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緣

翌日一大早，鬧鐘還沒響，徐慢就醒了過來。

擔心吵到同寢的舍友，她躡手躡腳地從床上下來洗漱，走路也輕聲慢步的。出門時，她留意到周筱婷剛醒過來，頭髮亂糟糟的，眼睛半眯，一臉迷惑地看着她。

確實，在以前，早上七點出門這個舉動絕不會發生在徐慢的身上。

徐慢在學校飯堂簡單吃了個早餐，一杯豆漿，一份油條，加起來才一塊五，出來工作以後，她才發現學校的物價是多麼便宜。

這個點出現在飯堂的，除了她以外，應該都是學霸。因為她看到坐在她對面的女孩，一邊吃早餐還一邊在背單詞，她帶着耳機，嘴裏念念有詞，好像已經進入了忘我的境界。

徐慢思忖了幾秒鐘，決定有樣學樣，她想起網上那句話，叫什麼比你優秀的人都比你努力。一股危機感油然而生，她立刻把背包里的英語單詞小冊子拿了出來，喝兩口豆漿又看一眼單詞，雖然效率並不高，但好歹也記住了十幾個。

英語小冊的第一頁，在她的名字旁，她還寫了八個字：好好學習，重新做人。

豆漿快喝到底，徐慢抬起頭來，剛好看到沈斯遠走進飯堂，近來她和學神在教室以外的地方遇到的頻率有點高。兩人的目光交匯，徐慢先和他打招呼，放下豆漿向他揮手，她看到對方有短暫的愣神，然後向她點了點頭，視線掃過她手裏拿着的六級英語單詞小冊。

徐慢本來覺得沈斯遠這個人挺冷的，班上的同學都說他仗着學習成績好，就一副誰也看不上的清高樣子，但徐慢想起那天他的笑容，覺得他並沒有別人說的那麼不近人情。

再聯想起沈斯遠以後的成功，徐慢覺得這一世無論如何都要抱緊學霸的大腿。她只恨現在自己沒有錢，否則她一定會把所有的錢都投資到沈斯遠身上，成為他第一位投資人。這才是她成功最快的捷徑。

早上第一節是專業課，也是最容易犯困的一節課，徐慢前後桌的同學都倒下了，豎起厚厚的專業書擋住自己的臉，昨天睡得早，徐慢現在倒還挺精神的，專心做着筆記。

下課前，副教授佈置了下周的小組作業，針對“社會化營銷”進行簡要的分析。徐慢正翻看着筆記，周筱婷湊過來問她：“慢慢，你過來我們組吧，現在還缺兩個人。”

“好呀。”

這種小組作業，一般都是熟人組隊，大家都認識了三年，各自有各自的圈子。

“現在還差一個人，我們再拉一個吧。”周筱婷說著站起來眺望，看看哪裏還有人沒組隊的。

而徐慢心裏的小算盤開始噔噔響了起來，她扭過頭看向教室里的某處，當下就和周筱婷說：“等下，我去問問。”

“問誰？”

周筱婷一臉懵，徐慢平時在班上不太活躍，認識的人就那幾個。然後，她看到徐慢從座位上起來，走到走廊窗邊的位置站定。

那不是沈斯遠的位置么？

徐慢在沈斯遠座位前停下，右手微微蜷起，並不是不緊張的，她也沒什麼把握，只是抱着試一試的想法。

她對沈斯遠發出邀請，語氣頗有些小心翼翼：“學神，你組隊了嗎？我們隊還差一個人，你要不要一起？”

徐慢站在他正前方，擋住了走廊照進來的陽光，她微微彎下腰，頭髮像瀑布一樣從肩膀上滑落，髮絲在光線映照中鍍上一層金色的光澤，臉上的皮膚也白得趨近透明。她嘴角帶着友善的笑意，眼裏閃着期待的光。

沈斯遠抬起頭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副畫面。

很多年後，他都會想起這一幕，他想，是她先來招惹自己的。

—

江廷又去了那家粵式私房菜館，這次他是自己一個人去的。

餐廳的老闆在門口接待他，似乎覺得他最近來的頻率太高，調侃他是不是打算把這裏發展成長期飯堂，還是說打算投資這裏。

江廷寒暄了幾句，重心並未放在這種沒營養的談話上。從上樓，他就在留意來往的服務員，直到進入包間，他才明白心裏那股異樣的情緒是什麼。

是期待感。他期待見到某個人。

江廷對此感到訝異，從雨夜開始，他與她僅僅見過幾面，但每一次都讓他看到她的另一面，那麼恰好地踩在某個點上，讓他產生無盡的好奇心。

來上菜的服務員也不是她，離開時，江廷把值班的經理叫了過來，對方是個聰明人，一眼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說徐慢啊，她不是每天都來的，一般是周一、周四和周六才過來。她還是大學生嘛，只能沒課的時候才過來兼職。”

“我們本來是不招兼職生的，不過她很誠懇，什麼都願意學，聰明伶俐的，學東西很快，她說自己需要錢，希望我們給她一個機會。”

“需要錢？”江廷突然開口問。

“她當時是這麼說的，她家裏應該是不太富裕的。”

江廷陷入了沉思，想起第一次見面時，她身上穿着的那條白色連衣裙，袖口上突兀的線頭。

值班經理送他到門口，揣摩了半天，問他：“那下回，徐慢過來上班要不給你發個消息？”

江廷腳步停住，但很快又說：“不用。”

江廷派人去調查了徐慢，雖然他自己也沒弄明白為什麼要這麼做，不是出於好奇心，而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直覺。

當周晁拿着調查結果走進來時，江廷從財報上移開了眼，將目光轉移到周晁身上。

“徐慢，今年22歲，津海大學市場營銷專業，老家的住址是江州鎮北林村，”周晁在腦海中仔細回憶了一下，發現這個地名有些陌生，應該是在本市一個偏僻的村落。

除了商業上有交集的人物外，周晁以前從來沒有受到過江廷這樣的委託，讓他去調查一個……女人。

他抬頭看了一眼江廷的表情，對方靠在椅背上看着他，薄唇輕啟：“繼續。”

“她家境不太富裕，初高中時申請過貧困助學金，大學……大學倒沒有再申請了。父親和母親在她高中時離婚，她跟母親一起生活，但很快父親和母親都各自組建了家庭，並育有兒女。”

江廷眉頭皺緊，右手手指半曲，在桌上輕扣。

周晁照着調查結果繼續往下念，看到感情經歷這一欄時，遲疑了一會問江廷：“感情經歷要念嗎？”

空氣安靜了半晌，男人的聲音響起：“念。”

“徐小姐談過三段戀愛，分別是在——”

尚未說完，就被打斷：“三段？”

周晁認真看了一遍，確認：“是的。”說完他又補充了一句，“徐小姐長得漂亮，學校里的追求者應該不少，不過，上面顯示，她現在是單身。”

前半句讓江廷想起了那天蔣煦陽問她要微信的場景，眸色變得幽深，他扯了扯領帶，似乎覺得室內的空氣過於悶熱。

“嗯，你出去吧。”他冷聲道。

而徐慢對這一切渾然不覺，她已經好幾天沒見到江廷，但在夜晚入睡前，江廷的臉還是會突然闖入腦海里，並且在她夢裏揮散不去。

每次夜裏醒來，她都徹底失去了睡意，只能躺在床上等天亮。

這天夜裏，她難得沒有做夢，但迷迷糊糊中她聽到有人在喊她，起初她還以為自己在做夢，直到床邊的枕頭被人狠拽了一下，她的髮絲也連帶被扯了一下。

痛感讓她清醒了一半，眼睛半睜，周筱婷虛弱的聲音傳入耳膜：“徐慢，我肚子好難受，不知道是不是吃錯東西了……”

徐慢立刻清醒了過來，掀開被子從床上下來。為了不打擾到其他舍友的休息，她只開了手機里的電筒，一隻手探向周筱婷的額頭。

全是冷汗。

徐慢被嚇了一跳，語氣急切：“筱婷你先換件衣服，我現在送你去醫院。”

扶着周筱婷到了學校門口，這會還是凌晨五點半，天還沒亮，灰沉沉的，路上一個人都沒有。

徐慢擔心打不到車，但還是抱着一絲微弱的希望試了試。幸好，在離他們3km的地方有一輛順風車經過。

“你現在怎麼樣，還那麼疼嗎？”徐慢幫她裹緊身上的衣服。

“嗯，就這一塊地方特別疼。”她捂着腹部的位置，眼淚都快掉了下來，“可能是昨天聚餐吃的東西太雜了。慢慢，不好意思，大半夜讓你陪我出來。”

“沒事，你別多想。”

徐慢掏出手機想要查閱司機現在的位置，眼睛突然瞥到日期，她盯着這幾個數字久久沒有移開眼。

9月29日，這是她和江廷第一次見面的日子。

上一世，就是在這一天，她陪周筱婷去醫院時和江廷遇見。徐慢盯着手機上的時間，發現連周筱婷腹痛發作的時間都是一模一樣，腳底有些發軟。

難道時間重來了一遍，事情還是會按照原來的軌跡發展嗎？

她還沒從驚慌的情緒中抽離，出租車就在她們面前停下。司機是個中年大叔，徐慢極力從後視鏡里去辨認他的臉，但怎麼都回憶不起來上一世那位司機的模樣。

“小姑娘，是按照定位去津海附屬醫院嗎？”

就是在那裏院，她遇見了江廷。

徐慢思忖了片刻，詢問周筱婷的意見：“要不我們去省二院吧，離這邊也比較近。”

周筱婷：“好，都可以的。”

出租車開往省二院的方向，司機開得很平穩，時間還早，路上人影稀少，徐慢看向窗外心情稍稍回緩。她靠在軟墊上，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思考，就算一切重來了又怎樣，她提前知道了結局就可以避開所有錯誤的選擇。

比如，現在，她可以換一家醫院。想到這，那種惴惴不安的恐慌感漸漸消失了。

掛了急診，醫生說沒什麼大礙，腹痛的原因和周筱婷猜測的差不多，是因為吃了生冷刺激的食物導致的。

她陪周筱婷去打吊瓶，約莫半個小時，蒼白的嘴唇終於有了血色，腹痛的感覺沒那麼強烈了。看她終於有了好轉，徐慢也放心下來，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快六點半了，但天色還是灰濛濛的，隱約能看得清路。她準備下樓買點早餐，待會周筱婷餓了可以吃。

現在這個時間點人還是很少，電梯很快就在五樓停下。

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徐慢剛想走進去，只是當她抬頭看清電梯裏的人，一股寒意從腳底慢慢升騰，分明是秋天的天氣，徐慢如墜冰窟，手腳冰涼。

她看到，江廷穿着和上一世一模一樣的衣服，站在電梯中央。

在那一瞬間，徐慢想到了一個詞。

孽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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