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入學院
走在不很熱鬧卻也決不冷清的街上,沈侃總有一種彆扭的距離感,這麼多日子了還是難以適應。
街市上幾乎都是一身文士衫的本地人,不管是否真的讀書人,與商賈不禁綢緞,其子弟不禁科舉一樣,階級的界限早已模糊。
一側的小河每隔一段距離就架着一二廊橋,一排排的纜船石,船家把纜繩從石孔穿過去,將船兒纜住。
臨河的石階上,婦人可從屋裏直接走到河邊洗刷勞作。河面綠波蕩漾,隔着河的婦女朝這邊呼喚,隨音見影,絕大多數的女人都不工作。
滿載貨物的農船一艘艘的悠悠蕩來,臨河家的女主人支起窗板,吊一隻竹籃子下來,同船娘進行交易。
船隻越來越多了,民居上方開始漂浮散淡的炊煙。忽然,也不知道誰家的貓兒失足掉入了河中,掙扎着往對岸游去,喵嗚喵嗚的叫個不停。
它的主人追出來用竹竿挑着裝有貓食的竹籃,千呼萬喚的誘惑,可是貓兒就是不敢爬上去。家裏的孩子捨不得心愛的貓咪,抹着眼睛哭個不停,一時間喚貓聲、罵孩子的聲、被堵住去路船家叱問聲、大哭小叫。
沈侃瞧得有趣,忽然望見對面有個依窗的小姑娘,雙眸水靈靈的顧盼着自己。
最終船家幫忙撈起了貓,大人連聲道謝並送了一碗豆花,酬謝船夫搭救貓兒出險境。沈侃再一次望向那窗戶,水靈靈的眼眸已經不見了。
青石板鋪就的路邊,偶爾能聽到牆那邊的人訴說家長里短,家家戶戶,門窗基本開着。打民居中還傳出來孩童的讀書聲,蘇南文風之濃郁可見一斑。
記得前日在老家祠堂,老族長當眾講解蘇州的文風,驕傲的說蘇州文風可以追溯到春秋末年。當時被譽為“南方夫子”的常熟言偃北上,投師孔門,成了孔聖人的大弟子。
文偃學成歸來,開始在家鄉大力傳播儒學。就這樣,使得被中原貶稱的荊蠻之地受到了孔子之道的影響,後來魯文化漸漸傳播到了吳地,本地的風俗隨之大變,讀書人多了。
秦漢以來,儒家風俗在江南已經根深蒂固。東漢永元年間,會稽太守張霸大力提倡經學,進一步提升了儒學的發展,據說社會風氣曾達到路不拾遺的程度。
自隋唐之後,蘇州已經成了有名的雄州,經濟大踏步的向前。
老族長還說入宋以後,蘇州不僅有府學、縣學,並且書院和義學林立,當時最著名的就是范仲淹所創辦的郡學為民間所稱道。
如今千載之下儒家的影響依舊深遠,蘇州的學文之風早已深入骨髓。
宋代的教育規模極為驚人,一說到歷史,沈家老輩人無不滔滔不絕,各種往事信手拈來。沈侃知道了祖上曾先後出過二三十個宋進士,沈氏乃當時蘇南一帶赫赫有名的望族之一,可惜被元蒙打成了昨日黃花,至今還未能恢復元氣。
從小碼頭上岸,走主街不到半個時辰,就來到鎮上的地標性建築-縣學院。大概整個江南連香火鼎盛的寺院道觀也比不上學院的建築氣派。
縣學的規劃據說與府學一模一樣,府學早在洪武三年,蘇州知府魏觀主持修了明倫堂,縣裏僅僅晚了兩年。
起初一共修建了敏行、育德、隆禮、中立、養正、志道六齋,後來又佔了民宅三百二十丈,用院牆圈了起來,後門一直通到了大街上。
宣德年,縣裏又出大筆銀兩重修了大成殿,學院的範圍整整擴大了三倍,光是房屋就多達三四百間。
沈侃停住了腳步,默默注視着前方石階下的兩隻大石獅子,以及那層層疊疊連綿的屋頂,這是一條能通往飛黃騰達的青雲之路,難度基本等同於上青天。
先文質彬彬的整理下髮髻,低頭看了看衣襟是否整齊,然後揮一揮衣袖上的塵土,昂首走了過去。
站班的四個跨刀皂隸目不斜視,而兩個青衣門子習慣性的以貌取人,理所當然的視儀錶不俗的沈侃為學子,不加阻攔,反而和藹的衝著他笑了笑,拱了拱手。
沈侃沒有反應,矜持的一步步上了台階,堂皇進了大門。
當他進去后,兩個青衣門子這才不滿的微微撇撇嘴,卻也無可奈何。
衙門難進,而學院即使會受到阻攔,作為一名沈氏族人,天然就是一張通行證。
學院的前半部是文廟範圍,沈侃好奇的邊走邊看,頭一棟建築上懸挂着“狀元坊”三個斗大的黑字。據說府學的牌匾是閃閃發光的金字,出了狀元郎的榮耀。
這裏沒什麼人,沈侃駐足觀賞了會兒,接着打一側的巷道穿過拱門,眼前出現牌坊式的大彩門,名曰欞星門,兩棟油漆雕梁的畫錦坊拱衛在左右。
這裏的一切都有歷史典故,可惜身邊沒有嚮導,沈侃徑直走了過去。
欞星門的後方是洗馬池,再後面是帶有幾分肅殺的戟門,道路盡頭就是金碧輝煌的大成殿。
不時有差人走來走去,沈侃不想被人詰問,加快速度穿過大成殿以及附屬的龐大院落群,眼前供奉的是煙火繚繞的崇聖祠。
隔着一段距離,沈侃裝模作樣的對着殿裏的先賢們深施一禮,以表敬意。
初來乍到,他不清楚目的地應該是後頭那些居住着生員的院落,直直的衝進縣學,幸運的是沒有被人阻攔。
這一部分是縣學的範圍,從宣門進了泮池,再走到柳樹遍佈的秀野池,結果被一道紅牆擋住了去路。
“喂!站住,這裏是明倫堂,不經宗師傳喚不許入內。”門前之人沉聲說道。
“哦。”沈侃心裏微微吃了一驚,原來這裏就是明倫堂,官辦學院的心臟部位。
“請問尊長。”
沈侃趕緊舉起雙手作了個揖,“沈仕沈化二位學子可住在這裏?”
“沈道賢、沈道良昆仲?”
原本不大客氣的中年男人眉毛一揚,語氣透出兩分親切,馬上笑呵呵的問道,“你是沈家後生吧?瞧這風骨就是大族之後,不錯不錯!”
沈侃故作靦腆的笑了笑,觀此人一副尋常差人打扮,點了點頭。
“沈家人了不得啊!個個一肚子學問,相貌儀錶也是頂呱呱。”
中年男人一邊說著一邊翹起了大拇指,如數家珍的打開了話匣子,“道賢道良是大房惟山先生的公子吧?你大哥沈道賢不愧是沈家長房長孫,少小即有才名,聰慧天成,在咱學裏年年考試三甲之內,深得宗師與縣太爺的器重。”
“是。”沈侃見他提及到大哥沈仕,不得不低眉順眼的回了一句,“大哥向來是兄弟們的楷模。”
“那一定的,生子當生沈道賢嘛!”中年男人唏噓的道,“你二哥也不錯,性情端重,博覽群書,就是為人不苟言笑,成天板着一張臉,不像你大哥性情曠達,人人爭相與他結交,無有不應的。依我說他將來的成就怕是有限,難出頭啊!”
“為何?”沈侃不禁來了興趣。
“為何?”
中年男人抬手捋了捋稀稀幾根的鼠須,一臉自信,“老夫在學裏當差二十載,觀人無數。觀你二哥的性情不善於交際,與你沈家祖上幾位一樣,經濟治世非其所長,就是埋首專研聖賢書的酸儒,文采不飛揚,聲名不顯,就算考中秀才也頂多做個教書的先生。不信咱們走着瞧。”
“尊長說的有道理。”
沈侃聽的頻頻點頭,人家確實說的有道理,雖然與二哥沈化不熟悉,但家裏誰人不知他自幼便成天拿着一本書,口讀背誦不斷,不喜與人交談,就知道看書,人送外號“小道學”,完全是個書獃子。
“呵!”中年男人沒想到隨口一番交淺言深的評語,正有些後悔呢,不想眼前這位沈家小後生不但沒有為自己的兄長辯護,反而同意的連連點頭,非常意外。
“老夫姓李。”中年男人升起了幾分好感。
沈侃忙自我介紹:“見過李前輩,晚生沈侃,字道古,子不敢言父,家父三房。”
“道古道古?”中年人裝模作樣的品味一下,“嗯,你是沈惟詢的公子?哈哈!”
李差人突然笑了起來,說道:“你爹可也是不妄言笑的性子,觀你的性情也算沉穩,並神韻奕奕談吐清晰,不像你家那二哥,倒是頗有你大哥的幾分神采。”
“謝前輩誇讚,晚輩愧不敢當。”沈侃心裏不禁苦笑,在家裏人的眼裏,恐怕他和大哥沈仕,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你爹以孝義見稱,虎父無犬子。”中年男人隨口又贊了一句。
沈侃越發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