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八節 總有得意時
帛陽回到了錫師。此時已至半夏。
他原本沒打算這麼快就回來,在聯絡到桓王,兩人假惺惺地互通書信之後,他還想再等着關外的那幾位北狄王過來。只是又疑心,那些個人會不會早就與東宮等人有來往,或者跟墨河王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二月時候從錫師那邊有消息到,說正月初廉貞宮誕下一子,舉國同慶,眾臣請帛陽趕緊回去,商議長子賜名與養育的要務。
對於帛陽來說這是家事,但也是國家大事。
按律廉貞宮要撫養小皇子到一歲,然後得將孩子的撫育權利交出,具體交給誰——因為這位小皇子是長子,所以由誰照看他便十分關鍵,必須早早經過一系列程序推選、演算、占卜什麼的確定下來,令朝中眾人心服,這才能算完滿。
過去東宮是交給皇后養的,所以他倆親子感情相當好,“皇后也將東宮視作己出”,而帛陽這邊就比較麻煩了。
除了廉貞宮之外,沒哪位妃子再有喜。三妃之上原本是有秦姒坐正宮。結果名不正言不順不說,貌似其出宮避凶之後,更好似消失了一般,不知被帛陽藏去了哪裏。
因為按前朝的律制,廉貞宮必須交出皇子,所以秦姒給帛陽選的這三妃原本和和氣氣的,現在矛盾一下就爆發開來了。
兩位妃子爭着要孩子,趕忙籠絡宮中各位管事嬤嬤。而廉貞宮借了安嬤嬤的口,請求改制,認為舊制不妥,甚至連帛陽幼時被迫喬裝做公主以避過毒手,都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出來了。
帛陽沿路就不停收到各路上書陳情,看得一整個頭大。
他還沒見過孩子一面呢!現在就完全不想看見那倒霉崽子了,誰愛拿拿去算了!
說起來還是秦姒可惡,故意扯出一攤子破事,封了三個性子裏都不好相與的妃子,然後自個兒又三番五次逃之夭夭,弄得宮裏宮外無法收拾,三妃也一個個無法無天,根本就山中無虎猴子當王了!
楊選見帛陽將一堆摺子丟到輦車後面,便拾起一本來,看看封面。他道:“陛下,這可是禮部急報。”
“急什麼急。”帛陽沒好氣地說,“入夜再看!”
楊選唔了一聲,吩咐隨從人等將地上的摺子全收集起來,放進大箱子內抬着,緊跟帛陽的隊伍前行。
紮營之後。帛陽一進帳篷,便看見白天往外邊丟的垃圾全都好端端地擱在幾座案上,還分門別類地碼放了起來。
楊選道:“陛下,國務是不能落下的。”
周裴跟在帛陽後面進來,見帛陽看着奏摺言語不能,於是對楊選好聲好氣道:“楊大人,陛下白日趕路辛苦了,且開開恩,讓陛下歇息了吧?啊?”
楊選見他言語溫和,便也平和答說:“開恩什麼的,做臣子的萬死不敢當此說法。但陛下白天明明可以處理政務,卻如同稚子厭書一般,將國事拋在身後……便是楊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做什麼也沒看見,那上天難道就沒看見了么?”
“上、上天……”周裴心中大汗,“便是寬限一二日也無妨的,這些摺子,並非加急送來。陛下自有分寸。”
楊選道:“帳中多是禮部以及屬下各司遞來的上書,本想應與春夏祭有關,但又詢問過送信將士,才知是稟論小皇子之事。”
“小皇子?哦。對……”經他提醒,周裴才想起這茬來——帛陽帝當爹了呢!那小川又要怎樣處理?
兩人皆是轉頭看帛陽。
帛陽自從離開堇山,就沒有再跟周裴易容相換。此時他正坐在案前,一手支額,斜着眼睨那兩人。
楊選開口道:“陛下,再怎樣瞪着臣子,需要陛下處理的公文也不會少一封。還是多剩下精力處理政事家事罷!”
“楊大人……”聽聽這口氣……
帛陽揮揮手,道:“朕知了,你可以告退了。”
楊選點頭,又提醒說:“陛下,明日他日所來的上書,臣依然會一樣保留——不論陛下將之置於何處。”
帛陽的指節響了一聲,然後他微笑道:“呵,楊愛卿多心了,朕怎會糟踐眾臣雅意?這些摺子都是憂國憂民之墨寶,字字黃金,朕視若江山般貴重啊!”
楊選哼了聲,告退離開。
周裴對帛陽苦笑一下,也想告退,卻被帛陽叫住了。
“常王,你那處,可有人選?”帛陽問。
“啊?”周裴茫然回問,“什麼的人選?”
帛陽便喚他過去,將禮部的摺子遞給他看。
原來是鴻臚寺那邊缺人手,把道錄司的人抽了幾個走,然後舉行占吉禮儀的時候道錄司也缺了人,從眾臣那兒取了幾個受舉薦的人上來。這任用道官雖然整體看起來不是多大個事,但對於道錄司來說,已經是天大的變動了。於是上報禮部,禮部上報帛陽,詢問這名冊上的哪幾個人堪重用。
——那些備選的人,籍貫與生平、學識、交遊什麼的,都已經逐條寫好,給帛陽備在摺子旁邊待查了。
帛陽看到這事兒,實在覺着沒趣,尤其是一手翻着摺子,一手翻着摺子的備註說明書……
“長卿,你過來。”帛陽指向摺子中一人,“這人如何?”
周裴想了想,道:“我與舉薦他的戚大人有過來往,只是戚大人原本不是京官,當初在遷都前幾月,才從南方調返來的,論其籍貫,恐怕與現今的朝臣主流相交甚少。如此,舉薦之人,應是較為清廉的了。”
陽聽他這樣說,心底有數。
周裴的話表面上是說這人關係網單純,舉薦的人說不定真是很有實力的得道高人,可以當道官。但實際上的話意是——後台不硬,要他做什麼?
道官只要進了道錄司。就基本都沾上肥差二字了,尤其是道教的度牒什麼的,那個私下裏買賣起來,進賬是相當可觀的,不是人緣好的人,壓根就不讓戴這官帽。
帛陽又認真翻看錄人簿,笑起來:“長卿,此人甚好。與你有關係的。”
“嗯?”
周裴將簿子接過來,湊得近了,跟着帛陽指的那處看。
原來那人籍貫是舊昶國屬地,後跟着降軍南遷。到了南方州縣安生,后才自修成才小有道行,投奔錫師而來。
“舉薦的人還頗多呢。”周裴道。
那一串提薦官名、人名,真是紅彤彤的……全是定國公派系的人手。
“誒,朕記得道錄司是親兵部的吧?”帛陽回憶道,“定國公過去帶兵時候,便與兵部關係甚差,后兵部老尚書得了便宜女婿(喂你們可以不要這麼叫別人不?),眾人都是好一頓奚落來着……”
“秦之紇少年英豪,好膽魄啊。”周裴也附和道。
他在一溜舉薦人名的最後面,找到了秦之紇的名字。
“看來留他們在錫師,果然對定國公一脈休養生息有好處。”帛陽幸災樂禍地說,“只不知兵部那邊被刁難得怎樣了。”一堆人都擠在錫師裏面,全靠秦之紇手下的隊伍來保護和維持秩序,諒那兵部尚書也有秀才遇到兵的感覺,不敢再跟秦之紇得瑟啥。
這兩個勢力,前些年還算是朝中對抗的主流,現在都有些淡了。因老尚書年紀大了,接替人太不爭氣。定國公已經去世,原本的接替人秦之麟叛逃在東朝京城,副手秦姒就不說了,那姑娘心大,壓根沒安心在定國公手下做事。而秦之紇這個新定國公又被糾察打壓了好幾次,實在成不了多大氣候,只反是靠着定國公遺留的人緣和老部下來撐着聲威而已了。
帛陽養着他們兩股勢力,到現在,覺得有點起不了競爭的作用,便無趣起來。
他琢磨着,這個時候投石下去,不知道還能不能興點風浪。
於是大筆一揮。
“就取這人入道錄司吧,也算是與老定國公一個人情。”帛陽笑道。
太史淵狠狠地打了個噴嚏。
今兒眾人都去錫師大門外面看熱鬧了,官棧里冷冷清清,就他一人坐着,旁邊不遠處還有一個老人家,跟他年紀差不多的,正在默默地掃地。於是更添凄涼之感。
“唉,老了。”太史淵嘆到。“老了卻還不成器,實在荒廢這一身才藝,荒廢了啃下的數十箱書啊!”
“哈哈哈哈,老先生學富五車,怎會埋沒山野?”一人突然接話道。
太史淵轉頭定睛一看,那得意洋洋從院門外進來的,可不正是孟章?
他上前作揖道:“孟公子,久違了。你今兒這是……”
“老先生,我不是說過,您幫忙提點過我,我一定百倍助您成事。”孟章笑道,“上回又說起推舉為道官之事……難道老先生已經忘在腦後了?”
太史淵想了想,恍然道:“哦,對對對,孟公子是說過這事,只是實在渺茫,老夫已經不做奢想啊!”他說歸如此說,但眼中的光彩,卻並沒有認命黯然之意。
孟章面有得色,開口道:“老先生,我今兒這就是給您賀喜來的,您說,這還渺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