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當星野白羽以最快的速度到抵達現場時，她第一眼看見的不是在黑夜中穿着格外顯眼的白大褂的天井亞雄，而是躺在地上的一方通行。

鮮紅的血液在地上蔓延，那抹紅色是如此刺眼，讓她在看見的瞬間就不禁渾身發寒。一方通行正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因為面朝地面，所以無法觀察到他的臉，只能看見在一灘鮮血中，他幾縷純白的髮絲也被染紅。

令天井亞雄的大腦陷入深度暈迷狀態后，她幾乎是一路跌跌撞撞地向一方通行跑去。

跑到一方通行的身邊后，那滿地的鮮血和氣味更加觸目驚心，雙腿失去了站立的力量，她一下子癱坐在地上。

星野白羽顫抖着雙手將地上的一方通行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裏，動作輕柔得彷彿他是什麼易碎品，需要小心謹慎地保管。實際上，現在他確實是。

她非常確定自己比任何醫學檢測儀器都更了解一方通行現在的大腦狀態，被子彈衝破的頭蓋骨碎裂，碎片插在前頭葉上……

低頭注視着他額前鮮血直流的傷口處，她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握緊，疼到快要無法呼吸。

剛才星野白羽在車上通過手機聽到了一方通行和天井亞雄的對話，雖然聲音很輕，但是她還是一句不差地全部聽到了。

當聽到天井亞雄大聲呼喊着“幹掉他的了”的時候，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個可以輕易反射一切傷害的一方通行就這樣被一枚小小的子彈擊中了？

除非他沒有使用反射，為什麼？

能夠想到的唯一原因是他沒有多餘的力量進行反射。就算是一方通行，要想在沒有任何經驗的情況下自由地操作電流信號也是需要花費很大精力。他是為了拯救最後之作的生命，而選擇不開啟反射，專心刪除病毒程序。

在成功刪除完病毒的同時，他自己也被子彈所擊中。

不僅如此，在被子彈擊中后，他依舊強忍着傷痛站起來，從天井亞雄的手中保護了最後之作。

星野白羽現在的內心五味交雜，有震撼、有悲傷、更有自責。

她不敢相信那個一方通行竟然會為了救別人而捨棄自己的生命安全。在妹妹們的記憶中，她清晰地記得那個白髮少年曾在一次實驗前悠哉地對妹妹說過這樣一句話。

[“我不明白你們為什麼這麼不要命。對我來說，自己的生命是最寶貴的，自己的身體是最重要的。”]

還有她為了保護妹妹們與他戰鬥的那一天。

[“我不能理解你為什麼要這麼拚命保護一個自己的劣質複製品。”]

而他現在卻為了拯救他所說的“劣質複製品”，而將自己“最為寶貴”的生命棄之不管。

有一句話叫做五十步笑一百步。一方通行總說自己是他見過最奇怪的人，但是現在星野白羽認為一方通行才是最奇怪的那個人。

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為什麼她的內心這麼糾結？

可惡！自己明明應該是最討厭他的。

實際上，她現在也不認為一方通行所做過的一切就可以被這樣一筆勾銷了。

好人做一件壞事就是壞人，壞人做一件好事就是好人了嗎？怎麼可能？

但是啊。

[“……我還有其他選擇嗎？如果我真的這麼想，你覺得我會在那個時候拒絕實驗的進行嗎？”]面對只能通過殺死最後之作才能拯救世界狀況，他笑着這樣說。

也許在這一刻之前的她還是覺得一方通行是殺人無數的惡魔吧。擁有了妹妹們記憶的她非常清楚每一個妹妹是如何邁入死亡的，所以即使表面上她可以心平氣和地面對一方通行。但是她討厭他，非常。

可是就在那個時刻，一方通行笑聲中透露出的自暴自棄的意味和悲傷落寞的情緒，令她立刻就意識到把生殺大權全部交給一方通行的自己是有多麼混賬！

還有擅自將他人定位成惡魔的自己也許是比惡魔更可怕的存在！

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沒有絕對的白和絕對的黑啊。

[“我知道。像我這樣的人渣，如今還想要拯救別人，實在是很愚蠢的事。我真是太天真了，連我自己都覺得可笑。”]自稱為人渣的一方通行用嘶啞的嗓音這樣說。

就像是在深不見底的泥潭中努力向上伸出手一般；就像在整片黑色羽毛的海洋中努力尋找一片純白的羽翼一般；就像在荒蕪的沙漠中尋找着傳說中的綠洲一般；就像在走在深不見底的陰暗洞穴里祈求着可以看見出口的光明一般。

就像明知道自己是人渣，但依舊期望得到救贖一般。

面對這樣的一方通行，她忍不住想要伸出手……

想要拉他一把。

是的。他既不是十惡不赦的惡魔！更不是在危急時刻颯爽登場的英雄！

他是犯下了大錯，想要努力彌補的人。他是身處於暗黑中，卻極度渴望光明的人。他既是黑，也是白。

他是一方通行！

即便傷痕纍纍、即便被光明所灼傷、即便拼上性命都在努力地向光明伸手。如果要將這樣一個人的手毫不留情地拍開並告訴他，因為他的手上沾滿了鮮血，所以不配擁抱光明的話。

那也太殘忍了……

星野白羽感受着懷中少年異常冰冷的體溫，讓她控制不住地想要抱緊他，溫暖他。

“一方通行，你不能死啊。”

這個聲音沙啞得連她都不敢相信這是自己所發出來的。

“我已經叫了救護車了，你再堅持一下。我知道有一個很厲害的醫生，他一定有辦法的。”

星野白羽小心翼翼地托起一方通行的腦袋，仔細地觀察着他的臉龐。一滴晶瑩的淚水滴落在少年蒼白的臉上，隨後是第二滴，淚水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七零八落。

“拯救完那個孩子后，就想像英雄一樣在鮮花和掌聲中退場嗎？這種事，我可不允許。”少女用哽咽的聲音低吼道。

“絕對不會讓你死的！！你還有很多欠款沒有還！不可以死！就算你正在鬼門關，我也要把你拽回來。”

拖住少年腦袋的雙手指尖閃耀着忽明忽暗的電光，是她在使用生物電流操控一方通行的大腦，儘可能地減少頭蓋骨碎片對大腦的擠壓所造成的傷害。

“不要死啊——”她像是用盡全身力氣般祈禱着。

“吵死了，知道了……”

聽到一方通行微弱的聲音，星野白羽感覺自己的眼淚掉得更快了。

遠處傳來救護車的鳴笛聲，眼角還閃爍着淚光的星野白羽不禁對着剛睜開雙眼的少年露出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

在操控完一方通行大腦內的電流信號后，她終於可以知道少年的內心深處是什麼樣子的了。

也許是連他本人都不曾發現到的，包裹在帶刺的堅硬外殼之下脆弱而敏感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