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李弘兀自起身,“以前兒臣不明白,不明白母後為什麼突然疏遠兒臣,不明白母後為什麼不再關心兒臣,不明白母後為什麼明知賀蘭敏之是我心頭的一根刺卻仍然饒恕他、重用他,現在兒臣明白了。”

武媚娘目光微沉。

李弘並沒有因此而停下來,他仍自說道:“在母后的眼裏只有權力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不過是過眼雲煙。對父皇是如此,對兒臣是如此,對其他所有都是如此,您當我當真不知道當年我妹妹安定思公主究竟是怎麼死的么?!”

“住口!”武媚娘大聲斥責道。

李弘忽然開始咳,咳得撕心裂肺,隨即大笑了起來,“可惜我明白的太晚,母后您看看我,您看看我!您看看我現在的樣子,我是那麼的敬愛您,您說什麼我就做什麼,您想讓我變成什麼樣我就變成什麼樣,您看看我的臉,這上面是不是全都是東拼西湊的痕迹?我都變成了這個樣子你為什麼還丟棄我,為什麼,為什麼!”因着情緒激動,李弘到最後連尊稱也省去了,直接用了你字。

武媚娘揮手趕走了所有服侍的下人,他們之間說話再無顧忌。

“因為你優柔寡斷,因為懦弱無能!你如此,李治也如此,你以為沒有我,僅憑藉李治大唐能走到今天這一步么?這大唐是我十幾年來一點一點用心血造就的,我憑什麼將它拱手讓人?!”

李弘笑,笑得歇斯底里,“我優柔寡斷?我懦弱無能?”

“你明明知道我和蕭氏有着不解之仇,你身為我的兒子卻去憐憫她的女兒,你這不是優柔寡斷懦弱無能是什麼!”

“縱使再有仇怨將她做成人彘死後拋屍荒野還不能化解么?義陽公主和高安公主又是何其無辜?”

“她們無辜?那我尚在襁褓的女兒就不無辜了么?當年若不是王皇后和蕭淑妃那兩個賤婦步步緊逼我又怎麼會忍心殺害我自己的親生女兒!”武媚娘痛苦的說道。

“沒有人逼你殺人,是你自己要這麼做的。”

武媚娘看向李弘,這就是她的兒子,她早些年寄予重望關懷備至的兒子,眼下他卻不僅救了他的仇人,還將那見不得光的往事化作利刃狠狠的扎進了她的心裏。

“我寧願當初殺的是你。”武媚娘說完了這句話便猛地推開了門,步伐踉蹌的走進了磅礴的雨幕之中。

李弘任淚水在面龐流淌,然後徒然大笑,他也希望自己早早就死了,為什麼他還活着,為什麼?

李令月不喜歡雨天,更不喜歡在雨天外出,但是今日北門學士說有要事要告知於她,想到賀蘭敏之一事李令月便不由加快了腳步。

“臣等見過公主殿下。”兩個人俯身行禮。

李令月急忙道:“免禮,不知兩位找本公主有何要事?”

兩個人看了看她身邊的蘭兒,不由同時選擇了沉默。

李令月見此便讓蘭兒去遠些的地方候着,隨即說道:“現在可以說了。”

“臣等知道皇後娘娘為賀蘭敏之之事煩擾,所以特地用計將此人除去,此事我們做的隱蔽保准再無他人知曉,也絕對不會為皇後娘娘惹上什麼麻煩,還請公主殿下在皇後娘娘面前多為我們美言幾句。”

李令月過了片刻才明白兩個人在說什麼,“你們怎麼做的?”

兩人對視一笑,隨即說道:“我等在他的馬鞍之下放了幾枚鐵釘,他一上馬那馬兒便吃痛邊發起狂來,現在他已經墜馬而亡。”

李令月聽言不由心跳加快,身體也跟着微微顫抖了起來,她當初雖然故意在他們面前透露出母后不喜歡賀蘭敏之卻不得不重用他一事,也曾經真的在心裏厭惡極了這個人,但即使如此她也只是希望他不要再出現在都城而已,卻沒想到他竟然就這麼死了。

李令月只覺得既害怕又驚悚。

“那幾枚鐵釘可曾處理了?”李令月強自鎮定地問道。

“已經被收起來了,那馬也被殺了,沒人發現這件事。”

“那母后那邊……母后那邊……”李令月雖然努力剋制說話間仍然不自覺結巴起來。

“皇後娘娘此刻怕是還不知曉,我們也未敢預先驚動皇後娘娘。”這份功勞他們不是不想獨佔,也不是不想自己去皇後面前邀功,但是他們久在朝堂自然是知道武媚娘的狠辣和多變,他們不敢直接去見武媚娘,怕她顧念着舊情不僅不賞賜他們反倒直接將兩人誅殺。而太平公主身份貴重又得皇後娘娘一貫疼愛,這件事由她去說最是安全,而且她年紀尚小,若說自己獨自完成這等大事那隻怕皇后也不會相信,所以他們也不怕她搶了他們功勞。

李令月點頭,“這件事你們就不要說了,我去和母后說,你們先退下吧。”

兩人聽言都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隨即轉身離開。

李令月看着他們的背影只覺得像是看到了兩條毒蛇一般的畏懼,他們兩個就那麼輕描淡寫的陳述了自己殺人的過程,不僅沒有一絲的自責,甚至還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蘭兒見那兩人離開了便走了回來,隨即便發現了李令月的異樣。

“公主……”

李令月打斷了蘭兒的話,她緊緊的抱着雙臂,抑制住自己渾身的冷意,只是說道:“去東宮。”她要去告訴太子哥哥這件事。

蘭兒心中覺得莫名,卻也沒在多問。

李令月和蘭兒方走到東宮門口便聽到了裏面的哭啼之聲,兩人對視一眼同時面色一變。

李令月快步跑向了李弘的寢宮,雨水打在她的身上,冰涼刺骨。

太子妃和一眾女婢跪在太子床前嗚咽的哭着,李令月看到李弘靜靜的躺在踏上,她大聲喊道:“哭什麼,你們都不許哭!”

太子妃看向李令月,眉眼間是濃濃的傷痛之色,她輕聲說道:“公主來晚了,太子他,已經去了。”

隨着她的這一句話哭聲在一次響了起來,那聲音飄飄蕩蕩的屋中回蕩。

李令月不信她的話,她還記得在前些日子李弘親口對她說他想開了。

“太子哥哥?”李令月走到李弘的床榻前向以往一樣的輕聲喚道。

良久,李弘沒有一絲一毫的回應,李令月伸手去摸李弘的臉,他的臉雖然涼卻還未冷透,“你們騙人,你們都騙人,太子哥哥沒有死,他只是冷了,你們怎麼服侍的,去多拿幾條棉被過來!”

沒有人動,所有人都在用一種同情的目光看着她。

李治趕到的時候便見到自己的小女兒正費力的將一條一條的棉被蓋在李弘的身上,而她的周圍烏央央的跪了一群的人。

“月兒。”李治喉頭哽咽的叫到。

李令月沒有去看李治只是開口說道:“父皇來幫我。”

李治將她攔住,隨後看向塌上的李弘。

李弘雙目緊閉,嘴唇也緊緊的抿着,他走的並不安詳,甚至是有幾分痛苦的。他下意識的想要為兒子撫平那不安的面容,但等到他碰觸到那一片冰涼之後便猛地將手收了回來。直到這一刻他才真正的意識到他的太子,他這一生最為疼愛的孩子是真的離開了他,永遠的離開了他。

“太子哥哥只是冷了,我們再去把炭火點上,他很快就會暖和過來的,對不對父皇?”

李治張了張嘴,淚水在他的面龐之上流淌開來,這一刻,他像是突然之間老了十歲。

李令月在父親低低的慟哭聲中終於意識到最為疼寵她的太子哥哥真的不在了,就如同外祖母一樣永遠的不在了。

李賢、李顯和李旦在這之後趕來,他們也完全沒有想到他們的兄長,方才二十餘歲的李弘就這樣離去了。看着李弘尚且稚嫩的臉龐,想到兄妹幾人以往一同嬉笑歡鬧的時光,幾人眼圈都不由有些發紅。

武媚娘是最後一個來的,她的目光掃過眾人,在李弘的面龐之後停了片刻,隨後便開口將一件一件的喪禮事宜有條不紊的吩咐了下去。

李令月愣愣的看着鎮定的,臉上沒有露出一絲悲傷之色的母親,這一刻她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說不出的感覺。

李治在哀痛之下追謚李弘為孝敬皇帝,並以天子之禮厚葬。

對於李弘的逝世李令月始終不願相信,饒是有幾位皇兄和父皇從中開導,她仍是每每想到往日李弘的音容笑貌便難受不己。世人都言逝者已逝,都言人死不能復生,但卻沒人說過要如何才能讓人不那麼難過。

高戩知曉李令月心中難受,在她到來之時便不再講那些禮法之事,只是隨着她心意靜靜陪着她。

“世人都言一醉解千愁,不知司禮丞府上可有好酒?”李令月看着高戩問道。

“自然是有的。”高戩着人去取酒。

蘭兒不贊同說道:“公主年幼,不宜飲酒。”

李令月看向高戩,“司禮丞可願陪月兒一醉方休。”

高戩望向李令月,“微臣之幸。”而後對着蘭兒說道:“今日公主飲酒乃是我的主意,若是皇后責問由微臣一力承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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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公主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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