過團委書記仍然在考察組裏，王俊才剛開始還納悶一個團委書記怎麼這麼喜歡湊熱鬧，後來一個偶然的機會才明白團委書記參與考察的原因，原來動力分廠張廠長有望高升總廠副職，團委書記有意競爭新的熱電分廠廠長這一職位，硬找關係強行加了個塞。

第四天，縮編的考察組再次出發，由於本省的這個城市，小組成員都常去，除了王俊才以外，因此省去了遊覽的時間，進程就加快了。考察了一天半的時間，第二天就返回了江州，最後只剩下本市的兩家企業，李明軍決定休息一晚，明天再繼續。

但就在考察小組第二天準備出發時，突然接到廠辦通知，說劉立生廠長要親自參加考察，請大家等待半小時，劉廠長開完會就過來。半小時后，劉廠長登上了麵包車，他上車后環視了所有人一圈，開口說道：“這些天的考察大家辛苦了，最後階段我之所以加入考察，不是不信任大家，而是我接到了好幾個市領導的電話，他們要求我們廠儘可能的選擇本市的企業，肥水不能流到外人的田裏，所以我不得不慎重對待，不過經考察后質量確實達不到要求的廠家，我們要堅決地從名單中剔除，不能為了上級損害我們廠的利益。”

說話間就已經到了江州鍋爐廠的門口，江州鍋爐廠是個年輕的企業，建廠不過十來年，技術實力比起大廠家稍微有點差距。由於沒有來得及通知他們，劉廠長親自來考察，在門口迎接的只有鍋爐廠的王副廠長，當他聽說劉立生廠長也到了后，趕忙讓人通知一把手高廠長。高廠長在辦公樓下迎到了考察組，老遠就看到劉立生走在前面。他倆是認識的，由於經常一起參加市裏的會議，相互間比較熟悉。高廠長趕緊小跑過來向劉廠長伸出雙手，一邊握手一邊親切地說道：“哎呀，老劉，你說你過來也不提前打個招呼，有失遠迎，你可不要怪罪啊！”劉廠長趕緊笑着說道：“不好意思，老高，是我搞了個突然襲擊，責任在我。”說完和高廠長並肩向辦公樓走去。

到了會議室，雙方進行了親切地會談。本鄉本土的，讓最近聽多了外地口音的考察組感到格外舒服。內容無外乎介紹工廠的規模取得了什麼榮譽，產品達到了什麼技術標準等等。考察組的成員耳朵早已聽得磨出了繭子，但因為劉立生是第一次參與興緻非常高，所以大家不得不表現出興趣盎然的樣子，看上去好像第一次聆聽一樣，內心十分的煎熬。好在會談時間不長，大家便一起去生產現場，邊參觀邊聽技術人員的講解。通過現場考察了解到，江州鍋爐廠的鍋爐質量還是不錯的，只是在個別指標上弱於名牌大廠，當然價格也具有一定的競爭力，而且由於是江州本地，省去了運費這一龐大的開支，所以總體成本還是非常划算的。還有一點就是，售後服務非常方便，即使半夜出了問題，照樣可以在一兩個小時內招來維修人員。劉立生和考察組心裏都傾向於選擇江州鍋爐廠，這麼選擇還能照顧到市領導面子，是一個多贏的選擇。儘管有了傾向，但老謀深算的劉立生沒有表態，從他臉上也看不出什麼有用的信息。他只是表示需要回去后全面衡量一下，才能做出最後的決定。領導當到一定的級別考慮的問題就複雜的多了，第一當然是能在保證質量的前提下為本單位省錢；第二是通過採購的過程博取一定的政治利益，給市領導面子，反過來市領導也要知下屬一個情，以後下屬去找領導辦事時，領導就也不好推辭；第三就是謀取適當的經濟利益，這個經濟利益當然是指私利，有的領導貪，有的領導廉，但是無論貪與不貪，都必須照顧到屬下的利益，在適當的範圍內給屬下謀取一定的好處，不能自己獨吞或者全部拒絕，否則沒有人會再為他賣命，這個社會就是這麼一個現狀，水至清則無魚，這就是潛規則。

中午考察組在鍋爐廠高廠長的陪同下吃了午飯，由於下午還要考察另一家汽輪機廠，所以劉立生婉拒了上酒，沒有酒飯就很快吃完了。高廠長再次向考察組致了歉，並再次邀請考察組方便的時候來做客，劉廠長表達了江東酒精總廠的謝意后，率眾人告辭。

接下來要考察的汽輪機廠，全稱叫省建電機廠，它比較特殊，是省監獄下屬的一家企業，裏面的工人都是省監獄服刑的犯人，所以生產車間就坐落在省監獄內，要想進入裏面，除了需要獄警陪同外，還必須持監獄長核發和副監獄長以上領導簽字的通行證，並且所有人員都必須登記。

考察組跟省建電機廠的接待方，在辦公樓進行了簡短的會談。工廠的辦公室和省監獄的管理方在同一個辦公樓內，工廠的管理人員同時也具有獄警的身份，辦公樓在監獄的外面，相當於監獄的前院，進出這裏沒有那麼嚴格，做好登記就可以出入。當考察組跟隨接待人員來到監獄大門口時，看到高大威嚴的大門，以及向兩側延伸出去上面佈滿通上電的鐵絲網的高牆時，神情不由變得緊張肅穆起來，剛才那種輕鬆的氣氛不翼而飛，好在這是進去考察，這要是另一種方式進去可就出不來了，那種心靈的震撼，是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

接待的領導看到大家緊張的表情，笑着對大家說，第一次面對這個大門都這樣，時間長了習慣了，就覺不到了。大家跟隨着獄警排着隊從一個只能容納一個人通過的小門魚貫而入。進入后，感覺豁然開朗，進到裏面，反而沒了那種壓迫感，錯落有致的建築，鋪滿草坪的綠地，塑膠跑道的操場，綠樹掩映間，感覺到了一所學校，而且進來后一下把外面那種嘈雜喧囂隔離開來，給人一種寧靜平和的感覺。如果不是帶鐵絲網的高牆和牆角持槍執勤的武警，會給人這不是監獄而是一座學校的錯覺。

接下來就來到了生產車間參觀，裏面人員井然有序，機器轟鳴，工人正在車床邊認真地工作着，偶爾有幾個獄警來回的巡視，如果不是工人身上的衣服寫着省監獄三個字，根本感覺不到這是在監獄內，和其他的工廠沒什麼兩樣。進入到車間，接待的領導告訴大家，這裏服刑的犯人都是罪行比較輕的經濟犯，沒有危險性，請大家放心考察，於是大家就徹底放下心來，認真的進行考察，有的組員甚至就一些專業的問題，與正在操作的犯人進行了交流，犯人的回答也非常的專業，這時他給人的感覺就是工人而不是犯人。省建電機廠的特殊性決定了它必須採取軍事化的管理方式，因此對產品的質量把關比較嚴，而且報價也在合理範圍內，在這裏誰也不敢提要好處的事，因為索要好處的人正在裏面改造呢，這反面典型豎著，真的是有強烈警示性。劉立生和考察組的成員簡單商議后，直接就拍板定下了從這裏採購汽輪機和發電機，雙方草簽了一個訂購協議，正式的合同待改日詳細審定。

晚上省監獄的主管領導率電機廠的高層，在監獄內部餐廳宴請了劉立生和考察組。讓大家大跌眼鏡的是，餐廳內部裝修非常豪華，酒菜檔次非常的高，觥籌交錯間大家喝的是臉紅耳赤，酒足飯飽后大家都拿到了一個價值不菲的禮品袋。原來省監獄也不是活在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在這個社會上混誰都不能免俗啊。通過這麼多天的考察，王俊才感觸頗多，一個月的時間學到的超過了以前二十多年的社會經驗，進入考察組，促使王俊才迅速成熟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