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翌日早飯過後,申長更帶着冬小施去了里正那裏。
申家在村子最東頭,里正家則在村子正中靠北的位置,距離不算近,一路上少不得被各種探問和打量,申長更逐個給擋了回去,倒沒用冬小施怎麼費心。
到了里正家,把來意一說,里正拿起煙袋杆子啪嗒啪嗒抽了起來。
“也不是不行……姑娘,你真打算留在咱們這了?”
其實里正心裏清楚,這話約等於白問。她一個流民,能有什麼選擇?遊盪到別處去,就算僥倖不被官府抓住,也未見得還能有申家這樣的好人家再肯收留。沒人收留,又談何附籍呢。
冬小施彎了下腰:“麻煩您了。”
人雖然胖點、丑點,倒還挺知禮的,就是可惜長更了……
“既是流民,又主動告知,沒有隱匿流民身份到處逃竄,問題就不大,對於這種官府一般也不會為難。首先肯定是勸其返回原籍,若情況實在困難,官府可提供返鄉的一應資費,回鄉後繼續耕種,官府還會免除一年的租稅。但她現在這情況吧,原籍在哪也說不清,勸也無從勸,那就只能按第二種來了。”
里正把煙鍋子在板凳腳磕了磕。
“第二種呢,就是就地安置。這就地安置也有兩種安置法兒,一是到官府報道,官府會把流民編排到一起,去開山墾荒……”
老實說,冬小施聽到前半截還挺心動的。官府安排,就不用再住申家,自己有了容身之處,也不用再給申長更添麻煩……但是開山墾荒,就她這走路都費勁的體格子,貌似有點玄,再說她也不會種地。
不過凡事有弊就有利,開山墾荒也就意味着成天幹活,那應該挺累的。累了好啊,累了益於減肥……
申長更在一旁良心提醒道:“開山墾荒,去的都是荒山野嶺,男女混住一起,吃住也在一處。”
剛動了一點的心立馬不動了。
雖說她這樣的也不怕別人起色心,但防不住有人起歹意啊。渡過了最初渾渾噩噩的那幾天,她現在已經不那麼想死了,鬼知道死後究竟能不能回去,萬一回不去,那豈不是虧大發了?白撿的一條命,且得珍惜。
冬小施端正坐好,虛心求教:“里正,第二種安置法呢?”
“第二種簡單,官府核查浮逃人員時,我先把你報上去,你呢還在申家住着,幫他們家勤耕勞作,滿一年後,由戶主擔保,我再跑趟縣衙,差不多就可以附籍了。”
“哦……這樣啊。”
里正咳了一聲,“你選哪種?”
冬小施看向申長更。
申長更看了她一眼,對里正道:“就在我家安置着吧,一年後我再帶她過來,到時候少不得還要麻煩四德叔。”
“跟我還客氣啥。”
“那我們就先走了,叔你忙。”
里正往煙袋鍋里填着煙絲,在兩人將要出院門時,抬頭喊住了申長更:“你先等等,叔有幾句話跟你說。”
冬小施聽明白了,這是不方便有外人在場的意思,“我去門口等你。”
冬小施出去后,里正也不端着了,開門見山的問:“長更啊,你真就決定這樣了?”
申長更笑了一下:“叔你想岔了,不是你想得那樣。”
“她昨兒都走了,你又給人找回來,還帶到我這要給她落戶籍,不是我想的那樣是哪樣?”
再說這第二種安置法,雖沒有明文規定,但默認就是流民入贅或嫁入當地人家才適用。當然也有被認下當義子義女的,只不過那種情況比較少見,再說申啟仁和梁氏都沒出面,想來也不可能是認義女。申長更今年也就二十來歲,不是當媳婦又是當什麼。
申長更知道這事解釋起來比較麻煩,最好的澄清還是交給時間,不過里正這邊還是要交代一下的。
里正聽完他的交代,滿臉狐疑:“你真沒打算娶她當婆娘?就當兄妹一樣處着?”
申長更點頭,“鄉親們那裏還勞煩叔替我們解釋一二。我倒沒什麼,她要是永遠記不起來,恐怕要永遠留在咱們這了,姑娘家,於名聲有礙的事不能馬虎。”
里正心道,長成那樣,要不要名聲也沒甚差別。不過聽申長更這麼說,他懸着的心也算放下了。
“這樣最好,你也別說喪氣話……當初鬧洪澇,叔差點被水捲走,不是你爹拚死追了半里地,叔哪還有命活。你爹娘不在了,有啥難處只管跟叔說,叔給你想辦法……回頭叔打聽打聽,看看有沒有好人家的姑娘……”
申長更知他是好意,因而耐着性子聽完才告辭離開。
剛出院門,就聽到里正婆娘的大嗓門:“闞四徳!你倒是會大包大攬!還好人家的姑娘,真把好人家的姑娘說給他,回頭出了事,你這個裏正臉上有光還是咋地?”
“唉,長更也是個可憐娃,眼瞅着年歲也大了,娘老子不在,沒人主事,遲遲成不了家……”
“成不成家自有他大伯和大伯娘操心,你操得哪門子心?自家兒孫的事咋沒見你這麼上心呢。”
“我這不也是看在他爹的份上,當年要不是……”
“陳芝麻爛穀子的事,還提它做甚!我可告訴你,不許摻和他這事,好人家的姑娘不會想嫁給他,我也不想落埋怨。”
“……行行行!聽你的聽你的,這總行了吧老婆子,快把手鬆開……”
一牆之隔,冬小施看向沒什麼波動的申長更,很想問他里正夫婦為什麼這麼說,又不知從何開口。
申長更也沒有再提這茬的意思,說了句“走吧”,當先往家裏去了。
冬小施跟在後面,看着他挺拔的背影,若有所思。
申家的氣氛怪怪的,從昨晚到今早都是這樣。但不管怎麼說,冬小施在申家住下的事算是板上釘釘了,梁氏點了頭,連里正都同意了,申家其他人再不樂意也得捏鼻子認下。
“現在也用不着幫她找家了,有些人總沒借口再鎮上縣城到處跑了吧!誰知道做什麼去了。我們就沒那好福氣,八百年也趕不成一回集,可不眼饞死。”
陶氏靠着門框,一番話說的夾槍帶棒,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申長更沒接她話茬,直接對梁氏道:“我等下就和王興他們進山,現在天暖和,估計會在山裏待幾天。”
見他不再在醜丫頭的事上耽擱功夫,梁氏的表情多少和緩幾分,“那好,我多給你備點乾糧。”
陶氏撇了撇嘴,還要再說什麼,被梁氏一個木瓢砸進懷裏,“你大嫂在刷鍋,你也別干站着了,屋后豬還沒喂。”
“哎喲!娘,我這頭咋疼起來了呢?哎呦呦,疼死了疼死了!長貴、長貴,你快出來,扶我進去躺會兒……”
陶氏進屋“養病”去了,餵豬的差事落在她男人申長貴頭上。梁氏對這又刁又貪又饞又懶的二兒媳何止是不滿,奈何自家兒子是個立不起來的軟耳朵,再看看那倆大孫子……罷了罷了。
繫着圍裙的嚴氏從灶房探出半個身子:“長更要進山?那我現在和面,多給你烙幾張餅帶着。”
“我給你搭把手。”
梁氏和嚴氏進灶房忙活去了,家裏幾個孩子應該也出去玩了,院子裏安安靜靜地,冬小施干站在那,想到申長更馬上要進山,還要在山裏待幾天,悚然一驚……那這家裏不是就剩她了?
“你去的地方遠嗎?要待幾天啊?山裡晚上應該挺危險的吧……”當天去當天回多好啊。
冬小施也說不清為什麼,總覺得申長更在的話,她在申家待着就安心些,申長更若是不在,她就特別不自在,那種寄人籬下的感覺瞬間放大一萬倍。
這莫非也算雛鳥情節的一種?就因為來到這裏見到的第一個人是他,也是他把自己撿回來的,所以對他總莫名信任格外依賴些……
她的心思全寫在臉上,申長更想了想,道:“我儘快回來。”
冬小施悶悶的點了下頭。
“我要進去一下,你看方不方便……”申長更指了指她身後閉合的木門。
昨晚鬧了那一場,陶氏不願意他再跟有餘有慶住,梁氏便開了上房東屋的門,也就是申長昀那間,讓他從西廂搬了過去。不過他打獵的東西都還在原來的屋子裏,現在裏面住着冬小施,他要進去,自然要跟她說一聲。
鳩佔鵲巢的冬小施沒什麼不方便的。
進屋后,申長更清點要帶的工具,冬小施站在一旁,不知能為他做點什麼,就問:“要帶換洗衣物嗎?”
剛問完,就知道自己犯蠢了。
“幾個大老爺們一起,沒那麼多講究。”大概怕她面上過不去,申長更又描補了一句,“我也想換的,但山裡條件不允許。”
冬小施訕訕點頭,是啊,打獵又不是春遊……
見他清點完就要出去,冬小施想了想,還是追上前道:“要不還是換件吧!雖然一天比一天暖和了,但入夜還是冷的,山裡更不用說……你身上這衣裳太單了。”
申長更推門的手頓住,轉過身,看着這張和好看半點不沾邊的臉,過了一會兒才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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