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清晨,鳥叫聲透過窗戶,嘰嘰喳喳地叫着,一縷陽光伴隨着清脆悅耳的自然之音斜斜地印在柔軟枕頭上的腦袋上,在他漂亮帥氣的臉上留下斑駁的光影。
在陌生卻熟悉得好像已經見過很多次的房間裏,衛烈舒適地睜開眼,入眼是便是空蕩蕩的次卧,沒有任何東西,只剩下一張床。
“我已經好久沒有睡得這麼沉了。”衛烈起身,靠在床頭上,側頭看向緊閉的卧室門。
隔着這扇門,在不遠處的主卧里,那是屬於夏安的空間,而現在,整個房子都安靜得好像還未蘇醒一般。
“沒有做夢,沒有半夜驚醒,更沒有......”更沒有什麼,衛烈卻沒有繼續說下去了,他只是笑着捂住胸口,這裏,已經塞得滿滿的。
“正好做個早餐,夏安平時工作那麼認真辛苦。”衛烈看了眼時間,按照以往夏安的習慣,夏安現在應該還沒醒來才是。
衛烈腳上還戴着矯正器,十根腳趾被緊緊箍着有些發脹發麻,他就這樣直接將腳伸進了寬鬆柔軟的拖鞋裏,腳步輕輕,唯恐一個大動作就吵到了夏安。
只是他才緩緩地轉動門鎖打開門,一抬眼,就看到了餐桌旁,那個清瘦卻讓人充滿了安全感的身影正逆着陽光,微微側頭看向他,連那棕色的眸子裏都帶着陽光的味道,就好像溫暖得連太陽都融化在裏面。
“你醒了。”獨屬於夏安的聲音響起,平靜,溫暖。
夏安抬眼望向頭髮還凌亂着的高大的衛烈,這是從未在夏安面前出現過的樣子,在以前,夏安看到的,永遠是那個梳妝整齊的衛烈,就連他們曾經同床異夢,夏安睜開眼,也是頭髮順滑整齊的衛烈。
夏安反而覺得高興,當一個人真正決定不再偽裝,露出他原本的一切的時候,或許不夠完美,或許不再優雅,但,卻是最為真實的。
早起還是有好處的,夏安坐在那,看着還愣在原地的衛烈說道:“去洗漱吧,早餐我已經準備好了,等你洗漱完我們一起吃。”
“夏安,我很快就來。”衛烈絲毫不顧及腳上有些灼熱的疼痛,踩着大碼拖鞋就往洗漱台沖,動作着急得好像被什麼追着跑一樣。
微涼的清水拍打在臉上,水珠一顆一顆地從臉上滑落,衛烈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又側頭看着正在餐桌旁等着他的夏安。
一個平常的早上,一個平常的人,竟讓整個客廳都充滿了家的味道,溫馨溫暖和舒服的清涼,好像集齊了四季的所有優點。
衛烈喜歡這套房子,喜歡這套裏面有着夏安和衛烈兩個人的房子,只有他們兩個,再無他人。
夏安和衛烈兩人面對面地端坐在餐桌的兩側,桌子上豐盛的早餐擺滿了白色的盤子,綠色的葉子映襯着他們兩人不斷夾菜的手。
“夏安,真好吃,我很喜歡你做的早餐。”衛烈狼吞虎咽地吃着,就好像生怕這些菜再過一會兒就會長腿跑了一樣。
說起來,自從離婚那天開始,衛烈已經很久沒有正常地吃過早餐了,吃飯對於那時候的他來說,只是維持生命必須要做的事情,味同嚼蠟毫無意義,而現在,衛烈卻再次記得了它們的美味。
“慢點,別嗆到了,還有很多。”夏安將另一個盤子推到了衛烈的面前。
正吃着,衛烈的目光突然停留在不遠處沙發上的一條淺藍色領帶上,他的動作突然變得緩慢起來,直到停住,他將筷子放下。
衛烈低垂着眼,遮住眼裏莫測的神色,突然開口說道:“夏安。”
“嗯?”夏安道。
“你的領帶都是自己選的嗎?沙發上的領帶真好看,它的花紋很獨特。”衛烈嘴上誇着,可看向那條領帶的眼神卻格外可怕,就好像不等夏安回答,他已經迫不及待地要毀掉它了一樣。
“是的,這是那天晚上我和王詩文一起去店裏選的。”夏安起身走過去,拿過來這條領帶。
“王詩文?她不是要結婚了嗎,為什麼還......”衛烈的語氣不變,就好像自己什麼都不知道,還是平常一樣,臉上甚至還帶着看向夏安的柔和的神情,只是他那雙黑亮的眼睛深處,卻充滿了嫉妒和深不見底的殘酷。
衛烈永遠記得那一幕,那個寵溺的眼神,那條淺藍色的領帶,還有那個穿着漂亮裙子踩着高跟鞋的女人,女人高舉着手在夏安的脖子面前比劃着。
夏安永遠也不會知道,那個手足無措驚慌失措地收拾着地上的殘渣的男人,正是衛烈,他親眼目睹了這一切。
衛烈在的時候,沒有哪個女人敢靠近夏安,而衛烈不在的時候,王詩文竟然......這是不可饒恕的!
衛烈知道,如果夏安不同意,王詩文也不可能能夠勉強夏安去禮品店,可衛烈滿腔的怒火卻全部只傾灌在王詩文一人身上。
“正是因為這樣,所以她才會邀請我。”夏安看着衛烈平和的樣子,他哪裏不知道這個大傢伙又在心裏悶悶地吃醋生氣了。
“夏安,王詩文這種做法是不對的,她對她的愛情一點也不忠誠,愛情應該是一對一獨一無二的才對,她......她......”衛烈讓自己的語氣變得中肯客觀,就好像只是在描述一個事實,描述一個原則,就好像一點也沒有他的個人情緒在裏面。
“你在想什麼呢?”夏安好笑地輕輕拍了拍衛烈的肩膀,他重新在衛烈旁邊坐下。
“王詩文想要送她男朋友一條領帶,拉着我讓我給她做參考,她選的禮物是另外一種顏色的領帶,而這條帶着淺藍色花紋的領帶,是我選的。”夏安將領帶放在衛烈的手心,隨後抬眼和衛烈對視着。
“夏安選的......”衛烈摸着手裏款式很熟悉的領帶,喃喃地說著。
“對啊,你有沒有覺得,這條領帶很熟悉,當我看到這條領帶的時候,我就想到了你。”夏安非常認真地對衛烈說道,他那雙清澈的眼睛裏乾乾淨淨,看不出一絲隱瞞。
“想到我......夏安,夏安,夏安......”衛烈突然抬起頭,眼裏帶着不敢置信,又湧起一陣歡喜,他不斷地念着夏安的名字,重複了無數遍。
原來,那天的那個眼神,一直都是給衛烈的。那獨屬於夏安對衛烈的眼神,那獨屬於夏安對衛烈的包容寵溺和溫暖,從未分給別人過,一直都只有衛烈一人。
哪怕當時的他們,已經離婚,已經決裂,甚至衛烈都不敢出現在夏安面前,整天惶惶不可終日,那獨屬於他的東西,一直都在原地。
“這條淺藍色條紋的領帶,和你和蘇柔分別送給我的淺藍色條紋的領帶款式形狀都差不多,只是質地不同,略微有些差異。不過,你送我的那條還在別墅,蘇柔送我的那條,才剛戴上沒多久,你就從我的脖子上取下來了,那天之後,我再也沒見過它,衛烈,你幫我把它放哪裏了?”夏安眼裏有着笑意,故意問道。
從他們再次重逢開始,夏安和衛烈之間已經很少談起以前的事情,衛烈甚至連提都不敢提,只是小心翼翼地待在夏安身邊,夏安說什麼,他便跟着說什麼。
今天夏安毫無芥蒂地說起以前的事情,衛烈心裏的驚喜和滿足藏也藏不住,他的嘴唇好像不受控制一般地往上揚起,怎麼也壓不下來,就如同被固定住一般。
只是,夏安的問題還是難倒了衛烈,衛烈轉過身避開夏安的眼睛,支支吾吾地說著:“夏安,我也忘記了,時間太久了,我只記得我拿下來之後就隨手放進包里,後面的我得好好回憶回憶,我想,按照我的習慣,我可能見它沒用就隨便收拾了,以後有機會回去我再好好找找。”
衛烈當然知道那條領帶的去處,但他絕對不可能對夏安說起,不出意外的話,那條已經被當做抹布的領帶還在夏父夏母家隔壁的房子角落裏落灰呢。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吃飯吧,都快涼了,吃完了我們兩個還得出去一趟。”夏安看着衛烈逃避卻還是說出真相的樣子,即使這個真相可能被美化了很多遍,他拉過衛烈的肩膀,將衛烈重新固定在餐桌上。
“去哪?”衛烈問道。
“去給你重新選幾雙適合現在的你穿的鞋子。”夏安溫柔地笑着,他低頭看向衛烈那雙藏在椅子下的大腳。
......
A市最大型的商場。
即使是本該忙碌在路上的時間點,已經有很多店開門了,路上還有着一邊趕路一邊匆忙吃着早餐的工作人,一片繁華的景象。
夏安和衛烈兩人走在商場的門口的道路上,夏安在心裏仔細思索着哪種鞋子才能更適合穿戴着矯正器的腳,而衛烈則是默默地跟在夏安身旁,注視着夏安,時不時拉着夏安躲開行人和車輛。
而這時,他們兩人的身旁突然出現了兩個人,那兩個人一人長發一人短髮,都是男性。
長發男人抱怨地說著:“A市遊樂場的那個什麼代表着永恆愛情的木牌絕對有問題,不可能我們弄了一整天也沒通關,根本就不想讓我們拿到吧。”
短髮男人甚至口吐髒話,開始罵起了遊樂場:“也不知道這遊樂場的創始人到底是誰,是誰給他那麼大的臉,竟然直接給遊樂場命名為A市遊樂場,說的好像咱們A市永遠也只會有這家遊樂場一樣。我們還不屑獲得木牌呢,將木牌掛在巨樹上,有什麼好玩的。”
長發男人看了眼身旁的男人,說道:“你嘴裏說著不屑,昨天拼了命想要木牌玩了一整天的是誰?”
“額,額,哈哈......”短髮男人尷尬地笑了笑,“我就是意思意思抱怨一下。”
長發男人短髮男人說著說著就走遠了,留下來還在原地的夏安和衛烈。
他們說的木牌,正是夏安和衛烈曾經獲得的A市遊樂場的木牌,只有拿到木牌的人,才有資格將它們掛在姻緣樹下。
只是夏安和衛烈兩人的反應卻完全不一樣。
衛烈想到了那個雨天,他曾經和夏安說好,要讓木牌紀念他們的愛情,留存幾千年幾萬年,只是卻在那個雨天,木牌被一個男人取下來,樹上再也沒有夏安和衛烈的名字,再也沒有他們兩個人都紀念,而這,也是他們兩個在外面的最後的東西了。
而夏安想到的卻是,古樸厚重的木牌上,那用銳利刀鋒刻出來的“衛烈女”這三個字。
這件事情,說出來也沉痛,反而會讓他們現在和諧的氛圍被擾亂,衛烈突然往前走一步,轉移話題,指着面前最近的那家店,語氣開心地對夏安說道:“夏安,這家店的鞋子種類很多,我們去看看,不知道能不能選到適合我的。”
只是,正當衛烈拉着夏安的手腕往前走的時候,卻受到了一股阻力,衛烈心裏一沉,回頭看去,只見夏安正低着頭,衛烈看不清他的神色。
“夏安,夏安。”衛烈心裏突然湧起了一陣慌張,總有着一種不好的預感,他握緊了夏安的手腕,語氣輕輕地呼喊着夏安的名字。
那兩人的話再次將他們之間的溫馨帶回了那段衛烈絕望的時間,他們之間的矛盾,一直都是衛烈男扮女裝欺騙夏安的事情,即使現在夏安對衛烈的態度已經很好了,甚至要求衛烈做真正的自己,衛烈光明正大地穿上了男裝,可衛烈總是找不到一個合適的機會,將他們兩人之間真正的問題坦白開來。
“夏安,對不起。”衛烈握着夏安的手腕不放,聲音沙啞地說道。
夏安甚至還能聽見衛烈隱藏起來的哽咽,夏安抬起頭一看,果然,身材高大體格健壯的衛烈,又紅了眼眶。
當衛烈還是衛烈小姐的時候,夏安總能看見“她”委屈地紅着眼眶,眼淚在眼睛裏就是不掉下來。而現在,重新變成了衛烈先生,即使身為男人,他也還是和以往一樣。
不過,夏安有預感,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恐怕會讓衛烈這個雖然身材高大可內心卻格外缺少關愛的大男人,眼淚都會掉下來。
但是,這話,夏安必須要說,從公園裏那個畫著蠟筆小新眉毛穿着高跟鞋的女人向他撲來時開始,到現在留着短髮穿着利落男裝的男人雙眼微紅,這些話在夏安的喉嚨里憋了好久好久,久到曾經夏安以為再也沒有機會說出來。
夏安用他那雙並不寬闊的手,將衛烈那雙修長寬闊的大手包在手掌心,他抬起頭,和正低着頭緊緊關注着他的表情的衛烈雙目對視着,兩人的眼睛裏都有着對方的倒影。夏安表情嚴肅語氣認真地說道:“衛烈,我以前說過的話都是真的,我記得我曾經對你說過,我喜歡男人,也是真的,只是當時你並不相信,還一直誤以為我是為了擺脫你而扯出來的謊言。甚至連我自己也不知道,你是為什麼如此堅定地認為我喜歡女人。”
夏安的話讓衛烈的心臟砰砰直跳着,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他心裏有着一種奇怪的預感,矛盾又難受地在他心臟處肆虐。
“衛烈,你知道嗎?在遇見衛烈小姐之前,我一直喜歡的都是男人。遇見衛烈小姐之後,我以為你是女人,於是我便誤以為我是喜歡女人的。”夏安繼續說道。
“原來......原來是這樣......是我從一開始就錯了......”衛烈的心情此刻就好像在坐過山車一樣,上上下下的。
夏安的坦白讓他整個人欣喜若狂,可這樣的坦白也讓他明白了自己的愚蠢和錯誤,又是欣喜又是悲憤,複雜的心情就好像是攪在一團無法分辨的顏色。
夏安繼續說道:“我記得我曾經對你說過,我喜歡的是你這個人,我喜歡的是真實的你,我喜歡的是我們互相交付信任的你,可你總是忘記我說過的話,你總是只記得一些我曾經說過的沒那麼重要的話。”
“衛烈,如果你的變性手術成功了,那我們就永遠也沒有可能了。我會一生都活在痛苦之中,死後也無法安息。所以,我很慶幸那天我的突發奇想想給你一個驚喜,打斷了你本該進行的手術。”
“如果手術成功了,那我永遠也不會原諒我自己......”夏安說起這句話,眼裏閃過一絲沉痛,他握緊了自己的手,又想到自己手心裏衛烈的手,他又重新放鬆了下來。
“還好......”夏安繼續說道,卻被衛烈打斷了。
“還好,還好,還好一切都沒有發生,夏安,夏安,夏安......”衛烈聲音顫抖,他伸出雙臂,緊緊地將夏安抱在懷裏,他一遍又一遍地重複喊着夏安的名字,就好像在確認着夏安是不是還在。
衛烈心裏一陣后怕,如果真的如同夏安所說,變性之後才被發現,那他就真的徹底失去了夏安。他甚至開始全身顫抖起來,明明是溫暖的天氣,他卻表現得如同正處於嚴寒冰雪之中,只差一點,那冰寒之氣就會徹底侵入心臟,隨後,萬劫不復,再也爬不出這黑暗的深淵,再也看不見這光明的世界。
如果,如果,當初衛烈沒有誤會夏安的性取向,如果,如果,一開始衛烈就以真實男人的身份接近夏安,那他和夏安之間的感情,會不會更加順利一點?會不會就不會發生那麼多事情?這世界從來沒有後悔葯,沒有如果,即使真的發生,衛烈也不知道結局會怎樣。
如果,如果,變形手術真的成功,而他又成功地隱瞞住了夏安,結局會怎樣?真的會如同預料中一樣是開心幸福嗎?衛烈同樣不知道。
但衛烈知道,變性手術將會永遠地從他的人生規劃中移除出去,衛烈知道,他在夏安的心裏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再也不會有人能佔據更重的地位了。
“夏安,夏安,夏安......我以前怎麼那麼笨......難怪你總是叫我傻瓜......”衛烈低頭,將自己埋進夏安的脖子裏。
他整個人看起來有些瘋狂,欣喜,愉悅,不敢置信,滿足,卻又悲傷,痛苦,憤怒,害怕,恐慌,緊張,各種情緒匯聚在他那紅着的眼眶裏,最後化作一顆又一顆接連不斷的淚珠滑落,落在夏安的脖子上。
“衛烈。”夏安感到脖子上的濕潤,他費力地仰着頭,想要將衛烈高大的身體輕輕推開看看衛烈的臉,只是根本動彈不得。
那結實的手臂如同鐵網一般,牢牢地禁錮着夏安的身體,夏安本就不如衛烈高大,甚至力氣都沒有衛烈那麼大,自然掙脫不開,夏安只得放棄這個打算,他有些艱難地伸出手從側方摸着衛烈的臉,入手一片濕潤。
“衛烈,你哭了。”夏安緩緩伸出手,雙手抱住了衛烈的腰,而他自己,也是眼睛濕潤,在事情暴露的那天晚上,夏安的心情就如同現在得知真相的衛烈一般,痛苦絕望不敢置信,只是,現在的衛烈,還多了幾份狂喜。
這樣的擁抱方式,還是夏安和衛烈的第一次。以往的每一次擁抱,都是夏安艱難地環住衛烈,而衛烈高大的身體窩在夏安並不健壯卻也不瘦弱的懷裏。
“夏安,夏安,我真幸運,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情,就在我的懷裏。”衛烈哽咽着聲音,他微微後退一步,雙手緊緊地握住夏安的肩膀。
高大健壯的身體搭配着滿臉淚痕和紅紅的眼眶,衛烈就這樣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夏安的臉,目光如同黏膠一般不捨得離開夏安。
原來,夏安一直都是喜歡他的,夏安喜歡衛烈,正如衛烈喜歡夏安,無關性別,無關漂亮的裙子和美麗的高跟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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