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心難安
風雪驟停的年末,不曾面臨著邊關那樣的連天戰火,長安城內是一片各家張燈結綵的歡喜洋溢。
永寧侯府外,朱門前的石獅旁羅列着一排排齊整的守衛,鎧甲凜凜,寒刃生輝。
瀕臨十二月的天裏,還是冷得厲害,裹緊了身上不算厚實的衣裳,綠柚提着手中的食盒,腳步沉穩而快。
府外的戒備一如往日,但趙爾容的沉香閣外又駐守了好幾名有功夫底子的家丁。
這是自從趙爾容葯暈了趙家上下后,趙大夫人喬氏下的命令,把人軟禁在了院子裏,半步不得外出,更不能讓她接觸到有關闔府人飲食水源的地方。
那些家丁認得綠柚,只冷冷地掃了眼,便讓開了步子讓人進去。
“二姑娘。”
進了燒着暖爐的屋內,綠柚放下食盒搓搓掌心,這才覺得周身的冷意褪去不少,綠柚端出食盒裏的飯菜:“該用飯了,您今個兒中午就沒吃多少,再不多吃些,到了晚上該要餓了……”
綠柚說了半晌,裏間也沒人應聲答話,綠柚眉心一跳,心裏咯噔一下,只覺得不好。
她快步撩了帘子過去,寬敞的拔步床上,床簾半掀,裏頭躺着的人唇紅齒白,只面頰上卻在泛起不正常的紅暈。
綠柚忙焦急地探了探她的額,只發現燙得驚人。
“來人!來人——”
綠柚急急地跑出去,去喚院外看守的家丁,聽見了她聲音的眾人不耐煩地看過去:“又出什麼么蛾子了?”
這大冷天裏,在這外頭挨凍的滋味哪裏好受,守着院門的家丁早已滿腹的怨言,此時逮着了機會,自然恨不能藉此多發泄一通。
“二姑娘起了高熱,你們還不快去把聞郎中請過來!”綠柚在廊下遠遠地喊着他們,但那些家丁聽了卻是眼色一撇,滿不在意道:“誰知道二姑娘這又是使的什麼花招?”
這麼些時日,不是身子不爽利,就是生了咳疾胸又悶,聞郎中都找過來四五回了,也不見好,倒是讓人覺着這主子是在折磨他們這些下人。
“你!”
綠柚氣得很,偏偏這時候二姑娘病了,她得留下來看照着,否則等人醒來想喝口水都沒人來倒。
綠柚只得壓下心中的惱火,她冷笑一聲:“你們不去請聞郎中來,眼下倒是無傷大雅的,只是二姑娘若真病出了個好歹,我瞧大夫人可會一棍子把你們打殺了出去!”
話已至此,綠柚扭身回了房中,再沒給那些牆頭草半分餘光。
房中暖爐添上了碳火,聞郎中還是被請了過來。
……
“姑娘,姑娘!”
柔軟的地墊鋪就在地上,絳蘇急促促地行走過來時,都踩不出一丁點的聲響。
只是她嚷嚷的聲音太嘈雜,讓在榻上小憩的趙幼白艱難地睜了睜眼:“怎麼了?”
她還困着,昨晚與絳蘇玩得太晚,補了一下午的覺,她仍是覺得還沒有足夠的精神勁頭。
“是大公子——”
絳蘇歡喜地蹲下身來,她還未來得及說後面的話,就見本軟趴趴在榻上的趙幼白驟然間清醒,她唰地一下坐直了起來。
趙幼白的睡意登時全無,拉着絳蘇的手,有些激動到手足無措:“你說什麼?是哥哥……他要回來了是不是?”
這大半個月來,她一直聽阿姐的話,呆在珍餚齋哪裏也不敢亂走,她就天天期盼着,能聽到哥哥和阿姐的好消息,能早點兒讓他們一家人團聚的好消息。
“是大公子的消息。”
絳蘇眼裏亦然儘是高興的笑意,但想起自己要說的話,絳蘇的笑又收斂了幾分,她抿抿嘴道:“不過奴婢也只是聽聞,大公子在邊關接二連三地退了敵軍,似乎很快就要收復之前被北羯人攻下來的循禮門了。”
“循禮門……”
趙幼白念叨了兩遍這個名字,她忽地眼裏的光有些黯淡下去:“我記起來了,那是爹爹失蹤后,那些北羯攻打下來的地方。”
也是循禮門一役,讓爹爹帶去的數萬將士慘死,那是將士們的埋骨之地,亦是讓爹爹背負上叛主罵名的地方。
“真好……我就知道,哥哥可以做到的。”趙幼白眼裏又有點兒忍不住地泛起了淚光,她是在為哥哥高興,失去的領土收回,也相當於是將功補過,陛下定會對趙家寬容。
絳蘇拿出帕子給她擦了擦眼尾,話語間有點兒猶豫,似是在躊躇自己要不要與趙幼白說此事:“聽說,與大公子一同在旬陽作戰的,還有……太子殿下。”
話落,絳蘇便緊張地觀察着趙幼白的神情,果不其然,她在少女的面上看到了一絲錯愕:“太子?矜北哥哥……”
“他是堂堂儲君,那兒有北羯和突厥的人,殿下怎麼能親自前往?陛下竟也讓他這般?”
趙幼白剛安穩落下去的那顆心又被提吊了起來,一想到矜北哥哥去了疆北那樣危險重重的邊境,她心裏就難以言安。
絳蘇垂着腦袋,低低道:“姑娘,就是陛下下的聖旨。”
旁人或許不明白,但她絳蘇陪在姑娘身邊這麼多年,即使不抬頭,她也能將姑娘的心思瞧在眼中。
姑娘和太子殿下青梅竹馬多年,那是自小就有的不一般的情誼,或許連姑娘自己都還沒明白過來,她或許早就沒拿太子殿下當一位普通的兄長了。
趙幼白無措地站起來,來回踱步,她又有點兒想要掉眼淚了,兄長一人在前方浴血殺敵,她本就夠擔心后怕的了,如今又得知矜北哥哥也在。
沙場上刀劍無眼,若是……若是他們真的出了個什麼好歹,她該如何是好?
“姑娘,您莫要憂心了。”
瞧見趙幼白這個模樣,絳蘇心裏也不大好受,她溫聲勸慰道:“太子殿下與大公子都是功夫不俗的,更何況殿下身邊還有不少能人護衛着,定然不會有什麼大問題的,您便安心罷。”
趙幼白搖搖頭,她跪坐在小几前,擺弄着几上那花瓶中新採的臘梅,可呆不了片刻,她又難耐地站起身來往窗邊看去。
樓下是東街最繁雜的街道,紛紛擾擾的動靜不絕於耳,最是聲響嘈雜,直令人的心沒來由地更加難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