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馬爾福
包廂里的氣氛沉寂了一會兒。
伊狄想了想,懶得願意主動說些什麼,還是靜靜坐着打量起兩人來。可出乎意料,沒過多久,反倒是馬爾福先開了口——當然,那腔調仍然貴氣十足。
“我們好像見過,”他冷冷地端詳着她說,“你曾經在摩金夫人的商店做袍子。”
佩吉的視線彷彿終於從窗外轉移回來了。
伊狄乾巴巴地答是,她沒料到他會主動開口,“我記得。”
“可你身上穿的是二手袍子啊!”佩吉瞪圓了眼睛,直接把她觀察到的事實驚聲道出來。
一般與人初次見面便聽到如此,多少會覺得難堪。但伊狄畢竟已經基本摸清了她的個性,並不至於多想。
馬爾福倒也沒等她解釋,毫不關心地掃了她身上一遍,灰色的眼睛閃了閃,而語調一如既往地不緊不慢,拖得微長,“我想問的是,你——是否是和費因斯先生一道?”
名字一出,佩吉便猛地轉頭瞧了他一眼,緊接着又不敢置信地回頭看着伊狄。
不過現在,伊狄已經能基本理解了。
事實上,此前在孤兒院的幾天,伊狄已從書本上獲悉了相當的關於費因斯教授的故事。
他少年天才,自從進入霍格沃茨就是級長,門門考試拿第一,幾乎所有的老師都對他熱情以待。就連一位以嚴苛著稱的教授,對他的評價都是“無可挑剔的魔法、天賦般的好奇心、和正義無私的高貴品質,都讓他成為我有史以來最優秀的學生之一”。
然而,他的經歷又絕非只是如此。從學校畢業后,他進入魔法部成為了一名傲羅——這幾乎是魔法部最危險的職位——鑒於那個黑暗時代,伏地魔極其信徒的猖獗作惡。沒過多久,基於他早年在學校組建的學生社團“T.O.D.(TheOrderofDrakon)”的威望,他升遷至傲羅指揮部部長。
不久,在一次伏地魔現身的血戰中,費因斯用魔法將其重創。從此,在巫師世界一度呼風喚雨的魔王陷入沉寂,食死徒也銷聲匿跡,似乎都收斂下去,不再興風作浪。
於是,同在那年,贏的所有人尊敬的、年輕的費因斯當即被任命為魔法部魔法法律執行司的司長——當然,這在整個魔法部的高級官員中是前所未有的——和他同級的司長几乎都可以做他的父親了——儘管如此,他非凡的人格魅力仍從未讓他在魔法部樹立敵人。
可出乎眾人意料的是,很快,費因斯在此事業的鼎盛期,突然宣佈放棄職位。
輿論一片嘩然,甚至有人認為是魔法部哪裏虧待了這位年輕的魔法大師——唯一能重創曾經堅不可摧的邪惡的神秘人的英雄。
然而,很快他便為魔法部解釋道(由《預言家時報》最為刁鑽的記者麗塔斯基特親自報道),辭職的理由是實現自己最初的心愿——也就是教育(儘管報道內容的語氣仍讓眾人對真實的理由有所懷疑,畢竟“魔法部從來都是這樣”,根據街頭一位老太太的憤慨發言)。
最後,報道中他表示將重回到深愛的母校霍格沃茨任教,而學校也為他安排了最為合適的教職:黑魔法防禦術。
“我和他以及其他兩個學生一道,”伊狄糾正,“由學校的教授帶領非巫師家庭的新生辦理入學的工作,這是規定的程序。”
儘管她也不確定,因為那一對同齡兄妹的用具似乎早買好了必需用品。
不過,雖然似乎只是例行公事,可佩吉聽了還是一副相當羨慕的樣子。
“就算是這樣,能和費因斯教授見面也太好了。”
“為什麼?”
“他長得那麼英俊呀!我在巧克力蛙卡片上看到過他的樣子。”
這倒沒錯,伊狄努力地回憶了一遍他的長相,但開始一瞬間浮上心頭的,只有那雙彷彿燃燒起來的眸子。
一種不真實的感受突然湧上心頭。
她有點困惑。
“費因斯教授最大的成就可不是他的容貌,”馬爾福的臉綳得緊緊的,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佩吉還在滔滔不絕的興奮的發言,“真是幼稚。”
其實,馬爾福也不過和她們同歲,所以說這話倒讓人覺得有點好笑。
而顯然,在座不只只有她一個是這麼想的。
佩吉立馬很不高興地轉向他。
“比我還小几個月的人可沒資格說別人幼稚,馬爾福。”她尖刻地指出。
看樣子,佩吉也早知道他,伊狄心想。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馬爾福卻並沒再露出任何錶情。他語氣冷冷的,似乎很不屑和她爭執,“幼不幼稚和年齡可沒關係。”
“哦,是嗎!”佩吉被他無視的態度真激怒了,“死要面子、對好心幫你的人一句道謝都沒有的傢伙,難道就不幼稚?”
伊狄突然感到大事不妙——此時馬爾福的臉色已經變了。
“我告訴你,以你們家那種態度,韋斯萊家的孩子不來奚落你一番,都算好心了!”佩吉不依不饒,乾脆站起來面對他,臉氣得通紅。
馬爾福也猛地站了起來,他比她還高一個頭,居高臨下地盯着她,抱起手臂。
隔間內安靜了半晌。
伊狄愛看好戲的心思又開始作祟,她往後靠了靠,輪流打量着兩個人的神情變化。
可一會兒,馬爾福的臉便逐漸恢復成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這神情出現在一個十一歲的孩子的面貌上,讓人不由得感到驚訝。
讓人有點害怕。
伊狄忽然有點高興。佩吉則莫名其妙地緊張起來,她突然不太敢看那張英俊的臉。
好在,馬爾福似乎終於慢慢放鬆了面部肌肉,回復了正常。然而他依舊拖起長長的語調,絲毫不退讓地諷刺道,“哦,看吶,蓋布爾家的胖姑娘對窮鬼韋斯萊動心了。”
伊狄倒是瞧見,其實他抱起的手臂還微微顫抖。
“你!”佩吉當即感到被羞辱了,一下子便將方才的恐懼拋在腦後,“你胡說些什麼!”
好在這時,門恰好“唰”的一聲,被拉開了。
“親愛的,要不要買車上的什麼……”推車女人臉上的笑容在看到他們劍拔弩張的架勢時立馬僵硬了,“嘿——你們,這是怎麼回事?”
被這麼一打岔,隔間內的氣氛便驟然鬆弛了。伊狄有點失望。
兩人對視一眼,各自狠狠地坐了回去,臉看到不看對方。
這下只有她打圓場了,伊狄無奈地想,看好戲也有些小代價。
“大概沒事了,夫人,您剛說什麼?”
她把語氣放得無比禮貌,微探出頭去,看見她推的車裏全是一袋袋花花綠綠的魔法零食。似乎有幾包還在其中拚命掙扎。
女人掃了一眼對面的兩個孩子,感到情況似乎有所緩解。於是她又恢復了笑容可掬的職業性表情,親切地問道,“哦,當然……我是說——我來問問你們,需不需要什麼吃的?”
伊狄最近一次吃東西還是在昨晚,一碗清水泡着幾根烤焦了的麵包條,但她並不想花太多錢在這上面。
然而當她正要拒絕時,卻見佩吉把頭撇回來,朝車裏掃了一眼,像是要消氣似地,一字一頓道,“我每樣都來一些吧。”
“好的……”女人輕揮魔杖,一堆零食糖果便重重地落到了包廂的桌上,她笑眯眯地,“那麼,你們兩個呢?還需要什麼嗎?”
“我不用了,謝謝。”
伊狄望向馬爾福,他和她異口同聲。
他在遇上她探究的視線時,微微把頭撇開了,窗玻璃反射出的晶瑩的正午的金光籠上了他的側臉。
她拒絕是由於沒錢,可馬爾福應該沒到那地步才對——或許貴族小孩不愛吃零食?
她知道佩吉家中是商人,也不算純血家族。
佩吉的目光從伊狄流轉到馬爾福,嘴緊緊皺了起來。她突然做出了決定。
“這一堆,全部再來兩份。”伊狄聽到她大聲說,語氣不太自然,但隨即她便轉頭,對她笑出淺淺的牙齒,語調重新變得開朗,“伊狄,你們倆只讓我一個人吃,會顯得我太不淑女啦!”
既然有送上門的食物,伊狄也並不覺得需要推辭。她也大概明白,他們這場架可能吵不成了。
不過儘管遺憾,卻並不妨礙她對她的友好報以笑容,“那麼,謝謝啦。”
她不經意地看了看馬爾福的方向,發現他顯得有點不自在地攥緊了手,倒沒有拒絕。
伊狄鼓勵地看了一眼有點猶豫不決的佩吉,她覺得她有希望。
“馬爾福,”佩吉把一袋鍋形蛋糕幾乎送到了他鼻子前面,“這是給你的,剛才我不該那麼說,抱歉。”她的語速快得要命。
伊狄在心裏嘆了口氣。
可馬爾福居然慢吞吞地看了她一眼,把蛋糕接過去了。
她有點意外地看着他們。
“謝謝,”他生硬地衝著佩吉說,語調和緩了許多,“我……我接受你的道歉。”
而此時聽到馬爾福的話,佩吉也一下子就眉開眼笑起來,彷彿把剛才的一時不快都忘了。
伊狄過去對人的預判一向很準確的,她不由得微蹙了眉頭,但片刻又舒展開了。
也是,看戲總要有點轉折才精彩。
這兩個人,第一次讓她感到有點驚喜了。
“這就好了,”佩吉心滿意足地拿起一袋巧克力蛙,相當隨意地猛地一把扯開了塑料包裝紙,看得兩人都是眼神古怪起來,“那咱們開吃吧!”
不過,那隻活蹦亂跳的渾身巧克力色的傢伙卻不聽話——它猛地一跳,竄到了桌上,有力的四肢鼓着巧克力色的肌肉。
馬爾福立馬嫌惡地往後縮了縮,“快抓住他。”
好在伊狄已經眼疾手快,在佩吉反應過來之前,就一把掐住了那隻差點又蹬腿的巧克力蛙。
它緊接着在她手中大聲“呱”了一聲,倒不怎麼掙扎。
“給,”她利索地把它扔回了佩吉的掌心裏,“……那是什麼?”
她指的是包裝盒裏的一張掉出來的卡片——那上面畫著一個長着像海象般的鬍鬚的禿頭。
他朝她咧開嘴笑了笑,然後忽然轉身,消失在了黑色的卡片背景中。
伊狄覺得他的眼神很有趣。
“哦,應該是某個名人,”佩吉掃了卡片一眼,接着狠狠地一口咬掉了巧克力蛙的頭,嘴裏鼓鼓囊囊地解釋道,“巧克力蛙里都附有畫片,你知道,可以收集起來,都是些有名氣的男女巫師。”
“那是斯拉格霍恩,”馬爾福看上去有點忍無可忍,“他是霍格沃茨的副校長。”
佩吉一副剛剛想起的樣子。
“原來是這樣。”伊狄說,她突然有點想發笑。
話說回來,她的確記得入學通知書和《霍格沃茨,一段校史》裏都有這個名字——這位教授的資歷非常老了,但是霍格沃茨仍然請他同時擔任副校長和魔藥學教授的職務。
只是不知道,巧克力蛙卡片還會不會有費因斯教授。她如此想着,也拆了幾袋。可惜,其餘幾個卡片上的巫師她都不認識。
接下來,三人都吃得很好——伊狄甚至覺得有點撐,想必後天再吃第二頓都足夠得很。
而隨着桌上的零食逐漸減少,窗外的景色也越來越陌生,穿過點綴着牛羊的田野,很快進入了樹木林立的山間森林。
伊狄靠坐在隨着列車的運行微微震顫的座椅之上,情不自禁地又想起那些魔杖,它們躺在自己熟悉的掌心時,仿若將死之人——了無生氣,卻又叫人不忍放棄希望。
而她剛剛注視着馬爾福緩慢進食的樣子時,也懷有這樣的心情。
他的舉手投足間都顯得很優雅,那不是一種故作姿態,而是與隔間內其他兩人一般習慣的某種東西。
只是男孩的姿態又截然不同,散發著莫名的寂寥。
吃到一半,他忽然偏過頭來,兩人視線相遇。
伊狄眼睛一眨不眨,似乎絲毫不畏懼偷窺被察覺。
是這樣,她想。
那是心底驟然升騰起一種名為同情的情感。好在她並不動搖。
一會兒,他也移開了眸光,這短暫的靜默便也隨之消解在流動的時間之中了。
“還有多久能到?”他放下蛋糕,望了望窗外。
伊狄搖搖頭,她知道距離,但一時估計不出來。
“我聽說大概要到晚上了,”佩吉卻接過了話頭,她放下火星棒時,嘴邊還掛着奶油,煞有介事的樣子,說起話來也顯得有點滑稽,“我說既然還有這麼久,不如我們……”
伊狄實在忍不住,伸過手去替她把奶油輕輕擦乾淨了。
佩吉的眼睛瞪圓了看着她。
“嗯,什麼?”她示意她繼續。
“哦,呃,”佩吉有點結巴起來,她轉頭瞧了一眼馬爾福,“我是說,我們可以互相了解一下。我還不知道,你們覺得自己會被分去哪個學院呢。”
伊狄心中早有答案了,她卻並不急着說出來,反問她,“你怎麼想呢?”
“這可不是想去哪兒就去哪兒的,”馬爾福似乎再也忍不住自己諷刺的衝動了,“我看,她註定是個愚蠢的——”
“格蘭芬多!”
四角凳上的魔帽尖聲喊道。
看着又一個紅髮男生走向那張熱烈鼓掌歡呼的長桌,佩吉扭頭對排在自己身後的伊狄緊張地悄聲嘀咕,“要我說,真好。你看斯萊特林那邊,所有人都一副性冷淡的樣子——我是說,配馬爾福倒是准沒錯,可不是我。”
伊狄往離她們最遠的那張長桌望去,每一次有人坐到他們那邊去,所有學生都是一副冷漠而有禮的歡迎表情,倒的確像無數個馬爾福。
但她不敢笑,低聲對佩吉道,“其實,我覺得我可能會去斯萊特林。”
這一石驚起佩吉面上幾層浪,她瞪大眼睛,“可你剛才在火車上不是說——而且這怎麼可能?”
可說到這裏,台上的麥格教授念到了她前面女生的名字。
她們立馬規規矩矩地站好。
萬一被警告在隊伍里講話,就跟之前的隆巴頓一樣要糟糕了。
“赫奇帕奇!”帽子尖叫道。
緊接着麥格教授念道,“瑪格麗特·蓋布爾!”
然後伊狄便看着佩吉有點跌跌撞撞地坐上了那張凳子。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感覺她的嘴形一直在不停地默念“不要去斯萊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