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往事匆匆
又是午夜夢回,前世的記憶鋪面而來,濃烈的如同一團火,灼熱而勇敢。
“父皇,兒臣想學騎射。”十七歲的少女春心萌動,仰起頭的眼裏,儘是期待。
帝王寵溺地看着她,“阿兮想學,父皇親自教你。”
少女卻嘟嚷着,“不要嘛。”扯着帝王的衣袖,不依不饒,“兒臣就是想讓穆川教我。”
帝王一怔,思索片刻,“可是穆國公府的庶子?”
少女興奮地點點頭,帝王卻慮,“一個庶出的小小提督,怎配教你。”
少女立馬聳拉下臉,偽聲泣哭,“父皇果然不疼阿兮了,若是母后在……”
“好好好,依你就了。”
那年驪山秋獵,他灰暗不見一絲光亮的雙眸卻深深地印進她的心裏,情根深種。她是父皇最寵愛的女兒,她的皇兄是當朝太子,金陵城中,誰能有她舞陽公主身份尊貴。所以她理所當然地以為,穆川會喜歡她,至少,不會拒絕。
可是他沉默寡言,拒人千里,她藉由騎射,才稍稍靠近了他。
她盡心妝扮,只為博他一眼,可是他專註的神情從來只落在別處。
“穆川,這把弓實在太重了,我舉得手都酸了,你看!”少女將細嫩小手伸開擺在男子面前,語氣嬌嗔,“手就勒紅了呢。”
她仰頭希望得到一點點憐惜,可是沒有,他只是收起弓箭,“即是如此,公主好生歇息,微臣明日再來。”話落便要離開,少女頓時慌亂,跳進來擋在他的向前,大聲命令,“本公主沒讓你走,你敢走!”
男子頓住,表情卻是如初,不見絲毫波瀾,“是微臣失禮了,還請公主恕罪。”
口口聲聲說著恕罪,但神情沒有一點害怕的樣子,從來都是淡漠,就算這麼久以來,朝昔相處,他對她,永遠是臣子對公主的生分,沒有分毫漣漪。
她終是忍不住了,看着他冷峻的面容,頓時委屈萬分,氣勢也弱了起來,“我一點也不喜歡練箭,太苦了。”
“那公主為何要自討苦吃。”
少女轉過身不敢看他,咬着嘴唇,耳根子都紅了,聲線也微微顫抖,“練箭很苦,但是和你在一起,我便好生歡喜,穆川,我,我其實……”
“公主自重。”他突然打斷了她,冷峻的臉上沒有一絲動容,“微臣還有事,先行告退。”
她還來不及轉身,他就已經走出很遠,匆忙的步伐像是在逃離一般。長樂不知,原來自己竟如此讓他厭惡。
她從來沒有這樣喜歡過誰,她原本也想過放棄,可是腦海揮之不去的,儘是他像深淵一般不見底的眼神。
他只要稍稍顰眉,那山骨就像延綿的河川,蜿蜒在她心底。
他那樣沉默寡言,是不是年少時過得不好,沒有人生來就不愛說話,拒人千里的,她迫切地想了解,想知道關於他的一切。
可是那個時候的長樂太年輕,以為真心就能換真心。
夢醒了,枕間幾顆熱淚,她伸手擦去,朦朧間又看見當初那個姑娘,從皇城一躍而下的絕然。
未央宮
曉晨初時,霧氣蒙蒙,宮殿角邊,烏雲陰散團團,雨點打在步伐匆匆的台階上,淅淅瀝瀝的,鬧人心寧。
床榻上女子,衣衫半褪,錦被圍繞,一雙修長的腿隨意交疊,隱約可見白皙的鎖骨,清水芙蓉,又純又欲。
飛遙端着水盆進來就是看見這樣的畫面,雖說同為女子,但公主殿下的身段,實在令人羨慕,“公主,奴婢伺候您梳洗。”
長樂看了看窗外灰濛濛的天氣,從驪山回來已有半月,這天氣陰晴不定,一連幾天的雨,實在讓人歡喜不起來。迷着松惺的雙眼,攏了攏衣衫,撐着身子坐了起來,“送去穆府的帖子,可有回應。”前兩日,她以請教騎射為由,派人送貼至穆國公府,到現在還沒有收到任何消息。
飛遙拿過一件披肩搭在長樂身上,低聲答道,“未曾回信。”皇陵三年,長樂的身體已經受不得風寒,特別到了冬季,格外脆弱,好不容易回了宮,還要防着淑貴妃和陵王的暗箭。還有這穆川,也不知有什麼魔力,讓公主費心至此。
“奴婢不知,公主既然不喜這穆二公子,為什麼還要在陛下面前提拔他?”就算箭術了得又怎麼樣,生母低賤,出身卑微。如果要為東宮籠絡關係,首當其衝難道不是穆家大公子,穆景禹嗎?
木梳沾了點梳頭水,室內格外雅香,長樂撂起一束頭髮,有些漫不經心,“穆川此人,不可小覷。”她實在不知如何解釋,畢竟沒有人會相信重生。
飛遙還是不解,“畢竟是庶出,穆家怎麼會把大權交給一個庶子?”
若是沒有經歷過前世,長樂也理所當然的以為穆川不會成為威脅,畢竟穆國公全力栽培的是自己的嫡子,可是若這嫡子沒有了呢?
算算時間,前世,穆景禹就是在這一年戰死沙場的,年紀輕輕便為國殉命,穆國公白髮人送黑髮人,但穆家不能沒有繼承人,於是穆川這個庶子,才算有了露臉的機會。
嫡子一死,庶子頂替,也不排除前世,穆川早就和李長煊勾結,暗中殺害穆景禹,順手掌握穆家,這盤大棋或者從很早以前就開始籌謀了。
門“吱呀”一聲開了,老嬤委身行禮,“建安郡主殿外求見。”
皇陵三年沒有探望,如果一朝回宮倒是上趕着巴結了,可惜啊,如今的長樂已經換了芯子,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了。
她閉了閉眼,往事目目回首,夢境過遷,再睜眼,瞳孔愛恨分明,拂了拂袖擺,“讓她進來吧。”總該面對的。
鵝黃色的百褶襦裙,白綉綿鞋步步生蓮,前世里,江雪黛縱然是建安候留在金陵的質女,但出塵絕艷,金陵城中無數門庭貴子,郡主府的求親門檻都要踩破,就連穆川,這樣不近女色的人都沒有逃過她的衣袖。
前世里,她知曉她的擔擾,怕父皇為了朝局利益,拉進邦交,隨意將她指給蠻族王子,所以她將她護在身後,不讓任何人折辱。
她以為,她真心相待的人,是摯友,更是親人,卻不想,她推心置腹的人,居然聯合她的丈夫,要了她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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