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虛假的真實
馬爾福感覺身上的斗篷已經飄起來,完全遮不住他奔跑的雙腿了。儘管如此,他仍然不敢停下來,因為費爾奇就在後面,像一隻氣急敗壞的獵狗,嗅到了他的氣息卻抓不到他,他那雙憤怒的淺色眼睛徑直穿過他透明的身體望過去,卻看不見這個深夜搗蛋的學生,他焦躁不安地在原地幾處打轉,狡猾地把步子漸漸放輕來,豎起耳朵,企圖聽出他的方位。
但費爾奇這點小聰明馬爾福也馬上察覺了,他生怕他聽到自己腳步聲,迅速地繞過一根樓梯邊的廊柱,靠在後面捂着嘴喘息。
他很怕被發現,從沒有這麼緊張過,但他也沒有選擇。早就沒有了別的選擇。他怕的事情太多了,怕失去父母,怕被學校開除無處可去,但他也怕再也見不到莉雅。所以他抓住一絲線索,就不敢放過,就像現在伊狄·里德爾這個人是他最後的救命稻草一般。他只能選擇保護她們。
馬爾福的發愣了一會兒,才猛地意識到身後費爾奇的腳步聲消失了。這時他腦門上正有一滴冷汗從額頭滴落下來,碰到地面發出“啪”的一聲。
“抓到你了!”費爾奇一下子從他背後很近的位置惡狠狠地撲了過來,帶起一陣風。
馬爾福撒腿就跑,費爾奇的手幾乎碰到了他斗篷的邊緣。他只感覺一陣光滑的觸感從手指流過,立刻生氣地大叫站住。
傻瓜才會站住,馬爾福七拐八拐地跑,費爾奇哼哧哼哧地追在後面,他的腳步已經遮不住了,但他還是死死地抓着隱形斗篷,在下一轉彎前急急剎住了腳。新的走廊兩邊都佈滿了盔甲,陰森得嚇人。但他也管不了自己在哪,擰開附近一扇門就躲了進去。
裏面一片漆黑,他合上門之後把最後的聲音和光線也擋在了外面。氣喘吁吁地靠着門,一會兒腿就發軟,整個人滑到了地上坐着使勁喘息,但屋裏的灰塵嗆人得要命,他緊接着就咳起來,咳得他眼淚汪汪地才停下來。
馬爾福低低地詛咒了一聲,耳朵靠着門聽了一會兒,一片寂靜。但他怕費爾奇守在外面,不敢立刻開門。於是他起身,慢慢拍完了身上的灰,然後掏出魔杖,輕聲念咒點亮了房間。
這屋子很大,但中間空空蕩蕩,滿是灰塵和蜘蛛網的角落裏堆了一些黑乎乎的桌椅。也許是一間廢棄不用的教室,馬爾福心想。但他一下子就注意到,靠正對着門的牆上還放着一件似乎完全不屬於這個房間的東西。
這是一面氣派的鏡子,高度直達天花板,勾勒華麗的金色鏡框,底下由兩隻爪形的腳支撐。馬爾福慢慢走近,下意識地站到鏡子前面,想查看一下自己的儀容。
他手一抖,魔杖差點扔到地上。
他猛地轉過身來,心跳得比剛才躲費爾奇的時候還要瘋狂——因為他在鏡子裏不僅看見了只剩一個頭在外的自己,還看見他的父母和莉雅的臉在他身後。
但房間裏除了他沒有別人,馬爾福努力克服心理障礙,走近了些,才發現鏡子裏的其他人都有些模糊,但他們臉的神情都看得一清二楚——都在微笑。一頭柔順金髮的納西莎,他憂鬱的母親,甚至都在真切地沖他笑着,更不用說那個和他一模一樣發色的長發的高個兒巫師,居然也朝他露出讚賞和自豪的眼神,他眼眶忽然酸酸的,完全沒注意到自己的眼神已經由驚疑害怕變得無比柔和。
最後,他眷戀的眼神落在他父母身邊那個小個子姑娘身上,她一頭漂亮蓬鬆的捲髮可愛地有些翹起來,睡眼朦朧,一副剛睡醒的樣子,還伸出手往鏡子上好奇地摸。
馬爾福不由得笑了起來,真心的笑容讓他整張蒼白的小臉都變得有光彩了,不是平時那種嘲諷傲慢的嗤笑,他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條縫,嘴角弧度很小地勾起來,優雅又賞心悅目,活像一隻過得心滿意足的波斯貓。如果伊狄和佩吉看到了他這副模樣,大概都會驚掉下巴——不是驚喜,是驚嚇——因為雖然也挺好看,但這表情實在是太不符合他那張臭臉了。
他很快隱隱意識到這些影像或許都是假的,但眼睛始終挪不開那些那樣令他高興的神情。他一把摘掉了隱形衣,迷戀地盯着鏡子,緩緩在前面抱膝坐下。
夜裏地板很冷,即使有隱形斗篷墊着,也還是讓他哆嗦了一下。但這座鏡子有股莫名的魔力,吸引着他,讓他難以面對現實。他坐了很久,才感到屁股下有什麼一直硌着他。他的視線還是沒有離開鏡子,迷茫地伸手去摸索袍子裏的東西,碰到那陣比地板更冰冷的金屬的質感,邊緣的齒輪刺痛他的掌心,他才愣了愣神,彷彿一盆冷水從頭上澆下來。
馬爾福低頭一看,是一塊表面被颳得有點舊的金色懷錶,甚至扣子也很松,微微一斜就彈開來,裏面露出與鏡子裏同樣的女孩衝著他甜甜微笑的黑白照片。
不同的是,她看上去清晰得多,卻也沒那麼完美。至少他看得出來,她的笑容是虛假的。但虛假的反而比較真實。
馬爾福定睛看了她一會兒,半晌,把懷錶放回了口袋,拿起魔杖和隱形斗篷,再也不看那鏡子一眼,幾乎是跌跌撞撞地扭開了門,離開了房間。剛才那種被迷惑心智的感受讓他整個人心慌意亂,即使平靜了一會兒,腦海里還是會不由自主地開始回想那座鏡子給他帶來的甜蜜感受。他另一隻手伸進口袋握住懷錶,感受它刻進掌紋的形狀,才逐漸有現實感從指尖迴流到全身,衝散了那些令人恐懼的美好幻想。
因為宵禁的緣故,深夜的霍格沃茨不是每個角落都燒着明亮的火把。馬爾福藉著魔杖的熒光走了很遠,才隱隱看到遠處有亮光。他精神一振,正要朝那個方向抬步走去,卻忽然聽見對面傳來兩個人交談的聲音,是他熟悉的兩個聲音。
他步子一頓,一貓腰藏身在了離光線最近的陰影處。兩個聲音清晰地傳到他耳朵里來。
“剛才有人在圖書館,在禁/書區,教授,”是費爾奇,馬爾福屏住了呼吸,“您說過的,如果有人夜裏到處亂逛,就立刻來向您來彙報。”
令他更驚訝的是,他聽到費因斯的聲音在回答,“我聽見了,阿格斯,”他的語氣很輕柔,甚至還帶着一絲輕快,但莫名讓人感到壓力,“大概整個城堡的學生都聽見了,我想。你這麼晚才來找我彙報,是有什麼收穫嗎?”
一陣難堪的寂靜。
“沒,沒有,”從聲音馬爾福都可以感覺到,費爾奇有些畏縮地哆嗦了一下,他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在這位一向溫和的教授身上感受到莫名的強勢,而馬爾福也不明白,為什麼平時脾氣很壞的管理員對一位教授如此害怕,這讓他也有些戰慄,他有種預感,自己接觸到了某些原本不該知道的秘密。
但他身不由己,只能硬着頭皮接着聽下去,費爾奇停頓了一會兒,才又結巴地開口說,“……不過,不過我們已經知道,那個學生他……他有一件隱形斗篷,還有他去翻了一本書,後來掉在了地上,教授。書名是《尖端黑魔法揭秘》。我發誓,您再給我一天時間徹底搜查學生宿舍,我一定能抓到這個狡猾的學生。”
“隱形斗篷?”比起書,費因斯似乎對馬爾福的斗篷更有興趣。
“……是的,”費爾奇小心地解釋,“我差點兒抓到他了,絕對沒錯的……”
費因斯沉默了一會兒,“今年霍格沃茨的新生名單里,我記得讓你查過,有個名叫哈利·波特的男孩?”
“哈利·波特……哦,是的,教授,被分到了格蘭芬多,”費爾奇聽起來有些疑惑,“雖然我始終不明白您為什麼一直擔心這個名字……哦,等等,您的意思是?”
“也許你能從他的宿舍搜出隱形衣,阿格斯,”費因斯淡淡地說,“不過如果的確是他,我希望你不要聲張、也不要扣他的分數——畢竟今晚的意外並沒有造成什麼實際的損失,只是一個喜歡冒險的格蘭芬多犯常見的莽撞的小錯誤而已——他剛入學,還沒接受正確的教育,我不希望他現在就受到其他學生過分的指責。當然你也不必與他多談,罰他明晚禁閉,讓他‘幫你’抄抄一些函授信也好。”
他是不可能搜出來的,馬爾福心知肚明。隱形斗篷是他以前的生日禮物,不可能會在格蘭芬多那個什麼波特的宿舍里有——當然,除非他爸媽也給他買了一件。
而且他也很奇怪,一位教授居然口誤把隱形斗篷說成了隱形衣。
另一方面,他還明顯覺得費因斯的處理辦法太軟弱了,一貫性格暴躁的費爾奇絕對不會就這麼善罷甘休。
但讓他驚訝的是,費爾奇只是乾巴巴地說道,“您太善良了,教授,這些格蘭芬多闖的禍是整個學院最多的……我總是忘記您也是斯萊特林出身,您真是——”
他停頓了半天,馬爾福懷疑他實在是為這種‘善良’找不到合適的馬屁可拍了,果然,費爾奇到最後才擠出一句,“……太為學生着想了。”
兩人結束了交談,馬爾福躲在角落裏嘲諷地勾了勾嘴角,又過了一會兒才優雅地拍拍灰,正要站起來又一屁股跌了回去,帥氣的表情碎了一地。
偷聽太久腿麻這種事情,真是讓人很不好耍帥啊。
馬爾福走進公共休息室之後,腳步在門口頓了一下,無語地觀看了一會兒兩個小姑娘一個靠在另一個肩上留着口水,另一個靠在沙發墊子邊也閉着眼的情景。看着看着,他卻才發現其實自己也已經很疲倦了。
但他走過去,近了才發現伊狄並沒有睡着,她只是眯着眼,對着爐火的光打量着攥在右手的一張紙片。
伊狄注意到他靠近了,馬上把紙塞回了袍子口袋裏。抬頭看向他。
“你們在這兒幹嘛?”他雖然黑着臉,但壓低的聲音還是暴露了他努力不吵醒佩吉的態度,“那是什麼?”
“沒什麼,”伊狄也壓低了聲音,岔開話題,“我們在等你的消息,不過因為有宵禁,我們也不敢在外面多待。你沒被費爾奇抓到吧?”
“沒有,”馬爾福簡短地否決了,毫不客氣地說,“把這個瞌睡蟲弄回宿舍吧。等別人還睡得這麼香,簡直一點用沒有。”
伊狄咳了一聲,為佩吉辯解道,“其實她之前是最擔心你的,只是睡意這種東西,的確也是很難憑意志抵擋的……我一會兒就把她弄回去。總之,你沒事就好了,”說到這裏,她又恢復了一本正經的神色,“可惜的是,今晚我們……沒什麼收穫,反而差點讓你陷入了危險。”
但馬爾福已經累得什麼都不想追究了,而且,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穫。
至於伊狄,她腦海里一片混亂,湯姆·里德爾這個名字的出現擊碎了一切,但她也沒有精神多想了——明天,就是費因斯約她談話的日子。她必須打起全部精神應對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