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幻聽
地上有拖行的痕迹,白色的刮痕摩擦地面,還有點狀的血跡。伊狄跟隨痕迹出了門,外面的霧氣讓她點亮了魔杖,但霧裏依然連花園裏的樹都看不清。如果有個人就站在離她一個手臂的距離,她也是看不到的。
霧氣濃郁得有些過分了,伊狄謹慎地退回了屋內,盯着地上的痕迹,默默思索着。
不像是發生了激烈的爭鬥,布雷司站在那裏,也許是一瞬間,就受了傷,然後昏過去,毫無掙扎,被拖出了門外。到底是誰幹的?是他們擔心已久的那個麻瓜兇手嗎?
他悄無聲息地就進了屋,靠近布雷司……
就像一條陰險的蛇。
這個念頭一下子跳進了她的腦海里,伊狄皺起了眉頭,仔細地撫摸地上的痕迹。乍一看看不出來,實際上滑滑的,在月光下反射着微光,那是一串黏液。
“那邊還有四足蛇的巢穴……”
記憶中,有個人對她這麼說過。是假瓊斯說的。她以為那只是他恐嚇她的說辭,但也許是真的。謊言要想真實,就得半真半假,才好騙人。
伊狄不由得煩躁起來。豢養蜷翼魔的人可能就近在咫尺,而她卻不得不想辦法救不見蹤影的布雷司。
如果就這麼放棄他的話就好了。被四足蛇抓去,他說不定已經凶多吉少。何況就算他還有救,她也未必有實力對抗四足蛇,把他救出來,說不定一不小心還會把自己搭進去。而她那些該死的麻瓜可能就在附近。其實,只要能先送那些傢伙去地獄,她再冒什麼險,應該都無所謂了。
對她來說,眼下最佳的選擇,無疑是先去殺了他們,然後再去找布雷司。
伊狄攥緊了手中的筆記本和魔杖。那是她活着力量的兩個來源。她最後深吸一口氣,毅然沒入了迷霧之中。
到處都是霧,她豎著耳朵,雙手伸在前面走,魔杖尖端的光就像黑夜中唯一的蠟燭,指引她前行,但也帶給她潛在的危險。伊狄知道,如果把布雷司帶走的那種生物就潛藏在附近的黑暗的迷霧中,魔杖的光亮無疑是給對方指明了獵物的位置。
“救命……救命……”
伊狄猛地停下腳步。在她快要徹底離開這片村落的時候,從她的正西北方傳來細微的呼救聲。就像是布雷司。如果不是有敏銳的聽力,她或許根本就發現不了。伊狄朝那個方向邁了一步,咬着牙,終於奮力奔跑起來。
*
“那是什麼?”
諾特驚呼。正在他前方,沃倫靠得離那東西很近,遠看還以為是有麻瓜在樹梢掛上的聖誕節吊燈,熒熒紅光蜿蜒着深入,神秘又引人入勝。可近看他就知道不是吊燈。
紅色的細絲般的光就這麼靜靜地懸浮在空中,順着林間小道的正中央前行。沒有燈繩牽挂。比起裝飾,更像是用來在迷霧中指路,或者為同伴指引方向的某種獨特的魔法。
“很古老的魔法,”沃倫輕聲說道,諾特很費力才聽清他在說些什麼,“難道是她?”
他說的她指代的是誰,似乎非常明顯。
“你覺得是那個裏德爾做的?別開玩笑了!她只是一個卑賤的麻瓜出身的孤兒,怎麼可能知道什麼古老的魔法?”
沃倫對他的怒火不置可否。他凝視着霧夜中美麗的光線,終於有些悵然。
“這就是血統的力量嗎……”
諾特這下徹底聽不明白了,他看着他似乎要沉迷於此,也焦急起來。
“別看了,這裏說不定很危險,我們還不知道高爾他們遭遇了什麼怪物。萬一我們也——反正,別停留在這裏了,行嗎?”
不久之前他和高爾接通了雙面鏡,剛說讓他幫忙澄清什麼事,一句話還沒說完他的臉就忽然從鏡中消失了,緊接着就傳來一陣尖叫和奇怪的摩擦的聲音,就像遭遇了什麼野獸。但普通的野獸,怎麼可能讓他們那麼多巫師都那麼恐慌?而且,之後諾特再怎麼呼叫,對面也沒有響應了。
他心驚膽戰,但沃倫似乎並不以為意。他一心只想追上里德爾和沙比尼,好像把其他所有人的狀況生死都不管不顧了。那架勢讓他懷疑,也讓他害怕。
誰知道現在沃倫卻突然停下了,對着一個古怪的魔法神神道道。他說什麼也不理。
正在諾特準備再催促的時候,沃倫忽然抬起了頭,說,“有腳步。”
“什麼?”他也仔細聽,卻只聽到噓噓的風聲,“我什麼都沒聽到。你是不是聽錯了?不要嚇我啊!”
沃倫根本沒理他,抬起腳就往密林一側奔去。諾特又不敢一個人留在原地,只好追着他跑。他的速度極快,沒一會兒又開始追不上了。
“喂,等一等!求求……你!”
前面出現了另一個熟悉的人影,一個銀色頭髮的女孩渾身狼狽,正和沃倫大眼瞪小眼地對峙着。兩人都氣喘吁吁,眼神像是要把對方吃了一般。
“讓開!”諾特聽到伊狄說。
“不讓,”沃倫冷冷地拒絕,“跟我離開這裏。”
伊狄聽着耳邊的呼救聲越來越微弱,忍不住一把把沃倫的衣領攥住,“我不是故意的,很難解釋,總之,你要是現在不放心就跟在我後面,別耽誤我救人!要是他因為你死了就別指望我繼續幫你,我們各欠一條命,也就扯平了!”
諾特聽得一頭霧水。看伊狄繞過沃倫又要開始跑,沃倫抓住了她的手,也一起跑了過去。他忍不住大聲吼道,“你們到底還在說些什麼?你們知不知道這裏很危險!”
他本來已經邁開步伐準備好追上去,沒覺得有人會理會他。沒想到,伊狄卻忽然轉頭,看了他一眼。
“你怕死,不想去?”
雖然很難承認,但是這種關頭也不是逞英雄的時候。
“沒錯。”諾特理直氣壯地收回腳,站在原地。
“很好,”伊狄說著,從兜里掏出了一個紡錘,“拿着,這是通往其他藥劑師營地的門鑰匙。找他們求救。瓊斯是假的,你順着我的指路魔法會到一個村莊,那裏才是真正的藥劑師營地,現在全是死人,真的瓊斯他也已經死在地下很久了。這是一個局。你必須找到其他成年巫師,說服他們幫我們,尤其是找到教授他們。你帶他們去死人的村莊,一看就明白了。”
諾特的嘴張成了一個O形。
“什麼……我?”
“對,你,”伊狄煩躁地扶住了他的肩膀,“沒有當將軍的勇氣,你起碼可以當好一個去搬救兵的逃兵吧?剛才聽明白了嗎?”
諾特看着自己最討厭的人,還是接過了門鑰匙。無論如何,她有一點說得沒錯,這個總是他的保命符。
“我可說不好。”他說。
“相信你自己吧。”伊狄把門鑰匙扔給他就跑了,沃倫都沒回頭看一眼,追着她也跑了。
兩個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霧色之中。四周的迷霧驟然像亡靈一樣重新包圍了諾特,他眼前和體表的最後一絲溫度都消失了,腦海里只剩下的,居然是這個討厭的女孩說的那句“相信你自己”。
相信你自己。他不由得開始恍惚起來。他真的可以嗎?只相信自己,沒有那個有着榮耀姓氏的父親,或者他背後代表的那個冰冷的家的力量,只有他自己。一雙腿,和兩隻手。
好幾年了,連他自己都好像快忘記了這件事。
諾特忽然朝來的路奔跑起來,不顧一切地,就像要把一切他過去在乎的名利、友情還有虛無縹緲的霧氣全都徹底地拋棄在後面,腿已經酸得嚇人,可是還要跑,還要相信自己,憑藉自己的這雙腿奔跑。
其實回想起來,他一路也就是這麼奔跑過來的。怕什麼累呢?
跑着跑着,涼颼颼的夜風就吹得眼睛泛出了眼淚。偏偏是被自己最討厭的人……看出了自己卑鄙的逃兵的本質。
真是屈辱啊。他想。
*
與此同時,另一個感到深切的屈辱的男孩,正在同樣的霧氣中重重地被摔在地上。
他感到左臂一陣劇烈的撕裂般的疼痛,血氣和腥氣混在一起,還有泥土和雪,紛紛飄揚起來,飛濺到他的臉上、脖子上,作為短暫的飛行生涯的結束。
“嘶嘶——”
碩大的燈籠般的眼睛,噁心的長長的身軀在他面前多了無數的重影。那頭蛇,那頭長了醜陋的四隻蜥蜴般的腿的巨蛇再度朝他伸出佈滿粘液的舌頭,細細長長的,裹緊了他的喉頭,窒息的感覺蔓延全身。最後一個畫面,是兩根長長的毒牙朝他猙獰地張開來。
布雷司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速速禁錮!速速禁錮!”
是誰?
一個熟悉的女聲突然刺破了他安逸的夢境,布雷司被迫睜開眼,下一秒,背部“咔嚓”一聲,又傳來一陣難以忍受的疼痛。
“布雷司!你還好嗎?”伊狄的聲音,帶着他所不熟悉的驚慌。
“伊……伊狄?”
四周的動靜徹底停了下來,他的眼裏帶着重影,入目都是白色的雪光和漆黑的枝杈鋒利的灌木,搖搖晃晃,才猛然看到一雙黑色的眼睛。剔透明亮的一雙眼睛。
“你骨折了?你的手臂……噢,見鬼。”
他迷迷糊糊間聽到伊狄低聲罵起來,離他很近,又離他很遠。
“我得救了嗎?”他問出了聲。
“也許。”
伊狄的形象在他面前清晰了起來,她看上去比之前更狼狽了,渾身濕漉漉的,全是雪點和泥點,分不清有多少是污漬,多少是血跡。帽子好像被撕開了,耷拉着吊在胸前。包破了一個大洞。除此之外,她另一隻手裏還死死地攥着一個方形的東西,像是……筆記本?
儘管如此,她看上去還是四肢健全,活動自如的。比他好得多。布雷司鬆了一口氣。身上好像也開始沒那麼疼了。
“如果我們不能趕緊走,恐怕不僅救不了你,我們都得搭在這兒,”伊狄卻是煩躁地提起了他的兩條腿,“我聽到更多的聲音了,五條蛇我們可應付不了。你能不能再快點?”
布雷司這才感覺到他的上半身也被扶起來,倒進了一個冰窟窿似的硬邦邦的懷裏。這樣整個身體都懸空了。
“不能。”頭頂上響起了一個男聲,“他的一隻手臂好像沒了。我只能扶着他的脖子和腰。”
“那就扶着。”
伊狄聽起來對這樣可怕的消息全無反應,她就像他們當初一起翻着屍體的時候一樣,冷靜得不像個人。她的驚慌原來也不是擔心他,而是因為聽到了更多的蛇的動靜。
但這不僅不讓布雷司失望,反而讓他忍不住笑了一聲。
“他的腦子也壞了嗎?”伊狄懷疑地問道。
“不知道,但很有可能,他身上全是血。”
是沃倫·諾菲斯的聲音。他一直知道他,沒想到他會和伊狄走到一起。但現在布雷司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我沒事,”布雷司忍不住說,“我們快走吧。我可不想連累你們。”
現在眼前的景象才徹底清晰,他被兩個比他矮的傢伙胡亂抱着,整個世界斜着,一個碩大的蛇腦袋上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
把他拖走的大蛇還沒死,張着毒牙和四隻肥碩的爪子,顯然是被禁錮在了原地,就像是一座活的被被迫石化的雕像,忿忿地盯着幾個以多勝少的巫師的背影逐漸變小。
“我剛才在洞口上面等你,”布雷司回頭,忍不住跟伊狄說,“突然就被卷了起來,它的舌頭硬的像石頭,不,不像石頭,還泛着噁心的唾液……它把我一路拖過來,摔到了地上,我差點以為我要死了。”
“哦?那你還笑?”
布雷司大聲笑起來,“那是因為我還是得救了啊!說實話,我真沒想到你能來救我!還把這麼大的蛇搞定了。”很快他又消沉下去,“唉,這頭噁心的大蛇這麼折磨我,居然沒能讓它嘗嘗同樣的滋味,真是——”
“見鬼,”伊狄忽然打斷他的話,“聽到了嗎?”
“聽到了。”沃倫竟然頗有默契地回答她。
布雷司豎著耳朵聽了一會兒,還是什麼都沒聽到,但他怎麼也不會不相信另外兩個人的話,也驚慌起來,“怎麼?蛇來了嗎?”
“很多蛇,”伊狄陰沉着臉,“我真有點後悔這個決定了。”
布雷司沒來得及問她具體是什麼決定,因為很快他也聽到了聲音,這時候也和耳朵的功能關係不大了,因為他們眼前已經出現了一隻蛇頭。
就在樹梢上,剛才一直靜悄悄地沒出聲,似乎是在替別的蛇通風報信,又或者是剛才那頭蛇剛剛趕回來的同伴。這很合理,因為這樣那頭蛇為什麼不直接吃了他,而要把他拖到這個地方就有了解釋。
“嘶嘶,嘶嘶——”
“……等着我報仇,我會殺了這群該死的人——”
伊狄歪了一下頭,她怎麼好像又出現了幻聽?難道這裏還有別人?
就像在霍格沃茨的時候她聽到的聲音一樣。很淺,語氣很怪,但是很清晰,就在耳邊。然而她明明沒有聽見別的人的腳步聲。
“你聽到了嗎?”她問同樣聽力很好的沃倫。
“什麼?蛇嗎?”
“不是……好像有人的聲音。”
“不可能。沒有其他腳步。”沃倫緊盯着眼前的蛇頭,聲音壓得很低,“它是在呼喚其他蛇?為什麼不攻擊?”
“好像不是,”伊狄忽然有種強烈的預感,“它好像誤會了什麼。”
“你說什麼?”
“我說,我們為什麼不溝通一下呢?”
“嘶嘶,嘶嘶……”
沃倫和布雷司同時驚恐地望向伊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