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掐不入
五月的蘇州,暖風襲襲,小花園裏的花就已經開了。到了六月,花園裏就開始結果,黃瓜、茄子、豆角、冬瓜、還有時任太醫院御醫的李時珍在他那本還未問世的《本草綱目》中,明確記載的玉蜀黍,被民間稱為玉高粱的農作物,即玉米。
這些蔬菜中最活躍的要屬原產地北美洲的南瓜,按理說南瓜應該是與玉米同時期傳入中土的,但有意思的是竟早在一百多年前的元代,農學家王禎在他的著作《農書》中記載:浙中一種陰瓜,宜陰地種之。秋熟色黃如金,皮膚稍濃,可藏至春,食之如新。
這南瓜的秧會蔓延到牆頭,又順着院牆長到外邊去,開出朵朵大黃花。黃瓜也會爬蔓子,往往喜歡在窗欞上開花結果,累累果實將窗戶遮擋。
房檐下,柔嫩嫩的須蔓呈淡綠色,好像柔弱一觸就得斷的樣子,令人替它們擔著心,而正是這些看似柔弱的須蔓,一邊努力的攀窗欞一直往高處生長,一邊吊著一個個翠綠色的黃瓜,每根黃瓜上還頂着沒有落的小黃花。
六月里,小花園最為熱鬧,蝴蝶、蜻蜓、螳螂、螞蚱以及各種各樣的昆蟲。玉米的纓子才剛剛發芽,每個顏色都不同,就好比女人的針線包打開,露出線頭紅的綠的,深的淺的,干看起來異常的乾淨。
青的青、紫的紫的茄子又肥又胖,看起來也是乾淨的過分,簡直不知道它為什麼這麼乾淨,好似剛剛被雨水澆過,也好似被油塗抹過,反正乾淨的令人愛不釋手。
熱鬧的花園沒有任何高貴的花卉,可見主人的品味和疏懶,自從他來了后,這些花從來不澆水,任由被風吹,被陽光曬,可是不管是花還是蔬菜,卻越開越艷,越開越旺盛,將小花園裝扮的炫耀生機勃勃。
胭脂豆、金荷葉、馬蛇菜都開得像火一般,尤其是馬蛇菜,紅得是那麼的鮮明耀目。
沈侃從外頭返回小花園,就見同齋的四個人坐在棚子下談笑風生。
坐在最裏面的青年名叫江彬,字文全,今年十九歲,現任蘇州布政使的公子,因慕周學正,特意轉來的縣學,和沈侃幾乎同一時間,已來此大半年了。
此人慷慨仗義,也有一身的公子哥習氣。坐在他左邊的叫做李霄,字叔夜,今年十八歲;右邊的名叫鹿子貞,字玉之,今年剛滿十七歲,二人都是加試中考進來的。
背對着的傢伙今年二十歲,叫做王丘,字青石,乃是潛齋先生的堂弟。沈侃很討厭他,仗着是先生的堂弟,凡事總要壓他一頭,又愛占他的便宜。
他們四人的年紀都比沈侃大,因此沈侃只得稱他們為兄。
今日江彬要聚會,這不王丘聞訊就跑來了,老規矩每個人出銀子一兩,他吵着也要出份子,卻一文錢也沒有,仍舊肩膀上扛着一張嘴,偏偏稍微喝醉就愛胡言亂語,不但嗜酒,更好色。
沈侃是打吳家回來的,去年裴夫人在老家修了新宅,吳夫人卻沒有回去,依然讓吳淞在潛齋先生門下讀書。
上個月,潛齋先生辭館,村裡人苦留不住只得罷了,吳夫人見狀托沈侃在蘇州城裏買座宅子。
沈侃很低調,半年來隻字不提有未婚妻的事。
這時鹿子貞問道:“一大早你就出去了,聽說告假回沈家村?何故?”
“恩師不教書了,所以回去送行。”沈侃一邊說,一邊坐下。
王丘笑道:“你這弟子待師之誼情厚,不像有的弟子還怨恨先生嚴厲呢。我有個笑話,也是關先生久館思歸,有弟子臨別之時眼淚汪汪,背地裏卻做了首詩。”
“什麼詩?”李霄問道。
王丘嘻嘻一笑,念道:“本是離籠鳥,非要依依戀。幾時方離別,我好去青樓。有一個伶俐的聽完,叫道你這個不好,待我作一首好的,便說:世間惡物死即沒,惟有先生死又出;若要我們終快活,直等死了掐不入。”
沈侃皺眉,心裏頗為不悅。江彬不是本地人,問道:“什麼叫做‘掐不入’?”
王丘笑道:“掐不入者,老也。”
這掐不入是吳中地區的方言俚語,這些地區管父親叫做老官,匏瓜瓠子老了掐不入,掐不入是用來形容父親的雅號,所以那弟子的意思,是說先生走了一個還會換一個,死不盡的,不如老官死了,也就不會請先生了,這樣才能快活自在。
大家笑了笑也就罷了,王丘瞅着沈侃沒笑,便說道:“沈兄弟正在得意之秋,為何皺眉?想必今日回去見了絕世美人,被她勾了魂去,於是害起相思病了吧?”
沈侃吃了一驚,他訂親的事王丘是知道的,故意這麼說,馬上就猜到他的用意。
鹿子貞說道:“沈兄少年老成,豈能見什麼美人!王兄你就別疑心了。”
王丘笑道:“我自然不會管閑事。不過今日承諸位好友厚情,要勞煩沈兄弟出銀子二十兩,叫艘遊船,再請來一個絕色美人,陪咱們去虎丘一游,老五你願不願意?”
沈侃討厭他,當下沒言語。其他幾個知道沈侃手裏不缺錢,加上少年心性,紛紛贊同道:“使得,使得!那個妙姑娘一日一夜紋銀十二兩,咱們光請她陪酒,大約六兩就夠了,就怕沈家的家規不容。”
王丘說道:“不怕!沈家長輩看在我面上,不會見責的。剛才是我開玩笑,只是咱們一共才五兩銀子,遊船酒席怎麼辦?起碼還需六兩,我也不好去拉六個人來啊?李兄你去拉。”
李霄趕緊說道:“你這題目太難,小弟只管自己的一兩銀子得了,其餘不****事。”
縣學一向繼承宋代書院的規矩,很嚴格,周學正來了后變本加厲,繼續用學子監督學子,又制定了條條門規,他自稱洞主。
如果是出去遊玩,那人家自然願意來,但這是挾妓嬉遊,那就沒幾個敢來了。何況一兩銀子的份子,一般學子自然嫌貴,也只有沈、江、李、鹿四個都是富家公子,父母不怎麼管他們,學院也往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人多怕嘴雜,江彬說不如一人再加一兩,四個人一共八兩銀子,但還是不夠。
沈侃趁機說道:“不是小弟掃興,只因我素來不耐遊玩,再說又是攜妓飲酒,一旦被家裏和院裏得知反而不美,實在是不敢奉命。”
就見他們幾個齊聲叫道:“掃興得緊!不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