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桃花釀,離人醉
而今日,暗道之外,卻是玄機舉國歡慶的日子。
雖然一統四國的人,還並沒有正式稱帝,但百姓私下裏卻早已給了他無尚的尊貴稱呼,白帝。
原本玄機大陸|四國鼎立,但四國之間的統治嚴格劃分界限,連最基本的物品互通有無都有着嚴格的規章制度和繁雜的步驟,甚至有很多原本的族家,被生生分裂到兩國之中,因為兩國會見只限來使,導致分裂的族居親人多年來無法見面,百姓們早已苦不堪言。
而就在今日,白帝終於成功掀翻了最後一個頑固的國家——朔風的統治,再次實現了幾十年未見的玄機大一統局面。
季行走在熱鬧的街巷上,一路看着眾人歡歌笑語,面上雖然也被這歡愉所感染,但眼底卻仍舊帶着清冷的苦意。
“桃花酥,桃花釀咧!普天同慶的日子最是適合!“
街邊的小販,機靈地蹭着歡慶的氛圍,賣力的叫喊着。
連季行都被這熱情的叫賣所吸引,慢慢走了過去。
“哎,公子,河山一統,從此安居樂業嘞,來瓶桃花釀助助興啊!”
隨着小販積極的招呼,季行隨手拿了拴在一起兩瓶,呆看了起來。
這酒瓶並不是什麼好瓷,顏色雖淺,卻混着許多或米或棕的雜色,但如此底色,卻絲毫不影響那獨秀一枝的粉色桃花,灼灼其上。
那桃花開的甚艷,一如那年初見的風景。
可如今,萬民歡騰,連酒都是成雙成對的,自己卻仍舊是形單影隻。
季行低頭看着手中的酒沉悶了一會兒,隨意扔了塊銀子便繼續往前行去。
“哎...謝謝,謝謝公子!”
身後的小販應是想找零,但看到季行抬手作罷,便興奮的連連稱謝,連低聲自語都帶了掩不住的喜悅,“這公子真是闊綽啊。”
季行把手中的桃花釀輕輕背到了身後,卻沒有回府,而是一路向著原先東宮的方向走去。
路上一眾行人圍看在一起,一邊嬉戲一邊指指點點,季行雖不願摻和,卻在經過時,被人一把抓住了腳踝。
“好人啊,你行行好吧!我的兒子病死了,卻沒有副棺材,他生前也是侯爺家的公子啊!也曾為官撫民,從沒做過什麼壞事啊,你行行好幫幫忙,讓他能安穩入土吧!”
還沒等季行低頭看去,那婦人的手便被一邊圍觀的人強力拉了開去。
“我呸!他沒出手做壞事,你們沒做嗎?為了得個太子妃位就不惜殘殺嫡女,做了太子妃又怎樣,還不是個連面首都比不上的貨,恐怕到老死也是個處兒吧!”
“就是,姑息養奸,死不足惜!”
“哼,欺君叛國,全家都沒有一個好東西!”
一個有些無賴的男子甫一說出口,就被旁邊的人急忙拉扯了一下,“哎,那話可說不得。雖然現在大陸一統,古月國沒有了,但東宮那位怎麼也算是白帝的血親族人,這種事,咱老百姓可不敢多說,免得污了白帝的聲名。”
“是是是!”
聽着旁邊人的提點,那無賴男子也趕緊左右看了看,唯恐自己的話被誰聽了去,讓白帝也跟着受了辱。
確認沒有人注意到他,男子才稍稍鬆了口氣,回頭對着地上的婦人狠狠吐了口口水。
“哼,就應該跟那花候一樣,扔夜狼山也讓野狼一道活活咬死才算出氣。”
季行默默聽了一會兒,總算聽出了個原委,地上的人是誰,此時倒是也不用看了。
抬手彈了彈袍裾,季行把手中的桃花釀又緊了緊,這才繼續往原先的東宮行去。
至於說是原先的東宮,是因為那戰之後,肖玉焱便瘋了,肖元龍忍痛廢黜了太子,但卻沒有把他趕出東宮。
如今的肖玉焱,雖然仍舊佔着那座空殿,怕是連人都認不清了。
季行輕快地走到東宮門前,雖早已知道此時此地不復從前,但看着眼前的敗落景象,卻也多少有些意外。
這是他在那戰之後第一次走到這裏,肖玉焱雖是被軟禁,此時宮門之前卻沒有一個守衛,時間也不過才過了半年有餘,宮門前的雜草就已經長了一人多高。
季行輕皺了下眉頭,腳下微頓,最終還是抬手撥開了門前的草枝,推門走了進去。
雜草並沒有放過院中的每一處旮旯,院子荒廢的讓人心驚。
若不是此時那院中深處仍有些許人聲傳來,恐怕任誰都會以為這是一處多年無人居住的鬼宅。
越往深處走,那怪異的唱腔越是清晰,季行也漸漸沒了耐性。
抬腳踹開最後一道門扉,手中的桃花釀因着身體的用力輕輕晃了幾晃,發出清脆的聲響,隨着院中那一直哼唱着的並不婉轉的腔調一起,瞬間強佔了耳膜。
門內的人並沒有因為大門被突然打開而有所停止,依舊旁若無人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唱着。
季行止步,看着眼前異常邋遢的男子,手腳瑟縮的躺在搖椅上,枯瘦的臉,被濃茂的鬍鬚和散亂的髮絲所掩蓋。
若不是相熟之人,也實在難以從這張臉上找到曾經太子那玉樹臨風的影子。
但季行不會認不出他,哪怕肖玉焱化成灰他也確定自己可以一眼認出。
畢竟,他從當時看到冬青的屍首開始,之後度過的每一日,沒有一刻不想將肖玉焱挫骨揚灰。
但看着如今的肖玉焱,季行卻只是冷然地笑了笑。
有很多時候,活着比死了更加讓人崩潰。
“唱的真是難聽。”
隨着季行清冷的話語,那原本就不成調的哼唱也終於停了下來。
肖玉焱從自己蓬亂毛髮的間隙,緊盯着眼前長身玉立的男子。
但他的眼中,卻充滿了陌生。
“不認識我了?”季行再次輕笑出聲,“也罷。你高高在上,怎麼會在意我們這種小人物。”
“忘了我並不打緊,但你若是忘了那些痛苦,感受不到煎熬,可是失去了留你活着的意義了。”
說著,季行又繼續往前走了幾步,站到了肖玉焱的搖椅面前,像逗小孩子一般,輕輕踢了一下這院子裏那張唯一還能看的搖椅。
但就是這不經意間的逗弄,那搖椅也隨着季行再次站好,而轟隆一聲,散了一地。
椅子上的肖玉焱,也因此直接摔到了地上,咕嚕咕嚕地滾了好幾個跟頭,露出了他烏黑的只剩了皮包骨頭的手臂和雙腿。
落在地上的肖玉焱,看向季行的眼中露出了些許驚駭,但身體卻仍舊保持着蜷縮的姿勢再也伸展不開。
突然間,他看到了什麼,眼睛驟然睜大,煥發出奕奕的神采。
“桃...桃花...”
但甫一說出口,肖玉焱眼中的神采便又迅速渙散,神情之中儘是撕裂般的悲傷,“阿罡他...不曾愛過我...”
此時肖玉焱雙眼迷濛,看着那酒瓶上的灼灼桃花,呵呵輕笑了出來。
彷彿再次看到了那年桃花樹下,他與那人並肩而立的景象。
“對。”見肖玉焱終於想起了什麼,季行抬手把桃花釀又舉得更高了些,好讓肖玉焱看的更清楚一些,然後聲音異常冷峻的說道:“他投奔了你最恨的歐陽玉心。”
“不過,如今大概也與你沒什麼差別。”
看着肖玉焱臉上漸漸失控的笑容,季行沒有再繼續說下去,而是在那悲涼的大笑聲中輕提着兩瓶桃花釀,轉身準備離開。
身後的男子,也在這大笑聲中,漸漸沒了聲息。
“啊!太子!玉焱!!啊!”
一個女子聞聲從屋內趕來,稍一查看便發出了凄厲的吼聲。
但這一切已經與季行無關,季行沒有再回頭細查肖玉焱是否真的已經斷了氣,也沒有再看那曾經貴為太子妃的女子如今究竟成了何般模樣。
出了太子府,他帶着那兩瓶桃花釀,轉道走向了城外的山林,那裏他們初見的桃花,有冬青的墓陵,也有他的一處小草房。
只是不知王妃醒了沒有,若是醒了他定要第一時間去看望,因為若是冬青還在,必然會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