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次日一早李令月便到了李賢住處,她思索了一晚上,這樣的東西還是不能由她交給北門學士,這東西明顯不可能是她寫的,她想冠以太子名義,但不知怎麼忽然就想到高戩之前所言母后忌諱太子哥哥一事,再想到太子哥哥生病以來母后便從未踏進過東宮一步,李令月到底將念頭打消了。因而一貫穩重、課業優異的李賢便成了李令月的首選。

李賢對於李令月的到來略感詫異,倒不是他們兄妹關係不好,只是他正經嚴肅慣了,雖然心中很是喜愛自己的這個小妹妹,但是相處起來卻總是不能使氣氛輕鬆愉快,是以李令月單獨來找他的時候卻是不多。

李令月沒想隱瞞李賢,是以將自己去找高戩的始末全都說給了李賢,而後才將《十二事》交給他。

李賢耐心的聽完了李令月的話而後沉吟道:“高戩此人看事通透,只是卻未免有些放肆了,他竟然敢妄論朝政,這樣的話若是被旁人聽到怕是有十條命也不夠死的。不過似他這般聰慧之人想來知曉輕重,他肯將這話說與你聽想來是誠心待你。”

李令月原本聽言略微有些羞澀,但是轉而想到李賢話中深意不由心中一寒,“母后和太子哥哥……”

李賢微微笑了笑,“你不必緊張,母后和皇兄雖然有些隔閡但畢竟血濃於水,只等皇兄過了自己內心的這一關便好了。”

李令月聽言鬆了一口氣。

李賢笑着說道:“我近來也會常到東宮寬慰皇兄,爭取讓他早日放下心結。”

李賢說著翻開《十二事》一書看了起來,“司禮丞字跡飄逸洒脫,若是不看內容只看這字我怕是以為其是閑雲野鶴之人所書的了。”

李令月坐在一側聽言想起和高戩相處以來的點點滴滴,可思索了半晌她卻也未能做出什麼結論,她只覺得自己看不透此人。

李賢一路看書,面色接連變了數變,對於高戩他所知不多,但他之前有發現母后對這個身負閑職之人似乎十分警惕,眼下他方才知曉一人之才竟然可到如此地步,他幾乎瞬間便明白了母后的作為,若他掌權,這樣的人若是不能為其所用他也會嚴密的監視起來,必要時甚至不惜出手將其毀去。

李賢拿着《十二事》,忽然覺得自己是在拿着燙手的山芋。他倒是不怕母后和父皇忌諱,畢竟他只是皇子手上也並無什麼權力,但眼下太子重病,這個時候這樣的東西若是從他手上出去,萬一引起皇兄猜忌……

“月兒。”李賢整理了一下思緒說道:“司禮丞之法可用,你要借我之名也無不可,你將此書交與北門學士之時只當是替我向北門學士請教即可,就說書籍之中若是有什麼不足之處請他們代為完善而後上傳天聽。”

“由我去說?”李令月迷惑的看向李賢,此事若是由李賢去說怕是會更為妥當,畢竟她年紀尚幼,怕是不能引起北門學士重視。

“我不出現北門學士便能獨攬其功,他們樂得如此。”

“可是……若是北門學士問皇兄為何不將它自己呈給父皇和母后呢?”李令月問道。

李賢笑道:“那你便說我不願惹來猜忌,他們會懂的……”

雨水沿着勤政殿的房檐聚集成線砸向地面上,成了一個又一個的水窪。大殿內,武媚娘眼眸凌厲的看着下面的官員。李弘不能理政,李治又遠在洛陽,這些人看着她近日來獨攬大權便都一個個都坐不住了。

侍中張文瓘率先上奏,“臣以為太子徒然重病乃屬事出有因,太醫也言太子此番重病難愈乃是因為心神不屬,臣以為皇後娘娘雖連日忙碌卻也該多到東宮之中加以安慰。”

太子病情越來越嚴重,他們這些身為太子近臣之人自然最為著急,一連問了幾個太醫,他們對於李弘的病情也有所了解,在他們眼中李弘的心病是明顯因為武后施壓。自皇上下旨太子監國並有意提前傳位與他之後他們便發現這母子二人的關係不似以往,而太子在前朝做事也多受武后掣肘,眼下武后丟下重病太子不聞不問一連月余不進東宮更是讓他們難以忍受。

聽聞此言太子一脈臣子多數複議。

武媚娘冷眼旁觀,果然接下來又有朝臣上奏。

“臣以為眼下太子重病不能承擔監國之重任,當請皇上回朝處理政務以安民心。”

“臣以為不妥,皇上和太子皆身體不適不宜操勞,六皇子李賢德才兼備,臣以為其可為皇後分憂。”宰相裴炎出口道,比起軟弱無力的太子,過於尖銳的李賢,他其實最為看重八皇子李旦,但就是因為看中他才絕對不會再這種場合提及李旦的名字。

“臣複議!”

“荒唐!如今太子和皇上都在,你們這話是什麼意思?臣以為請皇上歸宮才是緊要!”

看着下面吵成一團的官員武媚娘心中越發冷意愈重,朝臣支持李治和太子也就罷了,她倒是不曾想連一貫鮮少捲入朝政的李賢竟然在朝堂之上竟然也有了自己的勢力。

武媚娘緩緩抬起一隻手,殿上的爭吵聲逐漸不聞。

“請皇上回宮主持朝政。”武媚娘說完便起身離開勤政殿。

朝臣們對視一眼,隨即很快接受了這個旨意,雖然皇上這些年來都將朝政交給皇后處理,但是有皇上坐鎮武媚娘總會收斂一二,不論怎樣都比現在的情形要好些。

李令月按照和李賢約定的說辭將《十二事》呈現給北門學士,並請他們代為完善。然而北門學士對於《十二事》出奇重視,時常針對其中的某個問題一討論便是數日,如此一來編纂速度便是十分緩慢。李令月見此便將北門學士爭論內容暗自記下,等到見到高戩之時便一一詢問,而後再轉答與北門學士。

北門學士見其機敏聰慧,便對她頗有好感,又因為李令月時常將武媚娘的一些喜好和政見悄悄告知他們,使他們在朝堂之上越發得到寵信和重用,因而大多數北門學士都願意與其交好,李令月對此樂見其成,並趁機將皇后煩惱賀蘭敏之一事說給北門學士聽。北門學士對視一眼之後紛紛表示願意想辦法為皇后解憂。

李令月得到了北門學士的承諾之後便時常同幾位皇兄一同陪伴李弘,李弘近來越發的消瘦了,但是他好像聽進去了幾個人的話,精神有所好轉。李令月對此欣喜異常,她卻是不知李弘不過是不想讓他們太過擔心,勉強撐起精神罷了。

李治離宮之前了解過李弘的病情,太醫都言李弘的病雖然來勢兇猛並無大礙,所以他便也不太擔心,卻沒想到李弘竟然病了這麼久不僅未曾痊癒竟然還越發嚴重了。等到李治親自到達東宮見到枯瘦而憔悴的李弘的時候更是大吃一驚。

李弘見到李治勉強起身行禮卻被李治攔住了。

“病的這麼厲害就不要在意這些虛禮了,朕離宮前太醫就說你病情已經轉好,不日便能痊癒,怎麼過了這麼些日子反倒嚴重了?”

李弘感受到父皇的關切和愛護,一時間心頭一酸眼眶便紅了起來。

李治一貫最為重視自己的這個嫡長子,是以對他的心事也能猜到七八分,見他不說話便率先說道:“朕知道你這些日子受委屈了,先是賀蘭敏之的事情,後來又是你母后。”

這些日子即使是病痛纏身、備受冷落李弘也不曾落淚,此刻聽到父皇溫和的話語淚水卻毫無預兆的流了下來。

李治見此嘆了一聲,他沒說什麼男兒有淚不輕彈的話,他只是抬手擦去兒子臉上的淚水。

“賀蘭敏之的事情是你母后的意思也是朕的意思,你知道賀蘭家只剩下他這一個獨子,而他妹妹與母親的死都跟朕脫不開關係,朕愧對於他,而那楊思儉之女雖然可惜但你如今也有了自己的太子妃,你便將此事想開些罷。”

頓了頓,李治又說道:“你母后性子要強,有些時候是強硬了些,不過你也要多諒解她。你也知道,父皇患這頭痛病已經患了數年,朝中的事情都是由你母后把持着才能走到如今,她一時放不下手頭的權勢也能理解,不過朕答應你,只要你這次病好了父皇就將皇位傳給你,以後這大唐就是你的天下。”

李弘呆愣愣的看向父皇,心中五味陳雜。他或許該為父皇母后數年來感情依然親密而感到喜悅,畢竟這是他在四歲那年就許下的願望,但是此刻他卻只感覺到心中酸酸澀澀難受的厲害。

李治以為李弘是歡喜呆了,他笑着起身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趕緊把病養好吧,朕等着看你登基的那一天。”

李弘看着李治的背影,只覺得心下凄然。他並不為即將得到皇位而感到高興,他只是不願辜負父母多年來的期望所以一直在努力做好太子,繼而在將來繼續努力做好一個皇上,僅此而已。

不知道有多少個日日夜夜,他都在期盼着自己可以如同李顯和李旦一樣自由而無拘無束的玩耍嬉戲,但是他不能,因為他是太子所以他必須要端莊持重。他多想像弟弟妹妹一樣想笑的時候就笑,想哭的時候就放聲大哭,但是他不能,他必須收斂情緒,不能在任何時候讓任何人見到他時態的樣子。他很多時候也不想一味的忍耐,但是父皇說要作為一個仁德的皇帝就必須隱忍和寬厚……他拿着刀一點一點的將自己割裂,拼湊成父母想要的樣子,最後他的母后卻僅僅因為權勢便冷落了他,甚至明知自己做法會讓他難過的情況下依然厚待賀蘭敏之。而他的父皇,一直以來最為疼愛他的父皇雖然寬慰他卻也覺得他還不夠寬厚,覺得賜予他皇上之位便能讓他欣喜若狂。

權利到底是個什麼?每個人都爭奪它,利用它,而在他眼裏那東西根本就分文不值,他甚至願意放棄太子的身份,放棄唾手可得的皇帝之位,只換父母能夠待他如初。他還記得四歲的那一年母后的懷抱是那麼暖,父皇的笑容是那麼燦爛,他們就那樣坐在馬車上一路歡笑的走着……走着……他多希望能回到那個時候,多希望那條路永遠都沒有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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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公主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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