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活下去
審判室四周的牆壁由黛青的石頭砌成,火把照着兩邊一排排逐升高的空板凳。伊狄的前方最高的幾條板凳上,浮現着許多黑乎乎的人影。沉重的大門在她身後關上。
一個冷冷的男人聲音在審判室里回蕩着。
“坐下吧。”
伊狄垂下目光,望着房間中央的那把椅子,椅子的扶手上纏繞着鐵鏈。她雙腳走過石頭地面時,發出響亮的迴音。坐上椅子,伊狄抬頭望了望坐在上面板凳上的那群人。大約五十個,都穿着紫紅色的長袍,左前胸上綉着銀色的“w”。他們都垂眼下來,都帶着嚴厲的神情。
板凳的正中間,坐着魔法部部長康奈利·福吉。他大腹便便,戴一頂暗綠色的圓頂高帽,神情一樣的審慎。左右坐着的女巫則都坐得很靠後,臉籠罩在陰影中。
“很好,”福吉說,“被告到場了,我們開始吧。”
“9月5日的審判,”福吉聲如洪鐘地說,“審理霍格沃茨一年級學生伊狄·里德爾違反《巫師法》一案。”
“審問者:魔法部部長,康奈利·福吉,魔法法律執行司司長阿米莉亞·蘇珊·博恩斯,高級副部長多洛雷斯·簡·烏姆里奇。審判記錄員:珀西·韋斯萊。”
“被告方證人:拉爾夫·費因斯。”伊狄身後一個平靜的聲音說道。她轉過頭,心中暗嘆一聲不出所料。
費因斯緩緩走了過來,身穿一襲黑藍色的長袍,神情淡然。他走到與伊狄平行,抬起頭來,一雙烈焰般跳躍的藍紫色眼睛望着福吉,他長長的袍擺和咖啡色的髮絲在火把的照耀下泛着鮮艷的光。
威森加摩的成員都開始小聲地交頭接耳,所有的目光都投在費因斯身上。有人顯得很驚訝,有人似乎有點兒害怕。而坐在後排的兩個上了年紀的女巫甚至高興地揮了揮手表示歡迎。
伊狄心中微微一定。無論如何,此刻費因斯的及時到來還是讓她感到踏實很多。她轉過頭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睛仍然鎖定着看上去有些驚慌失措的福吉。
“啊,”福吉說,看上去完全沒了主張,結結巴巴起來,“費因斯。是的……這麼說,你——嗯——你收到我們的信——知道審訊的時間、地點都改變了?”
“看來沒收到,”費因斯語氣禮貌地說,“不過,我犯了一個幸運的錯誤,提前三個小時就來了魔法部,所以不妨礙。”
“是的——好吧——我想我們需要再拿一把椅子來。我——”
“不勞費心。”費因斯溫文爾雅地說。他抽出魔杖,輕抖了一下,一把扶手椅憑空出現在伊狄旁邊。他坐了下來,長長的手指尖對接在一起,目光從那上面望着福吉,臉上帶着彬彬有禮、饒有興趣的表情。
威森加摩的成員仍然在交頭接耳,一個個坐立不安。後來福吉又開口說話時,他們才安靜下來。
“是的,”福吉說,把面前的文件移來移去,“那麼好吧。現在是……指控。是的,”他從一堆文件中抽出一張羊皮紙,深吸一口氣,大聲念道,“指控被告方有如下罪行:9月1日晚九點零三分,霍格沃茨斯萊特林學院公共休息室,使用了厲火。此行為違反了一八七二年頒佈的《巫師法》第三段以及《反黑魔法法》第十三條。
“你就是霍格沃茨一年級新生伊狄·里德爾?”福吉問道。
“是的。”伊狄回答。
“在入學以前,你居住在啟德郡豪斯塔區綠木路2號的格林伍德孤兒院?”
“是的。”伊狄忽然有些忐忑不安。
“從1986年2月,你曾被化名為愛德華·史丹福的斯塔福德公爵(DukeStafford)收養過四年時間?”福吉說。
他周圍一些巫師又交頭接耳起來,有人顯得十分疑惑,更多人則露出懷疑的表情,對着她指指點點。
“……是的,”伊狄竭力令自己冷靜下來,可她控制不住心跳如鼓,“對不起,我實在不明白這和——”
“愛德華·斯塔福德,是魔法部從1984年就通緝的最邪惡的在逃麻瓜罪犯之一,”福吉露出一個慘白的笑容,他的語氣拖得長長的,“……涉嫌非法囚禁巫師罪,惡意虐待未成年巫師和殺害巫師罪,以及誹謗。”
伊狄感到他每說出一個罪名的瞬間,地下室冰冷的空氣就從她的肺里被抽走一分。
她似乎又回到那個陰暗的地下室,渾身被束縛,呼吸和尖叫都窒息在喉嚨,被她埋葬以久的幻覺、疼痛、以及刻骨的恐懼;恍惚間,她彷彿又動彈不得地眼睜睜看着一根閃着魔鬼般銀亮的尖刺步步逼近。劇烈的喘息,野獸的獰笑,孤獨無援的心跳,響徹她全身每一處快速流動的血液間。
針刺進了她柔軟的皮膚,她的漆黑的瞳孔瞬間放大開來。
真疼啊……不過她很快就逐漸麻木了——習慣不就好了嗎?……她其實沒什麼可牽挂的。從出生就被拋棄……大概這就是她所謂人生的全部價值了吧?
不對,她還有一個朋友,在孤兒院,成天被男人騙……
有什麼關係呢?人家根本不領情。內心有一個聲音對她說。
真疼啊——可如果沒有她,那個傻瓜大概會活不下去吧?
她老和她吵架,但脆弱得很,沒有她,她根本不會好好照顧自己……另一個聲音固執地反駁。
也許她這麼死了,她就再也沒法離開那個該死的孤兒院吧?
對了,對啊,她還要活下去,她還想告訴她……
“伊狄!伊狄!”她膝蓋一實,感覺自己觸到了堅實的地面,天地驟然倒轉過來。
有雙手臂緊緊地摟住了她,一手給她扶着,另一手環住她的腰。
伊狄大口喘着氣睜開眼,發現費因斯正皺着漂亮的眉頭低頭看她,他平日那雙猝火的雙眸此刻好像染上一層寒霜,藍得令人心驚。
“對,對不起,”伊狄下意識地拂開了他的手,溫暖瞬間離去了她的身體。她才發現自己還在審判室中央,跪在地上。
費因斯另一隻手沒放開她,“你看上去很不好,”她注意到他盯着她,眼神恢復了深不可測,完全沒有他語氣中那種迷惑人的擔心情緒,“請允許我扶你起來,里德爾小姐。”
伊狄借他的力站了起來,才注意到福吉不在座位上,很多威森加摩成員也離席了,有人還坐在椅子上看着她竊竊私語。
“由於你的突髮狀況,暫時休庭了,”費因斯在她身邊體貼地解釋道,伊狄幾乎現在才注意到他離自己有多近,一隻胳膊環着她,側身緊靠着她身側。
她剛才似乎還聽到他叫了自己伊狄。
念及此,伊狄有些迷茫,她往後退了一步,“謝謝您,教授。”
費因斯瞥見她的小動作,眼底似笑非笑,卻自然地鬆開了她,“我想,改天裏德爾小姐有必要向我詳細解釋一下今天的狀況。我代替值班醫師檢查了,你並沒有什麼突發疾病,只是短暫休克。”
“我沒事,”伊狄逐漸恢復了理智,她不想讓費因斯看出什麼來,抬頭看着他說道,“也許只是昨天沒睡好,有些疲憊。”
費因斯一句話沒說,顯然是並不相信。
“真的,”伊狄莫名有些焦慮,“我準備好了。您可以通知福吉先生,隨時可以繼續。”
“福吉去盥洗室了,”他站直了轉過身去,高大的身影悠哉地回到扶手椅上落了座,“估計要一時半會兒才能回來。在你想清楚要不要在我面前說謊之前,里德爾小姐,我們可以繼續等一會兒。”
她心裏嘆了口氣,也坐下了。
“對不起,教授,”猶豫了半天,伊狄還是向他低聲道了歉,雖然很不喜歡對人低頭,但她識時務,知道什麼人不能輕易招惹,“我回頭會給您一個滿意的解釋的。”
畢竟她還沒有等到費因斯為她脫罪呢。
好在聽了這話,費因斯似乎心情好了起來。他摸了摸她梳得整整齊齊的長發,然後揮了揮魔杖,送了張傳信的紙條出去。
很快,福吉和其他威森加摩的人都重新坐好了。
伊狄望着福吉豬肝似的臉色,忍不住懷疑他在盥洗室拉了場肚子。
“咳,好了,看來大家都準備好了。我宣佈重新開庭,”福吉好像憋着一口氣在說話,“根據《威森加摩權利憲章》,被告有權請證人出庭為其作證……”
“等等,康奈利,”博恩斯女士疑惑地打斷了福吉的發言,“我想如果大家沒記錯的話,我們上個流程還沒結束,現在還沒到證人的時間……”
“我說結束了就是結束了,”福吉生硬地解釋,“上個流程我沒有多餘的問題了,女士。我想,由於接下來這位證人的說辭,我們之前的推測都是……證據不足時的……”福吉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個字,“草率提問。您還有什麼問題嗎,女士?”他這個問句幾乎是從牙縫裏從擠出來的,上揚的反問語氣都變了調。
“……我想我沒有了。”博恩斯和另一個審問的女士疑惑地交換了個神色,但她們都沒有再多說什麼。
“那麼,被告方證人,”福吉鬆了一口氣般地說道,“拉爾夫·費因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