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建安郡主
江雪黛一進屋,便感覺氣氛有些不對,那白紗縵席飄飄揚揚,隔離了賓客與主人。內室女子錦衣華服,一派華貴與陌生,皇陵三年不見,長樂真是變化不小。
按照往日和長樂的情份,免去了自己的跪拜禮儀,又允許她與之姐妹相稱,但是畢竟三年沒見,難免有些生疏。
長樂不在宮中,這些年她不知受了多少白眼,原以為德元皇後過世,長樂地位不復以往,但沒有想到如今回宮,她依舊是天家那顆最耀眼的明珠。
“雪黛參見公主,公主萬福金安。”她立在簾外,規規矩矩行了扣首禮。
長樂低下眉眼,打量了一眼,“三年不見,建安郡主越發光彩奪目。”她裝似拉起家常,卻並沒讓她起身,江雪黛只能匍匐在地,“公主過獎了。”如若論起美貌,北齊誰人不知,舞陽公主天資絕色,貌比西施。
不過幾丈距離,隔了紗簾對話,她莫名感覺背後一陣陰冷,如芒在背,令人不安。難道舞陽公主是在怪罪這三年來,她沒有與她聯繫嗎?
“公主離宮三年,雪黛日夜輾轉難眠,唯盼公主早日歸來,又因身份敏感,不得探望,望公主恕罪。”
又是惺惺作態,長樂早以洞悉,卻並不揭穿,順承着她的話接了下去,“勞你挂念,本公主甚好。”揮了揮手,“還跪在地上坐什麼,起來吧。”疏離淡漠的語氣和往日大相逕庭。
江雪黛這才起身,微微抬眼,若是往日裏,長樂不會這樣生分,早應該上前托住她的手,少不得傾訴一番,可如今,大殿之上,女子一襲玉紋白袍,發間無任何裝飾,綢緞般的長發披在胸側,柔順而茂盛,手桌邊的茶盞冒着絲絲熱氣,不發一語,有些太過安靜,安靜到讓人覺得詭異。
江雪黛暗地緊了緊手心,也是,三年沒有交集,公主如此很正常,但是此刻也正是她發揮自己作用的時候,以後少不得要多來幾次未央宮,不知不覺之中要拉攏公主的心,有舞陽公主這座靠山,還怕在世家小姐里抬不起頭嗎?心裏的主意一打定,江雪黛心裏那股不安便消失了,“聽聞公主最近有心研究騎射,雪黛不才,曾有幸受到穆參將教習……”
“啪”地一聲,茶杯應聲而落,摔碎一地茶碴,滾燙的茶水盡數灑在她的手背上,長樂卻渾然不知,注意力全部在江雪黛那句“穆參將”上。
穆參將,還能有誰,原來,在前世他們那麼早就相識了嗎,還願意教她射箭?難怪前世里,穆川對自己愛搭不理,感情講先來後到,原來她才是後到的那一個。
江雪黛也是一驚,不知自己哪句話出了錯,“公主,您……”
長樂接過飛遙遞過來的帕子,擦乾身上的茶漬,“我這手臂一到陰雨天便使不得力,無妨,你繼續講便是。”手背被燙紅一片,她極力裝作無所謂的樣子,卻不想再多看江雪黛一眼。江雪黛也摸不清狀況,猶疑了幾秒,只能繼續道,“公主不在宮裏這兩年,董家二小姐董書凝尋着機會便對我百般折辱,後來是穆參將見我可憐,護了我,他時常在圍場,偶爾便會教我一些防身自保的本事。”
穆川是十六歲被接回穆家的,這一年他武選一舉奪魁,入朝為官,蟄伏數年,本以為江雪黛是在她之後認識穆川的,沒想到他們早就相識。如果前世里,他們本就是兩情相悅,那她以公主之威逼婚,是在奪人所愛了。
可是偏偏前世里,江雪黛從未跟她說過自己喜歡穆川,她那時還自己如何獲取穆川的芳心出謀劃策呢,難道從一開始就是一個陰謀嗎?
如果她知道江雪黛和穆川互相有意,即使再愛穆川,她也不會搶自己密友的男人,皇家女子,可以沒有愛情,但是絕對不能不知廉恥。
真是世事無常啊,好在,重活一世,曾經視若珍寶的東西,已經棄如敝履了。
她聽着江雪黛的講述,心裏有了底,這樣算起來,江雪黛和穆川相識至多兩年,質女庶子,真是絕配,“這穆參將雖是庶出,但為人張馳有度,驪山狩獵百步穿楊,將來前途無量。”她頓了頓,一字一句道,“改日我請父皇為你做主。”前世算是自己欠她的,但一碼歸一碼,這一世她不會搶穆川,但欠她的,她也要全部討回來。
誰知江雪黛卻是一怔,呆愣片刻突然跪了下來,“雪黛並無此意啊,穆參將雖於我有恩,但並未有男女私情啊。”
她也是聽宮中婢女私下議論的,從驪山回來,舞陽公主拜貼至穆國公府,理由是請教穆川騎射,是否真心學習江雪黛不知道,但卻可以通過這個拉近和長樂之間的關係,可是她絕對沒有想到長樂居然想到這一層。她雖是質女,但她爹好歹當今聖上的臣弟,朝廷親封的一品親王,母親是誥命夫人,她日後所嫁之人,必定身份顯赫,名門望子,能帶她脫離苦海,這穆川縱然有一副好皮相,空有一身本領卻不受重用,就算提拔到了三品參將,但有穆家長子在,恐怕也沒有翻身的日子。
沒有男女之情?這倒是稀奇了,面上閃過一絲輕蔑,“那倒是本公主多管閑事了。”多年相處,她又怎麼不了解江雪黛的意圖,她一直想攀附的是世家門閥,此時的穆川她又怎麼會瞧上眼呢?不知前世的穆川知道自己愛的是這樣一個女人,會不會有一絲後悔呢?
江雪黛見長樂面容不喜,心裏暗自嘀咕如何解釋,正巧這時有婢女進來,說是穆府的回帖,長樂接過信諫展開,掃了兩眼。
“公主賞識,微臣幸也。”這意思算是應下了,長樂拔起紗賬,趿着雙木屐,聞聲而起,“你和穆參將即是舊識,今日我倒是想去拜訪穆老將軍,你可願一同前去。”
女子漸漸走近,木娟花粉沁人心脾,淡黃色的外衫,內衣是素白色的襦裙,上面繡的春騰圖絲線嚴密,華而不俗。
不過三年,就出落得如此動人,連行為舉止也有了幾分德元皇后的影子,不驕不縱,明明是一臉笑意,卻無形出拉出一段距離。舞陽公主,北齊第一絕色,當今聖上最寵愛的九公主殿下,這就是皇室的高不可攀嗎?
她如今處境艱難,需要依附未央宮的勢力,才能勉強在這皇宮裏苟延殘喘,實在不能跟李長樂撕破臉,只能以靜制動,靜觀其變。
她明明也是建安侯的千金,先皇親賜的郡主,當年,幾個親王中,明明是她的父王在朝中呼聲最高,金陵一戰,父王慘敗,發配建安,而她作為建安王最得寵的女兒,自然而然被扣留在金陵城中,成為陛下牽制父王的棋子。
她有時候會想,如果父王沒輸,北齊榮寵盛極的公主該是自己。
可是這一切只是想像而已,她沉下心,低順着脖頸,“公主要去探望長輩,雪黛一個外人不便跟去,恐擾了興緻。”
長樂去穆國公府,一來去探穆景禹前世死亡的真相,二來接近穆川,江雪黛如果在場,或者還真有點棘手,她本就是隨口一說,既然對方如此知趣,也免了她許多麻煩,“郡主此話可就見外了,什麼外人不外人的,本公主一向視你親如姐妹,你既然不願意去,本公主也不會強人所難,月華,去備點糕點送郡主回去。”
一番下來,江雪黛處於下風,完全被牽着鼻子走,只能又行了辭禮,這才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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