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寵物

“有人……知道……我在這裏……”伊狄從嘴縫裏用盡最後的力氣，吐出這幾句話。

喉間的力氣一下子鬆了，她像溺水的人猛人浮出水面一般，大口大口地喘着氣，無力地被扔在病床上。

“您不能殺了我，”伊狄大口喘着氣，眼睛卻始終不敢離開這個詭異的男人，生怕他又情緒失控做出什麼事來，“很多人知道我在這裏，而且……麥格教授知道你來了。”

費因斯居高臨下地看着她，一言不發。

等伊狄的氣息逐漸平穩下來，她警惕地盯着眼前的男人，黝黑的眸子閃亮閃亮的。這讓費因斯想起夜裏攀過窗沿的黑貓的眼睛，像琥珀。

但他並不會因此有一分一毫的心軟，他比看上去還要謹慎對待這個狼一樣感官警覺的小女孩。

“你剛才說的有人，並不是指麥格。”他直接用的是肯定句。

伊狄沒想到他這麼敏銳，她咳嗽着坐起了身，捲曲的髮絲垂落到她臉頰上，沾着剛才掙扎的汗水。陽光透過窗帘照射進來，竟有一絲脆弱的美麗。

“拉爾夫·費因斯，你不是個普通的教授，對不對？”她剛才喉嚨被勒得疼了，說起話來還是像鐵絲拉着一樣隱隱作痛，說任何一句話都很費力，“你剛才想勒死我。你並沒有否認。”

費因斯笑了，“如果你想說的只是這個，那麼知道這件事的人很快就可以消失了，里德爾小姐。如果你死了，沒人知道我的真面目，也沒人會站出來指控我的學生。至於麥格，我早有準備，掩蓋證據並不難。任何人都可能在我來之前這個空檔殺了你，這樣一勞永逸的機會，你告訴我，我為什麼要放過？”

伊狄早有所料，不由得心中苦笑。

“我告訴您理由，您就會放過我嗎？”她淡淡地問道，“在剛才之前，我還以為您會。不過現在，我心裏一點把握都沒有，教授。”

“你說出來，也許有機會，”看她終於表明怯意，費因斯漫不經心地又補充道，“當然，如果我不滿意的話，你還是要死的，里德爾小姐。”

她已經幾乎有些絕望了。雖然目前看起來這位教授願意給她一個機會，但她看得出來這完全取決於他的心情。費因斯在她面前肆無忌憚地露出真面目，恐怕根本就沒想過讓她活。

現在這麼說，只是像平淡生活中逗弄一隻企圖反抗的小寵物一般，如果他覺得還算有趣，就留她一命，但如果她的答案不能使他滿意，自己就會面臨滅頂之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雖然她還不曾親眼見過，但一直以來敏銳的直覺告訴她，這個男人有這樣的能力。她想的那些小打小鬧的伎倆，在他眼裏恐怕根本不是事。

“我原本的計劃是，”她苦澀地開了口，心底的不忿被她按捺住了，面上儘力露出一副脆弱的神情，“讓人知道這裏發生的一切，然後回到霍格沃茨通知我的朋友，告訴她如果我發生不測，一定是教授你為了滅口謀害於我。這樣就算她的證詞魔法部要經過確認才能採納，至少矛盾的焦點會聚集到您身上。以您這樣‘光輝’的身份，大概不希望牽扯上任何懷疑吧？所以，我想以此威脅您，您或許會有所顧忌。”

伊狄等待他的評價，但費因斯卻並沒有說什麼，而是出乎意料地伸出手，扯了扯她蒼白的臉頰。

她感覺渾身一顫，那隻纖長雪白的手的溫度冰涼得不像人的體溫。

“你沒有這麼害怕，里德爾小姐，”費因斯看起來被逗樂了，勾着唇角，火焰般的眸子凝實了些，“你很快地發現我喜歡別人害怕我的樣子，所以故意裝作畏懼？發現我的身份有問題，然後以身份要挾？真是敏銳啊……敏銳得讓我又想起一些……不愉快的回憶。”

伊狄心裏一驚，他的手指摩挲她的肌膚，但遠比不上她此刻內心的顫慄讓人感到刻骨的畏懼。

她沒想到他這麼敏感地發現了她的演技。他喜歡看她小心翼翼、一舉一動都受他影響，情緒起伏不定的樣子，她就扮給他看。

可到底是哪裏不自然？

她想不出來哪裏有破綻。

“不愉快的回憶卻能讓您笑得很開心，”伊狄不動聲色，努力無視他的手冰涼的觸感，“您覺得滿意嗎？這個答案。”

費因斯鬆開了手，眯了眯眼，“你好像還沒說完呢，里德爾小姐。聽完，再聽我的想法，嗯？”

伊狄很不想回答，但她也知道在他面前大概瞞不過。

“那個通知我朋友的人……也是我運氣好，才發現的，”她移開了視線，“她之前就在這個病房裏，變成了一隻甲蟲。”

“一個阿尼馬格斯？”費因斯挑眉。

“意外地發現，”她點了點頭，“我恰好認識她。於是我威脅她，如果不幫我辦這件小事，我會把她不登記的事抖出去。她嚇得趕緊照做了。”

費因斯聞言笑了，“原來如此。你是個聰明的女孩，里德爾小姐。”

見費因斯沒有興趣多問下去，伊狄鬆了口氣。她還不想讓他知道這個人就是麗塔斯基特。

“那麼，教授先生，您喜歡我的誠實嗎？”

“你很懂得見機行事，”費因斯嘴角露出一絲莫測的笑，“雖然是被威脅后的誠實，也是聰明人的誠實。我並不討厭。”

伊狄徹底鬆了一口氣。她不管費因斯到底有沒有對她更好奇了，她只知道，至少現在自己沒有了生命危險。

“謝謝您。”她順水推舟。

“不客氣，”費因斯像是終於找到了一隻他滿意的小貓似的，他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小腦袋，“長在孤兒院，性格倒比我想像的可愛得多。”

聽到“可愛”這個詞，伊狄噁心得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但她不敢反抗，聽話地任由他把自己的頭髮弄亂，有點鬱悶地坐着。

她覺得她急需反省自己。

看伊狄一副委屈的樣子，費因斯眼底的火焰閃爍，冰藍色將紫火覆蓋下去，卻時不時流過一絲淡淡地紫芒。

“魔法部會審判你，到時法官無論問你什麼，你都一概不知。”他臨走前囑咐道。

看來費因斯是打算幫她洗脫嫌疑了，伊狄獨自躺下，有種因禍得福的感覺。

想不到九死一生之下，雖然莫名其妙成了費因斯的“寵物”，但也得到了他的庇護。

不過她想了半天，也猜不出來費因斯到底打算怎麼替她脫罪。這點讓她仍感覺很不安。

走出逼仄的病房，費因斯才感到自己胸腔內那股升騰的情緒逐漸發酵，散發，然後緩緩消失在消毒水味的空氣中了。

他從沒覺得有任何人像他。他是被命運選中的，糟糕的童年，出色的魔法天賦，敏銳……而讓他無數次化險為夷的個性。

他一直很擅長讓人聽自己的話，喜歡上自己，很多認識他的人都明白並且誇讚他這一優越的個性，並且仍然被他的魅力折服。他們說他言辭讓人信服，可實際上他們並不知道，他不過是擅長觀察他們喜歡聽什麼話，喜歡贊同怎樣的態度、哪一方的利益，然後將自己的目的蘊藏其中，再與他們交流而已。

他們不過是喜歡滿足了自己幻想交流的交流，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被他影響，還愚蠢地以為自己是被這位健談的朋友的魅力所“征服”罷了。

但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很久了。久到他都忘了多少時光流逝過去。對他而言，無數次的重新來過，已經模糊了時間和性格的概念。過去那個必須靠討好人才能生存的自己，早已經不存在了，對他來說，那些過去像是一沓被封存在破箱子裏的黑白老照片，他知道存在於那裏，但永遠不會翻開來，也並不喜歡翻開來。

人一向是複雜的，並不是所有人都喜歡懷念過去，人們只喜歡懷念他們想懷念的那一段。

現在以他的能力、名望、和身份，沒有人會想着質疑他。他只需要一句話，一個眼神，就有無數崇拜者追隨。

而且這些追隨者和以前不一樣了，光明和黑暗都追隨他。

他是人心沉默的主宰。

費因斯念及此，嘴角劃過一絲冷笑。他怎麼會認為有誰像他？

今天這個意外的發現，不過是一個有類似天賦的小姑娘。也許是她在孤兒院鍛煉來的生存本能讓她懂得察言觀色，並且下意識地運用起來。但沒有人是他，或者說過去的他。她未來也成不了現在的他，因為他們都沒有那個資格。

只是一時的興趣而已，他想。

在漫長的時間裏蹉跎，他偶爾也不妨養個有趣的小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