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3
“怎麼樣?要不要考慮跟我聊聊?”唐靳海說。
林檬冷冷的側目,睇着他不說話。
唐靳海聳聳肩:“放心吧,我不會拐賣你,你不用跟我走,我先找個地方停車,咱們就在這附近找個地方聊一聊。”說完,他也不等林檬答應便自顧自的發動車子往前面的停車場去了。
林檬怔忪的站在原地。
她在腦子裏一遍遍的跟自己說,走吧,別理唐靳海這個混球了,從他嘴裏能說出什麼人話來?況且你就能確定他說的話都是真實的么?
但是她腳下就彷彿墜了千金的鐵石一樣,無論如何也挪不動道。
唐靳海提出的問題,誘惑力實在是太大了。
就像是潘多拉的寶盒,明知道裏面藏着不可以觸碰的禁忌,卻還是不由自主的想要去打開看一看。
沒過多久,唐靳海就回來了。
與林檬一比,他看起來是毫無負擔,伸了伸手臂,邀請林檬就進去了一家咖啡廳。
入座后,唐靳海喊來了服務生,笑吟吟道:“喝點兒什麼?我請客。”
“不喝。”林檬生硬的回道:“有話快說,我沒空跟你墨跡。”
“好。”唐靳海笑了笑,慢條斯理的對服務生道:“給我一杯美式,謝謝。”
他竟然還有心思點咖啡喝,林檬覺得他的態度實在是有點兒詭異,剛想出言質問,唐靳海卻突然從包里抽出了一份文件,從桌上推了過去。
“你可以先看看這個。”他輕描淡寫的說。
林檬愣了愣,一垂眸,便發現那是一份醫療文件,蓋着X大附院的紅頭院章,只是因為是複印件,所以圖文都是黑白色的,但仍可以看見抬頭患者的姓名是“喻默”。
林檬呆了呆,感到心臟條件反射似的一陣緊縮。
“你如果要看原件,我手機里也有,當時特意拍了照片兒留底根的。”唐靳海平靜的說:“當時他因為腱鞘炎在醫院接受封閉治療,因為某些原因,醫生注射時錯把杜冷丁當成了糖皮質激素,且注射了好多次以後才發現不對。”
林檬的瞳孔皺縮。
“杜冷丁雖然是鎮痛劑,但是刺激性很大,尤其是對於神經而言。”唐靳海不緊不慢的說:“那幾次醫療事故對於喻默的確是造成了不小的傷害。”
“不小的傷害?!”林檬喃喃道:“僅僅是不小的傷害嗎?!”她猛地一拍桌子,撐着那張診斷書的複印件,怒不可遏:“殘疾……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我當然知道。”唐靳海淡然道:“就是必須得退出職業賽場的意思。”
林檬對於他公事公辦的態度感到錯愕難當。
“你不用為一件已經成為過去式的事情這麼激動。”唐靳海笑了笑,接過了服務生手中的咖啡杯:“喻默不是個輕易肯認輸的人,所以後來堅決要求手術治療進行補救,手術治療的風險比封閉治療還要大,而且當時他的神經損害其實已經蠻嚴重的了,我們都覺得他搏一搏的想法只是僥倖心理。”他喝了一口咖啡,微笑道:“萬萬沒想到,居然讓他賭贏了。”
“從手術後到恢復手部功能統共也就半年多。”唐靳海說:“就算是營養神經的藥物也不可能有那麼快的療效,除了被稱之為是‘奇迹’的小概率事件,我們和醫生都找不到其他的形容詞。”他頓了頓,由衷的感慨了一句:“大概上帝也比較眷顧意志堅定的人吧。”
林檬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跌坐回了椅子上,雙眸空洞。
實在是……太過令人震驚了。
她一直以為,那段時間,喻默是回去結婚了……
可照這麼看來,那一整年的真實情況是喻默瞞着所有的人,頂着巨大的壓力,獨自回去接受治療,而後歷經了醫療事故,補救,復健這一系列的殘酷的折磨。
她光是聽着唐靳海這麼說,就感到心驚肉跳了,遑論當事人的感受。
而這些事……喻默卻從來沒有跟她提過隻言片語。
為什麼?為什麼呢?
“杜冷丁這個葯容易成癮的。”唐靳海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平和道:“雖然電子競技對於藥物的使用限制沒有運動競技來的那麼嚴,但是喻默有過脫癮治療的歷史,一旦被發現很容易成為別人的把柄,這點最好還是不要對外公佈吧,所以我建議你今天聽完,就選擇立刻忘掉。”
“那你為什麼……為什麼還要告訴我這些?”林檬的嗓音嘶啞。
“看來這些事他一點兒也沒有告訴過你。”唐靳海答非所問的笑了笑。
林檬咬了一下嘴唇。
喻默是怕她知道了會說出去么?她怎麼可能會說出去?!
她不敢往下想了,越往下想,她就越發覺得她跟喻默之間的關係經不起推敲。
她什麼事都跟喻默說,任何事情只有得到了喻默的首肯她才會覺得放心,她一直以為他們之間,已經是心靈上的親密無間了。
可似乎……這都只是她一廂情願的想法?!
結合近期她與喻默之間日益疏遠的狀態,她彷彿被人凌空打了好幾個耳光,一面感到難堪,一面又覺得心裏頭塌陷了下去,難受得不得了。
或許喻默還一直都覺得自己很麻煩呢,只是礙於面子和多年的交情,不好跟她說出口……
林檬啊林檬,你竟然還敢心安理得的去跟他借錢?!
E隊的處境不是你一手造成的嗎?你竟然還有臉去問喻默借錢,借三千萬!
她手腳冰涼,猛地抓住了椅子的扶手,細白的手背上青筋微突。
“你又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裏?”她面色蒼白,低聲問唐靳海。
“我么?”唐靳海說:“只是碰巧路過,你要問我之前都去哪兒了,嗯……你懂得,沒了喻默的Kars就沒什麼用了,我轉手給別人以後就去國外經了兩年商,這不,攢了點資本回來,想干回我的老本行。”
“老本行?”林檬幽幽的反問。
“是啊。”唐靳海笑道:“我還是比較喜歡經營電競俱樂部的,最近也有意向重新組建一支戰隊,只不過職業圈子裏面的人脈日新月異,我當初認識的,如今還在這個圈子裏的,就只有你和Silence了。”他從口袋裏摸了一張名片出來,遞給林檬,態度友好:“檬神,我非常希望有機會能跟你合作,如果你願意來替我打比賽,我會出高價簽你,這是我的名片。”
林檬沒有動手接,坐在那兒一語不發。
唐靳海只將那張名片往她跟前兒又推近了一些,笑眯眯道:“你可以考慮一下,我不急,也不強求,這種事兒也是看緣分的,你考慮好了可以給我電話。”
說完,他看了看手錶:“時間也不早了,我還有事,先走了。”
他當即起身,剛要離開,卻聽林檬低聲道:“你說的高價究竟有多高?”
唐靳海駐足,轉眸爽快道:“以你檬神現在的熱度,至少也是千萬為單位吧?”
“三千萬,你給得起么?”林檬望着桌面兒,喃喃道。
“如果你肯來,我可以給你更高的價。”唐靳海說:“連你的轉會費也一起包了。”
林檬的瞳孔一縮。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闔眸道:“我考慮考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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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檬有點兒魂不守舍的回到了Winter的基地。
一杠正好下樓來拿外賣,看見她納悶道:“LEMON你咋了?臉色這麼差?”
“啊,外面太冷了……”林檬應了一聲,含糊道。
“一杠你別理她。”Crystal坐在沙發上翻了個大白眼兒說:“她不是身體冷,是心冷。”
林檬沒說話,Crystal似乎還在為她獅子大開口的事情耿耿於懷,擰着眉頭道:“真的,LEMON我發現你真的是飄了,好的不學盡學那些烏七八糟的——”他說了一半,見林檬小跑着,頭也不回的衝上了樓。
“啊呀!”Crystal氣的一拍沙發背:“她還學會甩臉子給我看了?她還有理了?忘了基地里是誰做主了是吧!”
一杠仰頭納悶道:“怎麼了啊這是,你們吵架啦?”
Crystal張了張嘴,估摸着覺得這事兒說出來影響不好,又剎住了,輕哼道:“你少八卦。”
一杠:“……搞得好像我很樂意八你們女人之間的卦一樣。”
Crystal拿起腳上的拖鞋就要砸一杠:“我看你是皮癢了!”嚇得一杠一溜煙兒也跑上了樓。
林檬回到屋裏甩上門,跌坐在床頭,不得不承認心裏的確是拔涼拔涼的。
巨大的利益衝突好像就是檢驗人際關係的一塊試金石。
倒也不是Crystal做的有多麼不對,畢竟三千萬不是個小數額,還只是她的私人問題,Crystal又不是搞慈善的,不答應很正常。
她並不是有多麼的怨恨Crystal,單純就是覺得心裏發涼。
原來,這世界上能夠構成相互依仗的關係的,也只有她與郭博兩人罷了。
對了,郭博。
她忽的想起來,今天還沒來得及跟郭博通電話。
正想着,她立即給郭博撥了一個電話過去。
沒人接。
林檬的心裏猛地一沉,像是被人用力摜進了冰冷的海里一般。
她又連續撥了好幾個電話過去,仍舊是石沉大海,林檬開始慌了,她起身拿了外套,二話不說就奔出了基地。
當她趕到郭博下榻的旅館時,正好看見一輛救護車停在外頭,旁邊兒圍了好多吃瓜的群眾,一個個都神色凝重,長吁短嘆。
林檬好不容易擠了進去,抓着一個大嬸兒急聲問:“嬸兒!這是怎麼了?”
“哎喲喂。”那大嬸兒甩着手感慨道:“那裏頭有個小夥子啊,割腕自殺的嘞,幸好被旅館裏面定時打掃衛生的清潔工及時發現啦!要不然哦,嘖嘖嘖……”
林檬感到一陣頭髮昏,她想日擔心夜擔心,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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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X大附院的急診病房找到郭博時,郭博已經脫離了危險,在X大附院幫忙的志願者還在為郭博尋找家屬,當聽說林檬只是郭博的同學時,那志願者無可奈何的嘆息道:“真是奇了,他報的親屬電話一個都打不通,最先來的居然還只是同班同學。”
林檬也不好說什麼,只能道了聲謝。
她拖了張椅子坐到郭博床邊,看見郭博的手腕上纏了好多道繃帶,男生瞪着一雙毫無神採的眼睛,直溜溜的望着天花板。
林檬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一咬牙還是忍不住罵開了:“你有病嗎郭博!割腕,虧你想得出來!知道我籌錢不容易吧!還讓我給你花醫藥費!”
“所以說……還不如死了算了。”郭博一字一句的說。
“死了算了?”林檬怒極反笑:“你知道現在墓地有多貴嗎!二十萬一個坑!我代打這麼久才攢了多少錢!”
“那你把我灑江里也行……”郭博說。
“灑江里?”林檬不依不饒:“火化你不要錢嗎!辦葬禮不要錢嗎!郭博你成心的是吧!”
郭博被她說哭了,一抽一抽的掉眼淚:“檬哥,我撐不下去了,我不想給你添麻煩了……你讓我死了算了。”
“從在你打電話聯繫我的時候起,你就已經在給我添麻煩了。”林檬冷靜下來,擲地有聲的道:“想讓我現在不管你,做夢。”
“可是……那麼多錢……那麼多錢!”郭博凄慘道:“我是個廢物……我湊不到那麼多錢……我還給你帶來那麼多的麻煩……”
“能有多少錢啊!”林檬恨鐵不成鋼的說:“只要人活着,就有辦法!你死了,你爸萬一哪天出來了,他怎麼辦!你特么都沒想過嗎?”
郭博呆了呆,他張大了嘴,眼淚一串兒一串兒的掉。
林檬抬手扶了扶額。
她不能再失去郭博了。
“三千萬,我有門路。”她低聲說:“你先給我在醫院裏乖乖的待着,等着爺爺我拿了錢來救你們老郭家於水火之中!記得給我在你們家祠堂里留個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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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約?!”Crystal的音調因為震驚而變得尖銳非常,他難以置信的瞪着林檬的臉,目光宛如高聚焦的激光,要在林檬的臉上燒出一個洞來:“你腦子被驢踢了吧林檬!”他越說越生氣,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你搞沒搞清楚狀況?馬上就要打季後賽了!你現在成績這麼好,熱度這麼高!你告訴我你要跟我解約!”
“是!”林檬篤定道:“我之前也跟你談過了,我急用錢,如果你願意把我的簽約費提高一些我後面願意努力的工作來還——”
“沒得談。”Crystal不耐的打斷了她的話:“一千萬是我給你的最高標準,就算是一千萬簽你五年我也冒了很大的風險了,我說句難聽點的話,我怎麼知道你的巔峰狀態能保持多久?你只不過才打了一波常規賽而已。”
“那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林檬低聲道。
Crystal愕然回望:“林檬我發現你真的是昏了頭了,你以為你在這裏跟我解約了,就會有更好的下家來簽你嗎?我老實告訴你,我做了這麼多年的戰隊經理,經理們都不傻,大家都會奔着長遠的利益考慮,以你目前的身價,就是再二百五的戰隊經理也不可能給你報超過一千二百萬的價,而且那種急缺人的資本主義玩票類型的俱樂部,你進去之後得不到良好的發展空間,身價只會下跌不會上漲,這他媽是一筆血虧的買賣沒跑了!你自己想想清楚!”
林檬沉默了許久:“解約吧。”
Crystal渾身一怔,氣笑了。
“行,林檬,你牛氣。”他邊冷笑邊說:“我現在就聯繫法務部擬解約合同,宣發那邊也會一五一十的發申明給粉絲看,希望你不要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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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約這件事真的做起來,倒也比想像的要簡單利落。
Winter的試用期政策的確是便利,但是整個離開的過程被隊友們注視着還是堪稱尷尬非常,林檬也只能選擇無視這種尷尬。
臨走前她聽見蛋總感慨萬千了一句“貪心果然永遠是糾紛的根源啊”。
真是尷尬到爆了。
林檬抓了抓頭,拖着箱子上了地鐵,然後給唐靳海打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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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靳海新成立的戰隊叫做TANG,在林檬之前似乎已經到位了兩個人,名字林檬沒有細問,她生怕唐靳海反悔不給錢,簽合約簽的很果斷,沒想到唐靳海這傢伙竟然意外地有誠意,當即就把錢轉了過來
領到了巨額簽約金的林檬感覺緊繃了幾天的頭皮都鬆弛了,她火急火燎的趕往X大附院去跟郭博碰頭。
郭博聽說錢到位了的時候直接熱淚盈眶,當即要給林檬跪下,林檬很受不了這些,她很想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郭博實在是沒必要這樣。
在陪着郭博四下奔走的這些日子裏,林檬並沒有關注到網絡上的風風雨雨,Winter戰隊對外宣佈了她解約的消息,內容果真是實話實說,這條消息堪稱是震驚內外,林檬單方面要求提高簽約費用導致離開Winter的點成功給不知情的外人們留下了“利欲熏心同時又沒有初心可言的”的糟糕印象,這無疑令Winter的粉絲們感到憤怒。
林檬不想管他們,畢竟他們誰也沒打算借錢給自己,一水的都是站着說話不腰疼,她乾脆把微博卸載了,扎紮實實的陪着郭博走程序打官司。
有了錢,一切事情辦起來都變得順暢多了,世界就是這麼現實。
郭博請了個可靠的律師,聽說有辦法能把他的老爸從裏面撈出來,整個人登時猶如迴光返照一般,逐漸振作了起來。
林檬也替他感到高興。
從律師事務所里出來的時候,林檬長長的吐出一口氣,褲兜里的手機響了起來。
她愣了愣,掏出手機,被來電顯示擊中。
喻默。
林檬下意識的吞了一口唾沫。
Winter是喻默帶着她去簽的,從某種程度上來說,Crystal簽她還是看着喻默的面子。
可她卻連知會一聲也無,就擅自跟Winter解了約。
喻默怕不是看到了微博上的消息所以來興師問罪的。
可是……
林檬微微咬牙。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做任何事情都要經過他喻默的首肯了呢?他喻默是自己的什麼人啊?
一想到此,她胸膛里莫名的燃起了一把火,熊熊的燒着,也燒出了底氣。
她接通了電話。
電話甫一接通,喻默薄怒的聲音就在那頭響了起來:“林檬你搞什麼?!你跟Crystal解約為什麼不告訴我一聲!你是不是最近被捧得昏頭了!”
這是什麼質問的語氣?!他默神的掌控權威被忤逆了是嗎?
林檬這麼多天積攢的憋屈和暗火統統冒了起來,不知怎麼的就被氣笑了。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她什麼話氣人就挑什麼話說:“你是我什麼人啊我就什麼都要告訴你,我成年了,我沒有自己做決定的權利嗎?非要什麼都經過你的同意才行?默神,你掌控欲未免也太厲害了!”
“你說的這是什麼話?!”喻默震怒:“我沒有責任管你嗎?我不過問你就讓你一個瘋丫頭拿自己的未來開玩笑,成天胡搞瞎搞是嗎?”
胡搞瞎搞?
林檬氣瘋了:“你才胡搞瞎搞!你憑什麼過問我!我就非得什麼都向你彙報是嗎!你把我了解的透透的,可你有跟我交換過信息嗎?”
“什麼?!”
“你去哪兒了、你要做什麼,這些都有向我彙報過嗎?”林檬咄咄逼人的問道:“我對你的過去你的現在你的未來一無所知!可能在你看來我也不配知道這些,所以你就是雙標唄!”她喘了一口氣,越發覺得自己把自己剖開來,單方面向喻默展露內心的行為愚蠢至極,不禁冷笑道:“默神,從現在開始,我林檬什麼都不用你管!你就管好你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