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綠意
“小姐你背後怎麼會長眼睛?”翠微笑道,“那不成妖怪了?”她掂了一下手頭沉甸甸的錢袋子,“小姐,我出去當銀子了。”
說著,一溜煙就要朝外跑。
“回來!”陳寶珠一聲低喝,生生把翠微伸出去的腳制止住了,她有些不情願地縮回腳,莫名其妙地回頭看定自家小姐:“小姐,又不準備當了?”
這種當銀子的事情,她又不是第一回做了。自從三小姐與自家小姐杠上之後,這當銀子的差事就是她翠微的專門的活計。而且,拜三小姐那種鍥而不捨的精神所賜,她一個月倒有一兩次光臨當鋪的機會,與那個小當鋪的小二混得極熟。
而且,自家小姐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一旦得到了贓物,要以最快的速度銷贓,這樣才不會被發現。
她一直認為小姐有句話講得不對,什麼叫“贓物”,什麼叫“銷贓”,根本就不是那回事嘛。這些東西,都是自家小姐憑着自己的聰明智慧,還有一點點好運氣,贏回來的,算起來也是勞動所得啊。
最重要的是,在陳府里的大多數丫頭婆子僕役都認為,能夠從三小姐的手裏榨出一些東西出來,那可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得到的。
如今,四小姐為他們出了口氣,他們都覺得很爽。
“小姐,真不當了?”翠微遲疑着,再問了一次。她的眼睛轉了一下,驚疑不止地望着自家小姐。難道說,自家小姐突然覺得典當東西不好玩了,改“銷贓”為“藏贓”了?
“當然要當。”陳寶珠側着頭,“不當可是會害死我們的!做事要不留痕迹,你就這樣去呀?要是被發現了你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原來小姐是在為自己擔心呀!
翠微笑嘻嘻道:“小姐儘管放心,這銷贓的事……不對,是這典當的事情,奴婢已經做得熟頭熟路了,在我們院子裏的竹架下藏着一套下人的衣裳呢,待會奴婢就換上,再用碎花頭巾把頭包一包,再用些鍋底灰塗一下臉,那樣的話,就是任誰也認不出奴婢了。”
翠微說著這番話的時候,很得意地看着陳寶珠。當然,這些都是陳寶珠教的,她有時覺得,自家小姐真是太古靈精怪了,連這個都想到了。
見陳寶珠點了一下頭,翠微又得意地說道:“小姐,奴婢已經打聽好了,今天晌午,後院是周婆子值守。如今這個天氣,這個時辰,最是犯困的時候。你也知道,周婆子一碰到床,就睡得跟死豬一般,雷打不醒。所以,奴婢還是依照以前的法子,偷偷用自製的鑰匙開了後門,溜出去……”
說到這,翠微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正所謂,一回生,兩回熟。記得開始這樣做的時候,她慌得手心直冒汗。一回得手,兩回心定了些,三四回之後,翠微已經練就了臉不紅心不跳。到後來,她發現,自己真的有做盜賊的天賦。
陳寶珠冷冷地打斷了她的話:“今天晌午換人了,是李婆子值守。”
“李婆子啊。”翠微哀鳴一聲。那個李婆子,為人精瘦,是這個府里最負責任的。別人做事總是尋機偷懶,她倒是滿腔熱情,這麼熱的天,她也要來來回回巡視好幾次。她值守的後院,連只公蚊子都飛不進來。
“這怎麼辦?”翠微臉上一片絕望,她悲哀地望着手中沉甸甸的錢袋,就像看一隻燙手的芋頭,“這回鐵定出不去了。”
“我有辦法。”陳寶珠黑漆漆的眼珠一轉,想到了一個好地方。
“什麼辦法?”翠微馬上湊了過來。
“你忘了,北院那片小樹林裏有一個狗洞嗎?”陳寶珠道。
“狗洞?”翠微撫額,再度哀鳴,“那可不成。”
“為什麼?”陳寶珠納悶道,“那個狗洞很大啊,我記得去年年頭的時候,我們兩個人都鑽出去過,然後再鑽進來。”
那個狗洞是陳寶珠發現的,想必是以前的陳府是養狗的,後來不養了,這狗洞就廢棄了。當時她們玩捉迷藏的遊戲,無意間讓陳寶珠發現了這個絕妙的地方,然後她們用草掩蓋了起來。最近她們還去看了一下,那個狗洞依然在那裏,完好無損。
“可是,可是…….”翠微吭赤吭赤說不出話來,臉上現出為難的神色來。
“有話快說。”陳寶珠道。
“小姐,奴婢……”翠微咬咬牙道,“奴婢比去年長胖了,所以,那個狗洞,奴婢鑽不過去了!”
“什麼!”陳寶珠差點要笑出來,但是想到這樣的取笑會傷到自己貼身婢女的自尊心,所以她極力忍住,但是小臉已經憋得通紅。
她認真打量了翠微一番,果然如此。其實嘛,也不能說是翠微的身形長胖了,而是一個處於十二三歲青春期的女孩子,她當然會發育的。看翠微的身形,已經從平板中向著凸凹有致過渡,再過些時日,女兒家的真正模樣就長開了。
“你笨啊!”陳寶珠瞪了翠微一眼,“你忘了狗洞是怎麼砌成的嗎?把靠近洞壁的幾塊泥磚拉撥下幾塊不就成了嗎?”
在發現這個狗洞的時候,陳寶珠就開始琢磨着如何用它了。這麼難得地發現一個可以自由出入陳府的通道,她怎可放過?當時她就很認真地研究了一下這個洞洞的砌法,當然還包括堵上與擴張的作法。其實這個時代砌牆還是是用一些青磚。磚與磚之間的粘連並不太穩固,如果敲打一番的話,只要用力得道,還是可以取出一些磚下來的。
當然不用的時候,還得堵上……安全起見嘛,也免得讓別個發現了。
“對呀,我怎麼沒有想到呢。”翠微恍然大悟,“小姐你真是厲害,連這個都想到了,那我去了,馬上就回來。”
翠微說完,掂着錢袋子急急忙忙去找那個洞洞去了。
陳寶珠伸了一個懶腰,真累,陳府三小姐真是會纏人,糾纏了她一個中午,害得她連午休的時間也犧牲掉了。
她又打了一個呵欠,看來養成午睡這個習慣真是不太好,一天中午沒睡就覺得累極了。回過頭來想想在以前在現代的日子,那有這般悠閑?一天到晚像只勤勞的小螞蟻一般,早出晚歸,忙得不可開交,根本不曾記得有午睡這回事!
這個時候,花園的圓形拱門出現一個高挑的身影,也是十三四歲的樣子,皮膚白晳,容顏嬌好,眉心一顆小小的紅痣更添幾分嫵媚之態。她急急忙忙跨進花園的拱門,待看到陳寶珠那小小的身影的時候,這才輕輕地喘了一口氣,含着笑意迎了上去。
“小姐,原來你在這裏啊,害得奴婢好找。”
陳寶珠不經意地笑笑。自從五年前自己溺水之後,寧氏對自己的安危尤其緊張,讓丫頭們一天到晚跟着自己,生怕有什麼閃失。想必是翠微細心,怕自己沒有人看顧着,所以先到裏屋去喚綠意出來伺候自己。
“綠意,母親醒過來沒有?”陳寶珠問道。
綠意搖搖頭:“還沒呢。奴婢剛從夫人那邊繞過來,應該再過半個時辰就醒了。”
陳寶珠一算計,半個時辰,也夠自己稍作補眠了。於是她道:“綠意,我們回去吧,我困了。”說著禁不住打了個哈欠,她不過是一個十歲的孩子,當然不像大人那樣撐得住,一個中午沒睡就困了。
綠意走過來,攙扶着陳寶珠,眼裏滿是心疼:“小姐,你就別跟三小姐較真了。三小姐那個性子,像拚命三郎似的,跟她玩只會把自己累着,黎姨娘也真是的,也不知道怎麼教導出這麼一個……”
陳寶珠嘴唇微揚,露出一個不易察覺的笑意。拚命三郎?是魯莽的拚命三郎吧?遲早會把自己的命給拼進去。
停了一下,綠意又道:“小姐如果覺得悶得慌的話,可以找二小姐玩啊。二小姐性子可好了,說話不見大聲過,溫溫柔柔的,聽說新進她的綉功又精進了,綉了一幅鴛鴦戲水圖,連教習女紅的黃媽媽都連誇了好幾句呢。”
陳寶珠的二姐姐,叫做陳寶儀,年方十三,為白姨娘所出。由於生下來的時候不足月,所以身子一向虛弱得很,走起路來如弱柳扶風。因了這個原因,寧氏特別批准不用二小姐天天來請安,只在房裏看書做女紅即可。
這位二小姐雖然身子弱了些,但是綉功極好,聽說是白姨娘的娘家就是刺繡之鄉,在未入陳府之前,白姨娘就是那裏數一數二的綉娘。後來入了陳府,生下了二小姐,這門刺繡的絕活自然是傳給親生女兒了。
陳寶珠想了一下,把自己與上頭的兩個姐姐小小地比較了一下。二小姐陳寶儀綉功極好,三小姐陳寶怡雖然刁蠻任性,像個拚命三郎似的,但這麼個心浮氣躁的人,居然能靜下心來作畫,聽說也是自小培養的,那畫也畫得極好。而自己呢?
俗話說,要在世上立足,起碼要有一持之長,這樣才可以吃通天下。可是自己似乎沒有什麼特別的長處,除了一個嫡女的身份。說出來,好像有些欺負人的感覺……
陳寶珠又打了一個哈欠,不想了,睡覺去!
她才十歲,來日方長,這些技能,以後再學罷。她犯不着跟別人一塊着急,就目前而言,這個嫡女身份就不錯,至少可以讓她生活無憂好長一段時間。當然,以她的觀點,什麼都可以不做,但有一件事情,那是不可以不做的,就是存錢。
她一向信奉手頭上有幾個錢,腰板子就挺得比別人直。手頭有錢的話,她即便如何落魄,也不至於看別人的臉色行事,對吧?這可怨不得她,誰叫她前世是學財會的呢,未雨籌繆,精打細算一向是她人生的目標。
她想了一下,自己這五年來,好像也沒有白過啊,想想自己的積蓄,也有小小的一筆了。況且,寧氏對於自己,從來就不是普通的大方……
“綠意,我要回去睡覺了。”陳寶珠這樣一想,心也放寬了,含着笑朝着自己的小院子走去。
綠意剛才看到自家小姐發愣的樣子,正後悔自己說錯了話,又給自家小姐增添壓力了。誰知道自家小姐一點事情也沒有,只惦記着睡覺的事情。她不由暗笑自己多心,忙快步跟上。
跟在自家小姐後面,看到自家小姐健步如飛的身影,綠意忽然有些感慨。就府上的三位小姐來說,還是自家小姐的心態最好啊。二小姐溫柔嫻靜,但是整天憂憂鬱郁的,看得讓人鬱悶。三小姐性子刁蠻急躁,也很讓人不喜。自家小姐年紀雖小,但是待人和善,尤其是這心態,不管什麼事情,似乎都不能夠影響到她。她依然快樂地過着自己的日子,很開心,很滿足的樣子。
在這府里,人來人往的,比較無處不在。比如這個小姐的什麼又精進了,另一邊聽到的難免不舒服。綠意也會有這樣的心理,但見到自家小姐之後,看到自家小姐微微一笑,顯露出一股如春日湖面平靜無波般的寧靜時,她的什麼小情緒就釋然了。有時,她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明明自己面對的是一個十歲的小女孩啊,怎麼在不知不覺中就被影響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