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太子半垂着臉,好看的眉目隱匿在陰影里,他不動也不說話,周遭瀰漫著一股頹廢的氣息。
骨節分明的手指里,捏着半塊玉佩,另一半碎裂在了床榻上。
他拾起另一半,像是要把它拼湊起來,對着裂縫好幾下,都沒有對準。
寧容嘆口氣,忽然覺得太子有些可憐。
他大概連赫舍里皇后長相都不記得,生來或許只見過一面。
一腔愛母之心,全靠畫像維持。
這個世界上,幸福總是一個模樣。
不幸,卻有各種各樣。
有的人,天生就是父母緣淺。胤礽可憐,但他好歹是太子。
哪像她?
蹲的累了,寧容乾脆坐在地上,雙手抱膝。
凌晨殿內的玉階透着股涼意,她卻不想管那麼多了。
寧容的父母離婚,大約在她十五六歲的時候,一個已經懂很多事,卻什麼都無法左右的年紀。
她看着他們離開,看着他們各自再婚,然後在成年前的一段時間,被踢皮球一樣,這邊住幾天,那邊住幾天。
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只是覺得,全世界好像把她拋棄了似的。
太子目前大概是這種狀態,寧容忽然覺得她和太子同病相憐。
“起來,地上涼。”太子掃她一眼,啞着嗓子。
明明是他在難過,她看起來卻比他還難過似的。
寧容坐着沒動。
胤礽抬眼凝視她,眸色沉沉,帶着威壓。
“那個......腿、腿麻了......站不起來了......”她小聲嘟囔。
在心裏醞釀了無數心靈雞湯,準備說給太子聽。
特么腿麻了,腹稿盡數夭折。
就挺丟臉的。
胤礽嘆氣,竟然有些想笑,他的太子妃總是不按常理出牌。
修長有力的手伸出去,握住她軟綿綿的一團。
也不知道兩人誰用力過猛,寧容一下子順着力道,撲倒在太子身上,把胤礽壓在塌上起不來身。
“太子妃。”胤礽淡淡道。
寧容心裏一緊,就要從他身上爬下來,半道上卻被他扣住腰肢。
他聲音悶悶的,“罷了,讓孤抱一會兒。”
可憐兮兮的聲音,惹得寧容想在他腦袋上亂揉一通,瞧着底下人狹長如墨的鳳眼,終究沒有這個狗膽。
胤礽不是慣會示弱的人,從前他把皇阿瑪看得太重,以為他們的父子之情足夠深厚,重來一回,才知道終究是自己一人。
太子妃出現的時機太巧,讓他忍不住想從這人身上汲取溫暖。
如蘭清香,溫香軟玉,胤礽心中卻沒有半點旖旎。
緊了緊身畔的人,過了片刻,困意襲來。
*
翌日,寧容醒來,太子已經不見身影,偌大的書房,只有她一人。
掀開腿上蓋着的半截藏青色斗篷,邁步而出。
陽光灑在院中,所有的陰翳都消失殆盡,一切恍若新生。
隔着一道院牆,隱隱傳來一陣有序的練武聲。
拾級而下,順着聲音而去——隔壁演武廳里,太子正在習武。
他穿着單衣,長辮子在脖頸饒了一圈,手中握着一柄紅纓槍,耍得虎虎生風。
從寧容的角度,能看見他額上的汗水順着下頜,沒入衣襟里,性感又禁慾,渾身瀰漫著一股男性荷爾蒙。
要命的吸引人。
寧容眨巴了兩下眼睛,壓下心中躁動。
“你起了,陪孤一起用早膳。”太子停下,並不奇怪她會出現,手一伸,立馬有太監恭敬接過紅纓槍。
他此刻臉上浮現溫和的笑意,一如往昔,昨日的頹靡、陰鬱彷彿寧容的錯覺。
連那個受了傷,被打的半死的小太監,也沒留下絲毫痕迹。
“好啊。”她笑起來,如春花爛漫。
胤礽點點頭,撇開目光,率先去盥洗室洗漱。
等兩人再出來,相對而坐,感覺又有點不一樣了。
昨日的事情誰也沒提,像是從來沒發生過,但彼此都見了對方不一樣的一面。
早膳用的碧梗粥,配螃蟹小餃兒。綠的晶瑩,白的瑩潤,好看又好吃。
螃蟹小餃兒是用蟹肉和着豬肉沫做的,捏成月芽形狀,入口油汪汪的,卻又有股蟹味兒,鮮美至極。
今兒太子的胃口很好,用了一碗粥,整整一籠螃蟹小餃兒,還有好幾個湯包。
惹得寧容頻頻看他。
也不知是太子恢復力驚人,還是早上舞了槍,腹中空空。
“再看孤,孤也把你拉去打板子。”他語氣坦然,不怕誰去追究,也不怕壞了自己的印象。
當然,對待太子妃還有其他“打板子”的方式。
男人晨起易衝動,尤其太子妃明艷貌美,言笑晏晏的模樣,讓他想到昨夜的溫香軟玉。
胤礽喉結微微動了動。
寧容瞪他一眼,心中腹誹。
幼稚!
*
和太子妃打鬧一番,胤礽心情不錯,吃罷早飯,去御書房聽政。
彼時御書房中,已經有胤褆、胤祉、胤禛三人,康熙並不在殿內。
幾人見胤礽過來,紛紛起身向他行禮。
胤褆略拱一下手,就坐回原先的位置上,“太子今日來遲了,倒叫為兄拔得頭籌。”
他尤自得意,彷彿比胤礽早到一回,是多麼了不起的事。
胤礽沒說話,不願和這個沒腦子的計較。
他這些兄弟裏面,老大處處都要和他一較高低,小時比誰吃飯快,誰的力氣大,誰射箭射的遠,林林總總,煩不勝煩。
重來一回,胤礽已經能適應良好。
就當他是個吃飽了撐的,一身傻力氣沒處用的傻小子,他堂堂太子,懶得和這種人計較。
胤褆自說自話,也覺得沒意思,冷哼一聲,不再搭理眾人。
胤礽這才問,“皇阿瑪可來了?”
康熙極為勤勉,每日朝事必定親力親為,如今卻已過辰時還不至,早就過了聽朝會的時間了。
“正要叫二哥去看看呢。”胤禛眉目端肅,恭恭敬敬道。
“是啊,二哥。你去看看吧,老爺子喊了我們來考教功課,到了這會兒還沒出現......”胤祉說話很和氣。
他向來唯太子馬首是瞻,很明白自己的位置。
胤礽點點頭,果然往乾清宮而去。
“哼,一群馬屁精。”胤褆嗤笑,對兩個弟弟如此奉承太子感到不屑。
胤祉道,“大哥,太子終究是太子,你以下犯上,就不怕皇阿瑪治你的罪。”
胤褆心裏不爽快,不等康熙來,踢腳出了御書房。
和兩個捧高踩低的人一塊兒,他覺得憋悶,又覺門口的石墩子礙眼,狠狠踢了兩腳才舒坦。
呵,以下犯上?
不就是比他會投胎?
會投胎的胤礽一路去了康熙寢殿,卻發現殿門緊閉,太監們低垂着頭,小心翼翼,不敢發出絲毫聲響。
他還是頭一次見梁九功守在外頭,連殿門都不得進。
梁九功是康熙身邊伺候的老人了,深受康熙寵信。
皇子阿哥們,見了梁九功也要給幾分薄面。
見太子過來,梁九功眼睛一亮,立馬逢迎,“老奴給殿下請安,殿下您來的正好,陛下也不知怎麼了,罷了早朝,連早膳也不用。”
“就怕陛下這麼空着肚子,白白壞了胃口,正愁呢,您可不就來了?”
太子不過受了梁九功半禮,就把他拉了起來。“那就有勞梁公公通報一聲。”
梁九功受寵若驚,“不敢,不敢。”
誰不知道太子備受陛下寵愛,往後整個大清朝都要交到太子手上的,以往太子進出乾清宮都不需通報,怎麼近幾年越發講起了虛禮。
胤礽心底苦笑,他此時不遵禮節,往後就會成為大臣們啟奏皇阿瑪,廢黜他的一大理由。
自重生回來,他已經處處留意了。
至於皇阿瑪為何如此,他何嘗不懂。
左不過是母后忌日將至,皇阿瑪他老人家心裏不痛快罷了。
可皇阿瑪不痛快是真,因此厚待他也是真。
卻不妨礙他同旁的妃子生孩子,要不他身後一溜的弟弟們是如何來的?
太子思索間,殿門大開,梁九功迎了他進去。
寧容也不知這一天太子都做了什麼,不待他回來,就等來了皇帝的聖旨。
康熙對太子諸多讚譽,跟着一起來的,還有他賜下的許多賞賜。
“娘娘,這幾樣是殿下特地留給您的。”太子的貼身太監德住,手捧紫檀木盒,裏面擺着好幾件釵環首飾。
細細鑲嵌了珍珠的九尾鳳點翠朱釵、點翠鑲紅瑪瑙五鳳佃、還有一對鴿血紅寶石手串。
寧容掃了一眼,微微頷首,“妾身謝殿下賞賜。”
狗男人還不錯,知道從老子那裏扒拉了好東西,分一份給媳婦。好歹沒留着,悄摸填補給了小妾。
看在太子這麼上道的份上,她決定晚上給太子加雞腿。
當然可以適當加點玉露什麼的,誰知道太子長這麼大,身體狀況行不行,她往後的榮辱,可系在太子身上了。
*
時間匆匆而逝,不管眾人內心是否期盼,太子誕辰如期而至。
康熙為了表達對太子的看重,召了朝廷重臣進宮為太子賀壽,並在保和殿中宴請王公大臣。
寧容頭一次主理此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一邊謹記孫嬤嬤提點,一邊利索地吩咐各項事宜。
忙得焦頭爛額的她沒想到,這次太子壽誕也請了石府眾人,就連納蘭元晉也跟着他父親一塊兒進了保和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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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羅場預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