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犯個連環錯
彼時，范易陽抱着一台電腦主機，沿着行人路大步流星。江若初忍不住喊了一聲，“范易陽！”
范易陽猛地收住腳步，看着江若初從自行車上下來，用手掌擦了一把汗。
江若初敏銳的目光掃了他一眼，瘦了，黑了，原本清秀的面孔透着幾分堅毅，她沒由來地想起顧念的話，臉一熱，從包包里拿出通訊錄和一支筆，“你在明山找到工作怎麼不聯繫我？”
她一邊說一邊飛快地寫下一行字，一扯，遞給范易陽，“這是我辦公室和家裏電話，你有事記得聯繫我！”
范易陽接過紙，認真折好，裝在兜里，“好的。”
下午臨近下班，辦公室電話驟然響起，張科長接起來，喂了一聲，然後詭異地一笑，把話筒遞過來，示意江若初接電話。
江若初愣了一下，馬上猜測到可能是范易陽，臉一紅，接過電話沒說話，張科長識趣地拿起包包走了。江若初這才以儘可能平靜的聲音，“喂，你好。”
對面傳來一陣低沉的男聲，“對不起，打錯了！”
江若初愣愣地看着成為盲音的聽筒，心裏說不出的失落。她從抽屜里拿了一本《青年文摘》低頭看。
不知看了多久，屋內的光線暗了下來，江若初抬頭望一眼窗外。她的辦公室正在一樓最西邊，窗外是一排車庫。
江若初這一望不要緊，就看到車前有個鬼鬼崇崇的人影。她好奇心起，站起來趴在玻璃上看過去，只見司機王大哥拿着一根塑料管子，一頭插在油箱裏，用嘴對着塑料管子一吸，然後迅速地將管子另一頭插在白色塑料壺裏，就見油緩緩地從油箱到了塑料壺裏。
這是活生生的偷竊！江若初嚇得連忙坐回原位，心裏滿滿地都是對王大哥的鄙視。她心裏糾結着，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別人，只聽王大哥敲敲玻璃，大聲喊，“小江，怎麼下班了還不回？”
江若初不確定他到底知道不知道她知道他在偷油，只是笑嘻嘻地敷衍，“看會兒書，這就回去！”
正這時，電話再次響起，江若初看了一眼電話號碼，還是剛剛打錯的那個號碼。聲音在寂靜的辦公室里驚天動地，她一陣莫名地激動，也顧不上矜持，生怕來電是范易陽，又生怕下一秒他就壓了電話，噌一下拿起來，“喂——，”她沒說你好，電話里一片寂靜。
過了好久，或者只有幾秒，在江若初的期待中感覺很漫長，范易陽說，“我在你們單位對面的公用電話亭，一起吃個飯行不行？”
江若初幾乎是衝出辦公室。走出辦公樓，她又有意壓抑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把目光投向公用電話亭，范易陽筆直地站那裏，衝著她微笑，看着江若初慢慢走過來。
“想吃什麼？”
江若初淡淡地一笑，“什麼都行，我不挑。”
范易顯得有些為難，眉頭微皺，“我平時不怎麼出去，要不你找地方吧！”
江若初環顧四周，最後把目光鎖定在對面一家骨頭館上，“就那裏吧。”
范易陽有些詫異，打量了一眼江若初，“女生不是都喜歡吃素嗎？”江若初乜了他一眼，“她們怕胖，我不怕。”
江若初拿起菜單，一口氣點了一盤牛蹄筋，一盤豬脊骨，一份湯，一籠稍麥。范易陽看着服務員把菜上來，驚訝得直瞪眼睛，“以前，沒見你這麼能吃啊！”
江若初暗想，傻子，這是給你點的！然而，她知道範易陽自尊敏感，誇張地翻了個白眼，“每次咱三一起飯，你倆含情脈脈，我只有默默吃飯的份兒，我這飯量就是這麼練出來的！”
范易陽突然就沉默了，默默地吃了一塊牛蹄筋，過了好一會兒才問，“顧念，她還好吧？”
江若初想起顧念那個興緻勃勃的電話，就妒忌得要死，“她當然很好了！我真佩服她，能放下一切追求自我。”
說完以後，江若初又有些後悔，小心翼翼地盯着范易陽的臉看。范易陽臉色一僵，馬上笑道，“那我就放心了！若初，咱倆要不來點酒吧？”
江若初爽快地答應了。范易陽給江若初倒好酒，“你先吃點兒！空腹喝酒很難受的！”江若初吃了兩塊牛蹄筋，兩個稍麥，就把大部分的肉食丟給范易陽，“中午吃太多，不想吃了！”
范易陽用腳後跟都能猜出她這是故意的，怕他肚裏缺油水。他夾了一塊豬脊骨遞給江若初，“分擔一點！”
江若初又夾回去，“我其實最喜歡吃裏面的豬脊髓！”范易陽暗想，有錢人的品味果然與眾不同，啥少吃啥。
他只得用筷子把脊髓弄出來，只有筷子尖上白白的一點，就遞給江若初。江若初拿起碟子去接，脊髓沾在筷子上不肯下來，范易陽說，“張嘴！”
江若初本能地張嘴，范易陽就把脊髓喂到嘴裏。等她咽下去，他才猛然覺得剛才的動作不免有些曖昧，馬上羞紅了臉。
兩人喝了三瓶啤酒，剛剛好，甚至有些意猶未盡。范易陽送江若初回家，兩人騎着自行車，穿過初秋的晚風，在昏暗的燈光下緩緩向前。江若初恍然如夢，希望一路向西，沒有時間的盡頭。
回到家，江若初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她腦子裏儘是范易陽，他的工作，他的追求，他的倔強，以及他脆弱的自尊心。她不免替他感到惋惜，以范易陽從北京名校畢業的身份回到這座城市，完全能夠擁有更好的生活，沒想到在一家電腦公司當技術員。
更讓江若初無法想像的是，范易陽一個月五百塊錢工資，自己租房子，除去吃喝拉雜竟然還能接濟家裏人。江若初想到自己第一個月工資請同事吃飯、買衣服，三天之內就一毛不剩，還要家裏接濟，就慚愧不已。
她耳邊總迴響着范易陽略帶悲愴的聲音，“我支撐不起她的理想！”江若初就想到洒脫的顧念，感慨現實的無奈。
進入九月，天氣逐漸涼爽，只是太陽一如既往的毒辣。每個星期一上午，是科里例行會議時間。會議上，張科長提出單位購買兩台電腦，以提高辦公效率，張科長自己用一台，江若初一台。李科長表示同意，江若初馬上想到了范易陽。
不料，王大哥說，可以去誠信電腦那裏。江若初上班以來第一次主動發言，“不如去聯想專賣，專業。”
大家不約而同看向江若初，沒人附和。江若初看着張科長陰着臉沒接話，不知道自己哪裏錯了，又看向沉默不語的李科長，有些心慌。
李科長皺着眉頭沉默了一會兒，悶聲說，“那這事小江去吧！散會。”
江若初長長地鬆了口氣，迫不及待地跑回辦公室，給范易陽打了個電話。
第二天，范易陽就把兩台聯想電腦送到單位來，給張科長弄好，又給她弄，等一切就緒，天色已晚，江若初順道請范易陽吃飯。
范易陽一口回絕，“不行！上次你悄悄把錢付了，這次必須我來！這兩台電腦算我的業績的！”
江若初也不客氣，“我想吃麻辣燙！我知道有一家超好吃！”兩人就騎車跑到黃河路老字號麻辣燙，江若初一口氣點了好多。老闆煮好撈出來，每人滿滿的一海碗，吃得兩人撐腸拄腹。
范易陽生怕江若初搶先結賬，跑到老闆面前一問，才知道一共花了五塊錢。他回頭看了一眼正在擦嘴的江若初，感到莫名的心酸。
隔了幾天，李科長帶江若初外出為某處工廠用地進行測繪。王大哥開車送他們過去又回了單位，中午對方設宴款待，張科長喝了點酒，由廠方送兩人回單位。
路上，張科長看着江若初幽幽地說，李科長侄子在誠信電腦。江若初腦子“嗡”地一聲，才知道錯在哪裏。
“還有，”張科長長長地出了口氣，“王師傅偷油的事情，他知道你看見了。否則，以他的個性，你提議去聯想，他不會一聲不吭，一定會不遺餘力地拍李科長的馬屁！”
江若初大吃一驚，“可是，我看到他偷油的事沒跟任何人提到過，張科長怎麼知道的？”張科長以看白痴式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我看到他在車庫附近溜達了好一會兒，當然知道他要幹啥！”
江若初又是一驚。原來這小小的科室竟然這麼複雜。想起她那個提議，江若初後悔得腸子都青了！她倒抽一口冷氣，責怪自己魯莽缺心眼，犯這種連環錯，就連得罪起人來都是成雙成對的。
轉眼到了中秋節，單位給每人分了一袋土豆。大家各自或是自行車或是摩托車送回家去。江若初看着那沾染着新鮮氣息的土豆，不想要，又顧及這是工作以來第一份福利，就給爸爸打了個電話，不一會兒張二開着車子來，把土豆拎回了家。
眾同事皆驚，真牛氣，豪車拉土豆！江若初馬上紅了臉，覺得老江不靠譜。
回到家裏，江成山說，好久沒見小范了。江若初愈發覺得他不靠譜，好端端地提什麼范易陽？她卻莫名地紅了臉，白了江成山一眼，“操的心真多。”
江成山嘶了一聲，“好後生，可惜了。”他目光如炬地掃了女兒一眼，“你現在有工作了，該考慮結婚了。”
江若初心裏撲通漏掉了一拍，沒說話。江成山說，“過節給李科長送點東西！隨便什麼，但不能不表示。”
江若初本能地覺得送禮是很丟人的事情，以自己名校畢業的身份到單位上班，綽綽有餘。可是，她因為買電腦的事情惹了李科長，一直惴惴不安，就硬着頭皮去了。
李科長不在，李科長老婆熱情地接待了她。她一杯茶抿了抿，就逃也似地跑出來，在門外與范易陽不期而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