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月夜
御花園燈火鼎盛,照的如同白晝一般。
祁宣攜着皇後站在拱橋之上,妃嬪簇擁在下,一旁的梨花桌上的紅木托盤中,盛着筆墨紙硯。
因是過節,今日對宮人們的管束要松泛些,特許了他們在河裏放燈許願。
筒子河裏已經漂着不少荷花燈了,燈中燭火搖,花燈順着河流漂流而下,興許最後流出了宮到了心中所想去的地方,興許在半途便被暗流沖番,再不見天日。但不管怎樣,終歸是心中的一個寄託。
“皇上與皇後娘娘伉儷情深,不如請皇上和皇后共放一盞花燈,為我們祁國祈福。”佳嬪笑道。
王貴妃拉長着臉,一雙白眼幾欲翻到天上去。
“提議甚好,”祁宣握着皇后的手:“皇後為朕操辦選秀之事,又為了這次中秋宴勞心,辛苦你了。”“臣妾不敢居功,臣妾病後,選秀事宜都是王貴妃在操辦,皇上該好好嘉獎她才是。”皇后臉上保持着一貫溫和的笑意。
聽皇后這般說,祁宣點點頭:“貴妃為你分憂,自然是要賞的。”
王貴妃十分乖覺,忙屈膝行禮:“這本是臣妾分內之事。”
“雖說是分內之事,但畢竟是費了一番功夫”祁宣閉眼,微吟片刻,才說道:“往後你便協助皇后打理六宮事務,如此可好?”
祁宣話聲剛落,六宮之人面色各異。
庄妃一向與貴妃不睦,此刻聽到她竟得了協理六宮之權,面色鐵青,幸得與祁宣隔了些距離,才不至於讓他瞧出失了儀態。餘下的妃嬪倒是面色如常,讓人瞧不出在想些什麼。王貴妃歡喜得很,攜着永壽宮眾人謝了恩。
照理來說,貴妃得了協理之權,皇后應當是不大爽快的,誰料她竟然沒有半點不悅之色。
“皇後娘娘真是仁厚大方。”我由衷讚許道。
站在我身旁的喻貴人聞言,以帕掩唇輕笑出聲:“皇後娘娘哪裏是大方,是根本不上心罷了。”
“什麼?”我挑眉問。
喻貴人輕咳兩聲,像是覺得說錯了話一般,用帕子擦了擦額間不存在的汗,自顧自的說:“早知不該穿這身褂子,熱得很。”
我瞧她不願再提,也不好再追問。
早已有人備好了紙筆,祁宣在紅紙上寫下了“國泰民安”四個大字,沈肆將紅紙卷了起來,放在一盞並蒂花燈中,恭恭敬敬的呈給了皇后。
鳴春小心翼翼的攙着皇后,緩步下了台階,將花燈放在河面上,河水緩緩,不消一會兒便帶着花燈遠去。
皇帝和皇后已經放過燈,眾妃嬪才按照品級,一一寫了心中所願,將花燈放在河面。
河面上花燈漂流,煞是好看。
“小主可要放盞燈?”素秋的聲音從耳畔響起,我將視線從祁宣身上收回,點了點頭。走至桌前,提筆寫下幾個字,待風中吹乾后遞與素秋,讓她也去放了盞燈。
指尖沾了點墨,剛想用帕子擦去,卻發現系在胸前的綉着荷花模樣的手帕已不見了蹤跡。趕忙讓素秋在周圍尋了一遍也未循着。
“只怕是方才在乾清宮附近時丟失的。”素秋眉頭皺起。
雖說只是一方帕子,但終究是貼身之物,若是遺落在外被他人拾去也不大好。便讓素秋掌了燈,循着方才走過的方向尋了回去。
尋了一路,已經走到了方才止步的假山前,都並未見到帕子的蹤跡。
“只怕是被路過的哪個丫頭撿了去。”素秋道。
“罷了。”我揮揮手,打算就此作罷。方想和素秋轉身回宮,從一旁的樹後傳來細細簌簌的聲音。
我和素秋被驚了一跳,兩旁草木蔥鬱,是些禽類獸類隱藏的好地方。也不知是什麼,被我和素秋嚇到了,才會突然響動起來。
“淳貴人是丟了什麼物件么?”卻不料從樹後走出來的竟然是一個人。素秋將燈提高了些,對方身着墨色長袍,與夜色混為一體,他的手中還執着酒壺,面色微紅。是樂親王。
“樂親王有禮。”我與樂親王屈膝見了禮,不自覺往後退了幾步,與他拉長了些距離。樂親王踏過草木走了上來,身上酒氣熏天:“淳貴人是四哥的妃子,那便是祁釗的嫂嫂,不必如此客氣。”他說著,又仰頭飲了口酒。“樂親王是皇上的親兄弟,嬪妾不過是個小小貴人罷了。”我答道,暗地裏捏了捏素秋的手。
“淳貴人來自草原,卻不料這麼快便熟悉了宮中禮數。”祁釗朗聲笑道。
雖說我與樂親王相隔還有些距離,但若是讓外人瞧見一個宮妃與一個王爺,在深夜裏私下交談,傳出去只怕對兩人聲譽都不是好事。素秋明白我的意思,低聲說:“小主,兮弱小主不是還約您今兒個晚上一同賞月嗎。現夜已深了,只怕兮弱小主等了好一會子了。”
聽及至此,未等我說話,祁釗卻先開了腔:“既然貴人有約,那本王就不叨擾了。”
......
“小主覺得,方才在假山後頭的人會是樂親王嗎?”素秋攙着我往雲霆軒方向走着。我身上的酒氣已經散了不少,腦中卻被夜風吹得有些混沌不清。
“不管是不是他,總歸與我們沒有半分干係。”
院中只有六全和小卓子在收拾石桌上的殘局,見了我回來,六全忙迎了上來:“小主是吃醉了酒么?都怪奴才不好,該派輦轎去接小主回來才是。”
素秋將燈籠遞給六全:“去讓秋月去煮杯醒酒湯給小主。”“不必,好不容易過個節,如今夜已深了,何必再叫她們。”我坐在石凳中,瞧着地上擺着的月季。許是夜裏風大,前兩日開得正好,如今已經被風吹掉了不少花瓣。
今夜十五,按照慣例,皇上是需要在景仁宮過夜的。
想起方才在那拱橋之上,祁宣與皇后雙手交握得模樣,我心下黯然,竟覺得這些花有些礙眼。我面有惱色,說道“將這些花挪到我瞧不到的地方去。”
“小主覺得放哪裏妥當?”六全不知我為何突然生了氣,小心翼翼的問。
“自然是哪裏看不到就挪到哪裏去。”我紅着眼,心裏更是酸澀。本以為自己已經看淡了自己這一生,只當自己來這宮裏是為了草原母族,安穩過這一生便就罷了,誰知道竟然管不住自己一顆心,不過與祁宣相識相許不過兩日,心情便已經不能為自己左右。心中早已明白他註定不會是自己一個人的,卻還是難免覺得難過。
素秋心思通透,早已將我的失態看了個明白。
她朝六全使了個眼色,六全這才如臨大赦一般退下去了。
“小主可是為了皇上今日宿在景仁宮一事......”素秋將話只說了一半。
后妃生妒是大忌,若是在平常人家,小女生妒只讓人覺得嬌羞可愛,而在這深宮裏,生了妒便是罪,哪怕是褫奪封號打入冷宮也不為過。這個道理我豈非不懂,只是情難自控。
“素秋,”我看着天上的圓月,喃喃自語一般:“天底下難道真的沒有一生一世一雙人么?”
素秋緘默,半晌,輕嘆了口氣:“不是沒有,而是在這宮裏沒有。小主,你得明白,皇上不是普通人,他註定要三宮六院。”
是呵,他是這祁國的皇帝。是我自己看不透徹罷了。
我苦笑:“若他不是皇帝該是多好。”
“小主說醉話了。我扶您進去吧。”
我倚在素秋身上,任她將自己扶進暖閣。
“奴婢今晚值夜,就在門口守着。”素秋替我掖了掖被角,輕聲說道。
整個房中只余我一人,八腳燭台上的紅燭燃得正旺,點點燭淚滑落。我看得心酸,一時之間,思鄉之情和點點醋意一起湧上心頭,只覺得在這宮中分外孤單,只感覺眼睛酸澀,又怕素秋和阿蠻擔心,只得用被角捂着嘴低聲哭了起來。
暖閣的門卻突然開了!
此時應該在景仁宮,與皇后在一起的祁宣,卻在這個時候走了進來。
他來得突然,我甚至來不及掩去臉上的眼淚。
“皇上怎麼來了?”我急忙擦着淚,想從床上起身。祁宣卻將我按住,端詳着我的臉:“朕若是不來,只怕是瞧不見美人帶淚的模樣了。”他用有些粗糙的指腹揩去了我的淚,語調卻是有些輕佻。
素秋見我倆如此,悄聲退了出去,將門合上了。
我低聲說:“皇上這個時候過來,只怕皇後娘娘心有芥蒂,您快些回景仁宮吧。”
“別的都是眼巴巴的希望朕去,你倒把朕往外推。皇后風寒未愈,不宜侍駕。你且放寬心吧”祁宣親昵的捏了捏我的鼻子,笑道。
“那皇上是不得已才到嬪妾這兒來了?”我把玩着他腰間的玉墜子,語調微揚。
祁宣聞言,伸手將我攬在懷裏,他的下巴抵在我的頭上,語氣溫柔又纏綿:“真真是小女兒模樣。”
似是無奈,又似是嗔怪。我嗅着他身上淡淡的龍涎香,將身體整個倚在他的懷裏,汲取着他身上的暖意:“嬪妾初入宮闈,不能剋制心中的妒意,皇上不要怪罪嬪妾。”
“因愛才生妒。你如此坦誠,倒顯得萬分可愛,”他笑着,低頭輕吻了下我的額頭:“平安喜樂,得償所願。昭陽,朕不願瞧你傷心。”他環在我腰間的手遊離,我的呼吸炙熱起來,他瞧見了,我只以為他滿眼都在皇后和貴妃身上,原來,他瞧見了我寫的什麼。
得他如此對待,我也該滿足了。
他是皇帝,我不該奢求他只有我一人,但他心中,有我一席之地,便是極好的。
我閉起眼,任他的唇落在我的額上,心中那如髮絲般千纏萬繞的結終是解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