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此處宅子偏僻，整個宅子裏又只有高戩與馮遠主僕二人，一應用具照料皆是不足，是以待到高戩傷情穩定之後李令月便將他帶回了定王府安頓。

武攸暨之前見李令月對高戩的態度便已猜出二人之間多有牽絆，因而見李令月將人帶回來未露半分驚訝之色。

日前李令月不願和武攸暨談及她和高戩之間的往事，但此時她卻主動將自己與高戩之間的種種與武攸暨講明。武攸暨一直以來都緊守約定，對於李令月所為從不干涉，此次自然也是如此，他不僅陪同李令月一同看望高戩，甚至還主動吩咐府上眾人好生照料，並給了他可以隨意出入府上的權力。李令月對此只有感激。

薛崇簡幾日來見不到娘親，此時見到李令月回來了自然開懷，李令月見此便帶着薛崇簡一同到了高戩的塌前。

高戩一早就知曉了薛崇簡的存在，此時見他只覺親切。高戩本就為人親和，在他刻意所為之下薛崇簡自然對他起不了什麼惡感，但他到底年幼好動，在屋內呆了片刻便覺得悶，於是便又離開此處去找武攸暨玩耍了。

高戩看着薛崇簡的背影道：“定王仁善聰敏，和外界所傳大不相同，只可惜他無心朝政。”

李令月淡淡道：“他生性恬淡，此般生活對他而言未必不好。朝中爭權奪利、爾虞我詐，你我身在其中，難道體會的還不夠多麼？”

高戩輕嘆，生身在這等人家，又有誰能夠真的逃得過？

李令月不欲就此話題繼續下去，轉而問到：“你一貫謹慎，此次怎麼如此不備竟受了這般重的傷？”

高戩聽言略微露出幾分苦笑神情，“本是故意引他二人出手，只是未曾料到恰逢舊傷發作，是以才會顯得這般兇險，倒叫公主擔心了。”

“你還喚我公主？”

高戩輕笑，“太平。”

李令月點頭，“你是我面首一事不日便會在朝中傳開，你可想好說辭？”

因着之前張昌宗一事李令月原本就已經有了圈養男寵的名聲，而如今她不僅在高戩府上呆了幾日，眼下更將人帶了回來，自然難逃眾人之眼。當日她說出讓高戩做她男寵一事，一來是因為她和武攸暨再是如何也不可能和離，高戩若是在她身邊便只能以此身份出現，二來她就是要讓武三思和武承嗣知道，高戩是她的人，讓他們以後不敢再對他貿然出手。

高戩自然不會不明白李令月的這番用心，而他於名聲一事原本就不放在心上。

李令月見高戩表情便已經明了他心中所想，一時間百感交集，既是不忍高戩名聲有損，又不免想到當年若是他沒有退縮，和自己一同請命完婚，他們是不是便不會走到眼下的這一步。

“你可後悔？”李令月問道。

高戩看向李令月，卻是沉默不語。李令月見他這般模樣也跟着靜默了下來，片刻道：“你歇着吧。”

李令月方才準備起身離開，不料高戩的聲音卻自她身後傳來，“並非不悔，只是不能。”

李令月停下腳步卻並未回頭，只是再次離開之際腳步明顯輕快了許多。

武三思和武承嗣在得知高戩被李令月所救之後便有些心慌。兩人當初在武媚娘登基之前幫着做了不少的事情，因而得知了高戩身份。他們眼見當初武媚娘剷除高戩勢力之決絕，萬萬沒有想到時隔幾年，高戩竟然能夠再次出現在朝堂之上。他們二人都對儲君之位野心勃勃，見此不由懷疑這是武媚娘重新重視李唐王室的徵兆，高戩的存在對於他們而言是一個變數，在這儲君之位爭奪的關鍵時刻他們自然不想高戩的出現為其中增加不確定性所以才想在暗中將高戩除去，卻萬萬沒有想到高戩竟然被李令月所救。因着李令月近來十分得寵，他們一時間不能確定這件事是否是武媚娘授意，心中不免有些惴惴不安。若此事是武媚娘的意思，那麼可見在她心中李唐王室仍就佔據着主要地位，而他留下高戩便是為了自己兒子日後登基做準備，那麼如此一來他們二人便是機會渺茫。

武承嗣想到自己之前費心勞力大肆製造民望，卻被李昭德輕而易舉的化解，心中更是百轉千回，那李昭德可是武媚娘最為信賴之人，他當初所舉未必不是武媚娘的意思。若真是如此，那他一直以來的費心謀划豈不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他如何願意相信這樣的事實？想到武媚娘對於李旦的冷淡疏離並非作假，再想到武媚娘對於自己的親近和在皇儲之間的搖擺不定，他越發不願意相信這是武媚娘指使所為。

相比於武承嗣，武三思更加謹慎，他先去查探了李令月與高戩之間的關係，率先發現二人曾在私下裏有師徒之誼，而後細細推敲了武媚娘雖然讓高戩繼續留在朝中卻並未給出實權一事，覺得此事還是李令月私下裏惦記舊情而為的可能性更大。

武三思和武承嗣思量之後便打算到定王府一探虛實，確沒想到這時忽然有了高戩乃是李令月男寵之傳聞，如此一來二人倒是不免有些詫異，待想到之前張昌宗也是從定王府出來的，二人面色便有些古怪了。而這時李令月已經先他們一步到武媚娘面前將高戩受傷一事詳細敘說，連帶講出了他成為自己面首一事。

武媚娘既然准許高戩回到朝堂，那麼自然有她的用意，此時聽聞武三思和武承嗣暗中對高戩動手心中難免有些不悅。而當年李令月對高戩有情一事，武媚娘也是心知肚明，當初她因為高戩背後的勢力而堅決拆散了他們，在此之後又在薛紹一事上對李令月有所虧欠，此時自然不會為了已經無法構成威脅的高戩成為其男寵一事而多說什麼，高戩的這一層身份就此定了下來。武媚娘為了安撫李令月和高戩，又賞賜了不少補品下來，而武攸暨也沒被落下，在明了武媚娘對武攸暨的撫慰之意后李令月倒是有些哭笑不得。

武媚娘在此事之後特意將武三思和武承嗣叫到了宮中，併當面敲打二人。兩人見武媚娘發怒自然不敢再做這些小動作，一時間倒是消停了不少。

於此同時來俊臣狀告地官尚書狄仁傑、益州長史任玲輝、冬官尚書李游道等六人謀反一事有了結論，狄仁傑竟然直接簽字畫押承認了謀反之事，他這痛快的行為倒是讓武媚娘大為驚訝，武媚娘當即讓來俊臣調來了狄仁傑的供詞，待到閱覽完畢之後武媚娘不動聲色的對着來俊臣道：“把他帶過來。”

武媚娘此舉倒是讓來俊臣略為驚訝，要知道以往證據確鑿之後武媚娘一貫是直接下旨查辦的，很少會再次面見犯人。來俊臣想到狄仁傑一貫有聰明之名，再想到他當初輕而易舉的簽字畫押的舉動，心中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狄仁傑見到武媚娘之後恭敬行禮，武媚娘見到狄仁傑衣衫整潔，整個人的狀態和入獄之前一般無二，不由稀奇道：“你在牢獄之中過的倒好！”

狄仁傑聽言回道：“因為臣畏懼皮肉之苦，一早便痛快地招了。”

武媚娘皺眉，“那你便是認罪了？”

“這供詞的確是臣簽字畫押的，但是上面內容卻並非與臣有一字一句的關係。”

來俊臣就知道狄仁傑怕是要翻供，這個時候見到他果然在皇上面前說一些有的沒的，頓時大聲呵斥道：“這供詞既然是你親手簽字畫押，難道還是我冤枉了你不成？”

狄仁傑看了一眼來俊臣，淡淡道：“臣的確冤枉。”

來俊臣還想再說，武媚娘卻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來俊臣頓時身上發寒，不敢再多言。

武媚娘開口問道：“那你說說你有何冤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