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頭腦還是運氣
餐廳里,長長的四角餐桌上還鋪着深綠法蘭絨的桌布,甚至還有三個帶着少量食物殘渣的銀餐盤,刀叉雪亮,雜亂地堆在一起。流着淚的白蠟燭立在中央。桌子另一頭,是一堆堆的厚厚的羊皮紙卷,還有七八支羽毛筆。
桌邊擺着的椅子背旁垂落一片橢圓形的深厚的毛氈,伊狄走過去掀開來,不出意料,又是一個眼睛瞪圓,口鼻流血的中年巫師的頭顱。
這已經是最後一個。
她掰開他的臉仔細查看,皺起了眉頭,“他也不像瓊斯。奇怪。難道是方向錯了?”
布雷司停在暖融融的壁爐邊,便再也走不動了。他靠着牆看伊狄毫無頭緒地四處翻找,時不時忐忑地望一眼黑峻峻的窗外。
霧氣逐漸蔓延,布雷司往花園裏瞥了一眼,也有些心驚。
“怎麼了?”
“你覺不覺得,窗外的霧有點像人的影子?”他緊張地問,“話說回來,達特穆爾的霧有這麼濃嗎?”
白霧像厚厚的牆壁一樣阻隔了視線。他在窗邊望去,連花園裏的枝杈都看不清了。這簡直和倫敦最誇張的大霧一樣誇張。
但顯然那只是白霧的移動。而不是什麼人影。他們之前在山林里就見到過。
伊狄把一隻礙腳的拖鞋踢開,不以為意地搖了搖頭,“沒聽說過。”
布雷司看到她起了身,鬆了口氣,轉過頭來。
“你也搜完了?”
“沒發現瓊斯。”
“……說實在的,瓊斯——我們看到的那個——他半邊臉都被繃帶擋住了。你真覺得,我們看屍體的臉還能辨認出得出來?他會不會根本就沒有喬裝打扮成真正的瓊斯的樣子?”
“我明白,”伊狄凝重地說,“不過雖然好像沒找到瓊斯,但我找到了這個。也可以驗證我的一部分猜測。”
她示意他過去。
“什麼?”
之前伊狄無意中在屍體上摸到了一疊硬硬的東西。從口袋裏抽出來,發現是一張折成小方塊的報紙。
報紙上面,赫然是熟悉的報道。連續幾張夾在一起,她一開始以為是一份報紙,但紙質、日期都完全不同,是幾張日期不同的當地小報的某一版。
唯一的共同點,就是上面報道的腦漿空空的古怪屍體。有的評論家懷疑是非洲的吸血蝙蝠被移民帶到了歐洲,還有的當地麻瓜居民來信,各種稀奇古怪的傳說或者來自外婆的故事,在版面花俏的欄目中旗幟鮮明地各執一詞。
但聊來聊去,都無非是一些道聽途說的猜測。和伊狄記憶中的一樣,麻瓜警方沒有調查出真相。不過這些報紙被疊在一起,顯然,報紙的主人對這些屍體產生了新的想法。
“說不定,是這裏的巫師也發現了事情有蹊蹺。”伊狄意味深長地總結,“就像我們一樣。”
“那豈不是說,他是因為發現了蜷翼魔在附近徘徊,才被殺?”
“沒錯,殺人,不是為了情感,就是為了利益。”
豢養蜷翼魔的人殺人是為了滅口,不讓消息泄露出去。或許這就是他們的利益。
被布雷司短暫拋在腦後的害怕,又一下子全涌了上來。伊狄關於有人在附近豢養蜷翼魔的猜測越可能是真的,意味着他們留在這裏也越危險。
伊狄卻安慰他,“不過,我反而覺得,兇手已經不在附近了。仔細想想,如果這裏才是真正的藥劑師營地,他們收到了霍格沃茨的來信,要來迎接我們,同時發現了蜷翼魔的秘密,緊接着被殺。那麼,試圖取代他們的人,應該不會讓我們輕易到這裏,發現事情的真相。反而——”
“——反而會引導我們往另一個方向走!”布雷司驚呼,“這麼說,他們那邊才有危險!”
沒錯,他們只怕是誤打誤撞,堅持了原來的路線,於是才離開了瓊斯企圖誘騙他們走的方向。結果特倫斯倒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以為還會有詐,反而正中了陷阱。
但這同時也意味着,她一定離真相越來越近了。蜷翼魔的囚籠或許就在不遠處。
“我們必須趕緊去找他們!”
布雷司抬起腳就要拉她離開,伊狄卻定住了。他愣愣地看着她,女孩的表情冷峻而堅定。
“不行!我們再找找。”
“為什麼?”
伊狄沉默了一會兒,“事情不一定那麼簡單。你看,我們只是猜測,還沒找到真正的瓊斯的屍體,一切不能就這麼斷定。而且,雖然我推測是為了利益,但是這些巫師顯然死前被折磨過,那個‘殺人魔’對他們似乎還夾雜這一些其他的感情。”
見布雷司還是有些疑慮,她又補充道,“再說,就我們兩個過去能幫上什麼忙?往好的方面想,斯拉格霍恩教授還在那邊,說不定他已經清醒了。”
伊狄小心地觀察布雷司的神情。她現在對人心有了覺察,已經開始擔心他再次覺得她冷血。
但看着看着,她便有了信心。心底掠過一絲冰涼又理所應當的笑意。也不知道是在嘲諷別人,還是嘲諷自己。
歸根結底,任何斯萊特林,本質都是利己的。
“那……好吧。那我們現在找什麼?”布雷司臉上的最後一絲猶疑也消失了。
果然,他沒有理由反對她的話。
“門鑰匙,”伊狄馬上說,“如果這裏才是真正的藥劑師營地,應該還會有其他的門鑰匙,假冒的瓊斯一定拿走了回霍格沃茨的門鑰匙,但是前往其他營地的門鑰匙可能還在。我們可以去其他的藥劑師營地求救。”
布雷司馬上振奮了起來,視線像他們家動員全體家養小精靈的大掃除一樣,毫無保留地掃過整個屋子。
伊狄說得沒錯,向外界求救,才是他們能救其他人最快的辦法。
可是,門鑰匙會被放在哪兒呢?
斯拉格霍恩把門鑰匙收藏在他的博古格,可這裏的門鑰匙可能藏在任何一個地方。
“如果那個瓊斯把門鑰匙帶走了呢?”布雷司問。
他們搜屍體的空擋,也已經在房屋裏大致看過一圈,所有的物品看起來都很普通,沒有閃着光的像門鑰匙的小東西。如果門鑰匙已經被假瓊斯藏了起來,他們可能翻遍天也找不到半把。
“總之,先找找看吧,”伊狄心不在焉地說,布雷司這才注意到她手裏捉着一隻灰撲撲的黃色拖鞋,彷彿朝那上面的圖案陷入了沉思,“這些拖鞋……我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原來如此。她腦海里一刻不停地想着麻瓜殺死巫師的辦法,還有蜷翼魔的行蹤。這顯然讓她浪費了太久的時間。
答案原來就這麼簡單。
“布雷司,跟我來數拖鞋的數量。”她忽然喊道。
檢查遍所有屍體,但是卻沒有一個像假扮的安托萬·瓊斯的原因終於找到了。問題不在於屍體的模樣,而在於屍體的數量!
“什麼?”
“這裏有幾雙拖鞋?一、二、三、餐桌下還有一雙,卧室兩雙,起居室幾雙?有八雙嗎?”
布雷司茫然地站起來,數了數,搖頭。
“沒有,好像只有七雙。”
“這就對了,”伊狄陰沉着臉走過去確認,“這房子裏一共十二具屍體,怎麼會有十三雙拖鞋?”
“少了一個人!”布雷司驚呼。
“消失的一具屍體,和消失的門鑰匙……”伊狄喃喃道,她好像無意識觸及到了問題的核心。
“難道被他們搬走了?”
“不,”伊狄說,“如果假瓊斯以為我們不會找到這裏,就絕不會費力把屍體藏起來。而顯然,其他的屍體他也都沒有處理,除非他有什麼必須把瓊斯的屍體藏起來的理由……不過就算他藏起了瓊斯的屍體,也一定不會搬運太遠。完全沒有那個必要。”
思路又陷入了死胡同。伊狄沉思了一會兒,視線落到餐桌對面的書架上,說道,“再找一找,說不定有更多的線索。”
霧氣濃郁得近乎實體,室內的空氣也越來越壓抑。很快,伊狄也感覺到了不對勁,停下手,把她剛找到的工作日誌交給布雷司。
“我出去看看,”她叮囑道,“你仔細看看這本日誌,說不定有記錄一些事情。”
布雷司剛才還在慶幸自己不需要翻閱厚厚的文件資料,下一秒就苦着臉,接過了足有五指厚的日誌。
伊狄的魔杖尖頭開始變紅,所到之處再次出現了紅線一般的熒光軌跡。
布雷司這次卻來不及驚嘆,他苦惱地盯着密密麻麻的文字,暈眩的感覺油然而生。他慢慢往後靠去,卻正好靠到書架上的一個瑩藍色的錐形瓶,裏面閃亮的液面微微搖晃了一下。他剛想轉身接住,卻意外地發現瓶子沒有倒下來。
“呀……咦?”他疑惑道,“是固定在上面的?”
伊狄聽見的時候,半隻腳才離開房子。她立馬停下腳步。眼底閃過一絲喜悅。
“那是固定在書架上的?”她疾步走過去,“別動,等我過去!”
伊狄用了現形咒,但錐形瓶就像被膠水粘住了一樣,還是牢牢固定在原地。
“這上面似乎沒有魔法的痕迹。”她眉頭緊鎖。
布雷司伸手,企圖把錐形瓶像拔蘿蔔一樣拔起來。很快,他的臉就漲得比胡蘿蔔還紅,可錐形瓶還是紋絲不動。
這個錐形瓶一定不只是一個普通的藥劑瓶。但是,他們到底該怎麼破解它呢?
忽然,伊狄像想到了什麼,也開始學着布雷司,用手擺弄瓶身,可五分鐘過去了,無論是拉拔,旋轉,還是按壓瓶子,都沒有任何變化。
布雷司已經開始懷疑起來,“這個瓶子根本動不了,會不會只是他們的某種藥劑不小心粘到了啊?”
“不可能!也許只是需要什麼特殊的方法……”伊狄疲憊地撒手,視線落在裏面泛着銀光的藥水上。
偌大一個鐵架,擺滿了各種書,文件,還有試劑瓶,應該都是藥劑師們常用的東西。其他的藥劑瓶他們統統都試過了,可以正常搬動,沒有異常。除了這一瓶。但如果說這個古怪的藥劑瓶上沒有魔法,其中的秘密恐怕與藥劑師們的佈置沒關係。而是麻瓜的手筆。
可是,為什麼它能放在這兒呢?這裏面的藥劑一旦被取用,就會被其他巫師發現異樣。她猶豫了一下,把手放在瓶塞上,用力。
玻璃塞倒是可以被拔起來的。她輕嗅裏面的散發的味道,隱隱覺得有些熟悉。
油墨的味道,混合著灰塵,像極了她在庄園裏待得最久的地方散發的氣息。那裏常年沒有好的採光,昏昏暗暗,但有一盞溫熱的油燈,一個男孩沉默的體溫。她接過他的用具,照亮了那些貌似單調的黑白書頁。想不到短短几天,在裏邊發現了一個五彩斑斕的世界。
令她貪婪地汲取、貪戀地停留的地方。
這瓶藥劑怎麼會讓她有這樣的聯想?
伊狄警惕起來,讓布雷司也過去聞。他的神情也瞬間恍惚起來。
“你也聞到了?”
他像被她打破了什麼美好的回憶似的,居然有點不耐煩地看了她一眼,“什麼?我聞到了媽媽身上的味道。你也聞到了?”
伊狄有些驚訝,她重新看向那瓶藥劑的色澤,卻和印象中對應不上。
“怎麼了?”
“那是你最喜歡的味道,對不對?”
“最喜歡……”布雷司忽然紅了臉,“可能吧。”
“我聞到的和你不一樣,”她說,“但我想,這大概也是我記憶中最喜歡的味道了。這種藥劑的氣味,可以隨聞到的人的喜好而改變。”
“那是什麼葯?”
“好像是……迷情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