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水鄉古鎮

第1章 水鄉古鎮

“桃花塢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半醉半醒日復日,花落花開年復年。

但願老死花酒間,不願鞠躬車馬前。車塵馬足顯者事,酒盞花枝隱士緣。

若將顯者比隱士,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將花酒比車馬,彼何碌碌我何閑?

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見五陵豪傑墓,無花無酒鋤作田。”

冬日裏,蘇州府臨近的一座小鎮,青牆黑瓦,小橋成行,船上的客人正喃喃念着這首出自唐伯虎的桃花庵詩。

正在搖船的阿娘則用一聲聲溫婉優美的吳語歌謠,輕聲應和。小船緩緩蕩漾在綠水環繞間,兩岸一座座滿是古風古韻的建築,青色的、斑駁的、黑色的,一個夢中的水鄉天堂。

小橋、流水、人家,永恆的江南純美印象;寧靜、秀美、詩意,不僅僅擁有煙雨迷離的風光,歷代名人輩出的底蘊,才是賦予江南水鄉真正令人着迷的地方。

煙波浩淼,人傑地靈。

小船上的人,一襲青衫、一具錦帶、一詞桃花、一抹斜陽、一葉扁舟融入在這一幅水墨畫卷般的寧靜中。

“小客官,你念的可是唐解元的桃花詩?”

“是呀!”一襲青衫的年輕客人點了點頭,稚嫩的面龐露出尊敬,“唐先生天縱奇才,詩畫雙絕,可惜一生懷才不遇,令人遺憾!”

“呦!”

風韻猶存的阿娘眨着一雙嫵媚眼眸,窄窄的腰肢極有韻律的隨着擺動的木槳一搖一晃,目光饒有興味的盯着前面的少年客人,嘴角瞬間翹起一絲彎鉤。

“看來小客官也一定是位風流才子嘍?赫赫!奴家有幸,今日載着才子遊船,還請留下一詩或一詞,待日後名滿天下之日,好留下一段佳話呀。”

“我可不是什麼才子,更與風流半點不沾邊。”青衫客急忙擺手,一臉自嘲,“傳統文學一知半解,還比不上村裏的五歲頑童,不過是一孤魂野鬼罷了。”

“呵呵。”

船娘笑了笑,對於客人的謙遜不以為意,貌似適才的言語其實也不過是客套的湊趣之言,畢竟客人的年紀看上去頂多十五六歲的樣子,而類似的才子學子在本地可謂如過江之鯽。

船娘笑了笑后不再言語,重新專心致志的搖起船來,倒是青衫人一時來了興緻,問道:“阿嫂說過世的唐先生乃風流才子,詩也風流,畫也風流,想必人更風流,應該流傳出眾多的舊聞軼事吧?”

船娘先是一怔,隨即哈哈一陣的笑,那被歲月風雨侵襲而肌膚略顯糙黑的臉上,不減年輕時的俊俏,臉蛋升起了兩團含着曖昧的紅暈,笑嘻嘻的反問,“客官莫非年紀小真不知嗎?此風流非彼風流。嘻嘻,江南誰人不知唐寅‘風流才子’的大名?”

青衫客一下子被問愣住了,心說難道這‘風流’二字與後世理解的一樣?明明古人稱讚某個名士風流,完全是讚美褒獎的意思,也難道我知道的唐伯虎與歷史上的不一樣?是那民間野史中坐擁七美,點了秋香的人生贏家?

“不可能。”青衫客隨即否決了自己的想法,江南誰人不知唐伯虎生平。

正當他帶着疑問的時候,沒等發問,船娘已經善解人意的笑道:“客人是年紀小不知情,現在也到了該成家的時候,奴家呀縱講出來大抵也無妨礙,只是怪不好意思。”

“請說請說,無妨,無妨的。”

青衫客急忙開口,心裏卻暗暗嘆了口氣,誰讓自己得到了穿越者的最大福利,穿在了少年人的身上呢。凡事有利就有弊,獲得了青春的同時,就得再一次被人當成孩子般看待。

好在古時十三四歲已經是個小大人了,娶妻生子自不必說,偷偷摸摸的上青樓也不會被狠心的**攆出去。

“嘻嘻。”船娘莞爾一笑,剛剛退散的紅暈又一次燃起,顯得別有一絲韻味。

原來常年操舟生涯,與單身的客人閑聊一番無疑是一樂趣,聊到妙處難免打打情罵罵俏,加上為生活所迫,找個沒人的所在雲雨一番,賺賺外快在所難免。

眼前的小客官自然乃船娘眼中的小鮮肉,看他一身八成新的淡青色文士衫,臉上的膚色白皙,相貌頗為英俊,身材消瘦挺拔,言談謙和,神態彬彬,即使目前還未戴上代表着功名的文士巾,可這一表人才一準早晚的事兒而已。

哪個姐兒不愛俏?

就算他出門身上未帶幾個錢,船娘也不介意來一場老牡丹吃嫩草的露水姻緣。

青衫客沒有注意到對方眼眸里的一汪水色,更沒想到這時代的婦女會這麼開放。

正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時下乃大明朝中葉,明朝社會已經到了聲色犬馬的巔峰時期,青樓楚館遍佈各大城鎮。

江南酒醉笙歌甲天下,這些船娘每天承載着無數前往畫舫尋歡作樂的客人,耳濡目染之餘,個別人偶爾下海兼職的視若等閑。

倒是青衫客對此完全不了解,穿越后每天生活在族規森嚴的鄉下,難得出門,即使出門也是親朋好友的一堆,今日還是他第一次獨自來到鎮上。

這時,船娘故意挺了挺胸膛,笑道:“公子既然問詢,奴家自然知無不言,所情無非多在小船上垂憐一會兒,此乃天賜的緣法。”

這番話就說得非常的露骨了,老於此道之人定會哈哈一笑,或欣然領命,或婉言謝絕,可惜今日船娘遇到了一介初出茅廬的白丁。

‘不解風情’的青衫客笑着點頭道:“那當然,這初冬乘船,猶如走進了一幅圖畫,沒有過多的遊客以及擾人的商業氣息,完完全全的清靜之地,真如天堂。”

“讀書人說的話就是不凡,但依奴家看來呀,哪裏配得上天堂的讚譽?不過一冷冷清清的小地方罷了,唯有蘇州城才配得上天堂二字。如今不是人人都誇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嘛。”

“各有各的好,比起大城的繁華,我更欣賞這裏的清逸。”

在青衫客的眼中,冬日的陽光印在古迹斑駁的岸上,氤氳的輕煙在遠處的湖面上飄散,清晨的小鎮透着一股凄婉的迷離。

楊柳旖旎,波光粼粼的運河中,來往船娘手中的長篙劃出特屬於水鄉的漣漪,小巷蜿蜒在粉牆黛瓦之間,恐怕當世沒有人會比青衫客的感概更多,因為他正走在逝去的歷史中。

明代中葉的蘇杭不僅僅以風景甲天下著稱於世,所謂的甲更指的是其綜合實力,從人文風俗等方方面面無不為世人所推崇備至,就如日後的巴黎紐約一樣。

自大明立國以來,首先人口和財富開始集中於江南一帶。百年間,南方的文化也幾乎是碾壓北方,朝廷從金陵遷都北平后,蘇杭逐漸超越金陵,既是興旺繁盛的經濟中心,又成為開放活躍的文化中心,甚至是國家的人才中心。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北方,歷經“五胡”亂華,遼、金、元各朝的統治,加上元末戰亂和靖難之役,人口還未完全恢復,其民間習俗也不可避免的帶有“胡風”,戰後的重建發展也遠遜於南方。

當初,南方大儒方孝孺就說過:“今北方之民,有父子兄婦同室而寢,污穢褻狎,殆無人理。孟飯設七,咄爾而呼其翁,對坐於地而食。”對此進行批評。

南北的差異之大與經濟的發達程度成正比,南方人煙繁密,城鎮相連,食物精美,穿着得體。而江北僅僅偶有繁榮的地方,尤其像山海關以北和八渡河以南,等閑幾百里地看不見一個村社。

最關鍵的自然是文化,江南科舉人才太盛,又往往進士集中於一府或一縣,蘇州府就是其中之一,自嘆不如的北方士子遂對南方的文風極力推崇和模仿,現如今江南時文的文體成了號召天下的模式。

時下有句俗語,“蘇州樣,廣州匠”,舉凡蘇州人認為雅的東西,一經問世,很快就會被天下人爭相效仿;反之,蘇州人以為俗的東西,四方之人也就鄙視到不行了。

社會上風行兩個新鮮名詞,凡蘇州新出的服裝樣式、髮型、首飾等,一概稱之為“蘇樣”;蘇州出現的新奇事物如飲茶、喜好等,也統稱為“蘇意”,各地人對蘇樣幾乎達到痴迷的程度。

所以這時代的江南人無疑是最驕傲的,蘇州尤甚,擔夫走卒幾乎人人識得幾個字,念得上幾首詩,讀書人的地位也無以復加的高尚。

這是最興盛的時代,亦是最奢侈墮落的時代,蘇州人喜好出遊,即使女子也大多喜歡出門。

每逢佳節,蘇州的文人時常乘畫船游泛,攜妓登山。同時因經濟的發達,民風與過去相比,顯然已經變得較為狡詐,人人競相逐利不以為恥,但在商業一樣繁榮的近鄰廣東,民風卻依然顯得淳樸。

比如做買賣,廣東人將貨物賣給外地人,即使過了五六天,買家回來換貨,可以,也就是包換。而在蘇州與杭州,貨物一賣出,賣家轉身不認賬矣。

似乎是被客人的心境所感染,正浮想聯翩的船娘順着他的目光,也彷彿看到了水巷的兩岸,盈盈點點黃的葉子,綠的葉子,在冬日的陽光下,一切顯得那麼富有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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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望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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