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那樣熟悉的眼神再次出現在夏安的身上,溫暖、包容、寵溺、心疼這些都被囊括在一雙清澈陽光的眼睛裏,那是曾經他們熱戀時,夏安看衛烈的眼神。
那是無條件地對曾經的衛烈小姐妥協一切的溫暖,現在終於,終於,終於開始溫暖衛烈先生。
明明腳上的疼痛完全能夠承受,衛烈卻覺得自己有點承受不住了,他好像突然又變得脆弱起來,他又變回了曾經被夏安無微不至地寵在手心裏的那個衛烈。
“夏安,我腳痛。”衛烈開口道,就如同曾經那麼多次的撒嬌,只是這次,他再也沒有揪着夏安的衣領了。
衛烈現在甚至覺得,他那段男扮女裝的日子,也是如此的值得,哪怕事情暴露之後的痛苦,也掩蓋不了來自夏安的一點點溫暖。
“讓我看看。”夏安見衛烈好似突然虛弱下來的身體,他慌忙走上前攙扶住衛烈,將衛烈扶到路邊的長椅上坐下,而夏安卻在衛烈的面前蹲下,伸出手便要解開衛烈的鞋帶。
“等等,夏安。”衛烈卻再次將腳縮了回去。
衛烈一把按住夏安的手,將夏安扶着站了起來,強迫着夏安在他身旁坐下。
“怎麼了?又出現新的傷口了?”夏安眼裏閃過一絲擔憂,不解地問打斷他的動作的衛烈。
“沒有,我只是覺得,現在脫掉雖然會輕鬆一點,但待會穿上去的時候又要忍痛,等我們到醫院去看看再說,好不好?”衛烈垂下眼,避開夏安的眼睛,放鬆了語氣說道。
“如果不是你提起,我都差點忘記了,保持原樣直接去醫院,這才是最好的辦法。”夏安懊惱地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心裏暗道自詡為體貼的男人的自己怎麼連這種事情都遺漏了。
說完,夏安小心地掙開衛烈的手,重新站在衛烈的身前,背對着高大的衛烈,彎下了他看似瘦弱卻格外硬挺的背部,他膝蓋微微彎起,一副等待衛烈上來的模樣。
“上來吧,我背你去路口,我們打車去醫院。”夏安對身後的衛烈說道。
只是,那瘦弱的背卻並沒有迎來該有的大男人的重量,反而是一隻修長的大手搭在了他的肩膀。
衛烈看着夏安格外嫻熟的動作,他眼睛竟然有些泛紅,面前的肩膀依舊瘦弱,可卻如一座安靜的高山,無聲無息地護着它身上的翠綠樹木,卻從未逞過一份功勞。
衛烈讓自己的語氣和往常一樣,對半蹲着的夏安說道:“這麼點路,走過去就好了,哪裏需要那麼麻煩。”
夏安久久不見動靜,回頭看向衛烈的位置,只是視線這才剛剛落在衛烈的臉上,他的手腕隔着衣服就被一隻大手給握住了。
夏安還來不及說什麼,衛烈絲毫不顧忌自己腳上的疼痛,拉着夏安便往路口跑去,夏安只看得見,前方高大的身影,他那側臉上的唇角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那被剪得短短的黑髮也隨着高大的男人的跑動而在空中舞動着。
醫院。
夏安讓衛烈坐在椅子上,他自己獨自去掛了號,而他身後,衛烈的眼睛一直未曾離開過夏安,就這樣一直看着,就好像怎麼也看不夠。
夏安拿着號碼牌,暗自慶幸,幸好這家在A市排得上號的私立醫院晚上也同樣正常上班,不然,他也只能等到白天再帶衛烈去醫院了。
“馬上就到我們了。”夏安扶着衛烈的手,小心地往就診室走去。
就診室里,穿着白大褂的醫生滿臉笑容地等待着夏安和衛烈的到來,只不過聽了夏安和衛烈對患處的描述,醫生的臉上露出一點好奇的神情,卻又很快恢復了正常。
“醫生,我們現在需要做些什麼嗎?”夏安很認真地問着醫生。
即使夏安有着基本的生活常識,但對於自己不熟悉的領域,他也只能用自己最大的努力儘力配合。
“我心裏大概有了個猜測,不過,具體結果還是等看到實物了再確定,既然他不想在這脫鞋子給我看患處,你先帶他去拍個片吧。”醫生道。
“謝謝醫生。”夏安禮貌地給醫生道謝,隨後在護士的指引下來到了骨科拍片的地方。
“夏安,你......你在外面等我一會兒,我馬上出來。”衛烈站在門口,伸手攔住了夏安。
“好,我等你。”夏安依言在門口坐下。
隔離室內,衛烈脫下鞋子的一瞬間,引起一陣驚呼。
穿着白大褂的醫生感概地看着那雙腳,自言自語道:“變成這樣的形狀,怎麼可能不疼,我光看着都覺得疼了。”
“疼,但是,同樣又不疼。”衛烈低聲說道,他的眼睛望向層層緊閉的門,格外柔和溫暖。
隔離室外,夏安擔憂地望向屋內,靜靜地等待。
這家私立醫院的效率出奇的快,拍片子本就是幾分鐘的事情,等衛烈從裏面出來,就正好迎上夏安清澈眼眸隱含着擔憂的眼睛,夏安快步走上前,扶住衛烈的手臂,為他分擔一點重量。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在護士的提醒下,拍好的片子就已經送到了手上。
“這是......這是......”即使夏安並不懂醫學,但他也看得出骨頭的基本形狀。
片子上,雙腳大拇指的骨關節處,深深地凸了出來,突兀得就好像是本該筆直的峭壁,一塊堅硬頑固的石頭從內側沖了出來一般,又好像是一個完整的個體,內臟被生生擠出來。
看着這隻有骨頭的照片,大拇指可憐兮兮地緊緊扒在食指的身側,不留一絲縫隙,甚至連其他腳趾的位置都有着不同程度的傾斜。
只看骨頭的照片便已經是如此模樣,那實際呢?會是怎麼一副模樣?
“原來這麼嚴重......”夏安身子有些不穩,喃喃道。
下一秒,夏安收起來片子,非常嚴肅地扶住了衛烈的手臂,甚至試圖讓衛烈身體的重量大部分都壓在他自己的身上。
“夏安,我沒事的,這片子還得醫生看了才知道情況怎麼樣。”衛烈順從地靠在夏安的身上,只是小腿用力,不捨得讓夏安多承擔一份力道。
“的確,得醫生看了才知道,所以你說沒事也是沒有依據的。”夏安素來冷靜的聲音此刻竟帶了一絲不知名的怒意。
只是不知道這怒意到底是對着衛烈的,還是對着夏安他自己的。
“夏安,你別生氣,我......”衛烈有些惶恐地解釋着,他害怕着夏安對他的一點點不好的情緒,唯恐好不容易和諧起來的關係再次出現不可控制的矛盾。
夏安只是靜靜地看了一眼衛烈,什麼話都沒說就讓衛烈止住了話。
夏安面色沉沉地帶着神情惶恐的衛烈重新進到了就診室。
“醫生,這是拍好的片子。”夏安尊敬地將片子雙手遞給穿着白大褂的醫生。
就在醫生看片子的時候,夏安看着誠惶誠恐站在他身後的衛烈,心裏無奈地嘆了口氣,心裏想到了那句自己曾經想說出口卻一直沒有機會說出的那句話,他神色緩和了下來。
“傻瓜,還不坐下休息。”夏安心裏的怒氣突然消散,他放柔了聲音安慰着衛烈。
看到夏安的態度又變好了,衛烈這才安心下來,坐在椅子上抬頭望着夏安,一點也不去關注面前的醫生。
“醫生,情況怎麼樣?”夏安問道。
“我還是第一次碰見男人得拇指外翻這個病的,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應該是你的職業病。”白大褂醫生看着片子慢條斯理地說道。
職業病?
衛烈專註於夏安的目光總算分了一絲給醫生,他想起那些被他塵封在地下室一樓的漂亮的高跟鞋。
這位醫生怕是誤會了什麼,以為衛烈是需要穿着高跟鞋工作的職業。
“很嚴重嗎?醫生,能夠完全治癒嗎?治癒好了還會遺留下別的問題嗎?”不等醫生說完,夏安就已經開始一連串地問出自己擔憂的事情了。
“我還沒說完呢,別急,等我慢慢跟你分析。”醫生看着病人家屬焦急的模樣,解釋道。
“這個說嚴重也不嚴重,說不嚴重的話也的確看着嚴重,不過,你放心好了,問題不大,這只是因為長期穿着過於緊尖的鞋子導致的,尖尖的鞋尖窄小的鞋面壓迫着腳本該有的寬敞的空間,這就好像強制性地把方形的東西塞進三角形形狀里,時間久了,骨頭為了生存自然會變形,迎合窄小尖細的空間,五指合攏向一側傾倒,骨頭自然就凸出來了,所以造成疼痛。”醫生解釋道。
“高跟鞋......”夏安喃喃道。
“你說的沒錯,大部分都拇指外翻都是由高跟鞋引起的,高跟鞋的確好看,但想要長期擁有這樣的美麗,那就得付出腳的代價。”醫生語重心長地道。
“那我們該如何治療呢?需要動手術嗎?”夏安不等醫生繼續說話,他連忙問道。
今天夏安可是一點也沒有以往的禮貌,他只想快速地得到自己想知道的信息。
不過,醫生也並沒有在意,對待疾病,患者家屬們着急也是應該的,他繼續緩緩地說道:“哪裏需要什麼手術,買一雙矯正器戴幾個月就好了,慢慢地將骨頭拉回原來的位置,只是需要堅持使用。不過......”
“不過什麼?”衛烈問道。
衛烈見不得醫生說話大喘氣的樣子,他看着夏安那時不時緊張着急的樣子,催促着醫生。
“不過,以後得少穿或者盡量不穿鞋尖尖細窄小的鞋子了,特別是高跟鞋,那跟一高,腳尖受到的擠壓就更嚴重了。矯正器恢復好骨頭之後,腳就已經恢復正常了,如果繼續穿尖細鞋尖的鞋子,然後又開始犯,犯了又治,治了又犯,長期以往,那可就是真的要動手術了,會疼得讓人走不了路。有些人即使穿高跟鞋也不會骨頭疼痛,但你既然已經犯病,那以後得多注意一些。”醫生一邊說著,一邊在電腦上輸入了病歷。
“我明白了,謝謝醫生。”夏安禮貌地給醫生道謝。
門診結束后,夏安小心地攙扶着衛烈的手,帶着衛烈配置好了一副矯正器。
走出醫院門,衛烈回頭看向玻璃門上映着的兩個人影,一高一矮,互相攙扶,緊緊地貼合在一起,就如同他們衣帽間的衣服一樣,不分你我,衛烈回過頭,他臉上帶着滿足的笑容,看向自己身側的夏安。
衛烈知道,夏安又開始放縱衛烈了,現在是夏安先生和衛烈先生,再無衛烈小姐四個字。
只是,曾經阻擋着他們的那件事情,總該是要開誠佈公地說出來,而不能裝作無事發生。
......
傅氏集團大樓不遠處的生活小區,一套小而簡單的二居室內。
衛烈被夏安嚴令要求坐在柔軟的沙發上,衛烈乖乖地照做,只是他的目光卻一直跟隨着夏安,眼巴巴地等着夏安再次將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
相遇不過短短時間,這套只屬於單身夏安的房子裏,已經多了許多另外一個人的痕迹,不再是孤零零的單人份。
玄關處多了一雙柔軟寬鬆的拖鞋,客廳里擺着兩個雖然不同款式但卻是同樣花紋的杯子,廚房裏稀少的廚具又多出了一份,甚至還貼心地配備上了兩套小熊圍裙,一模一樣地掛在那裏。
夏安從浴室端出了一盆溫度剛剛好的水,走到了沙發旁,然後在衛烈的面前蹲下。
而衛烈在看到水盆的那一刻心裏便明白要發生什麼,他緊張地站起來,遠離水盆和夏安,整個人看起來有些不自然,那還在微微犯疼的腳被嚴嚴實實地擋在了椅子後面。
“夏安,我待會回去了自己弄就好了,這裏......這裏不方便。”衛烈背對着夏安,說起話來都有些不順暢。
“不方便什麼,不方便給我看嗎?”夏安靠近衛烈,拉住了他的手腕,強硬地說道。
衛烈總歸是不捨得拒絕夏安的,在夏安的強制要求下,即使內心如何作想,他還是重新坐在了沙發上。
鞋帶鬆開,兩隻運動鞋沉悶無聲地靠在地上,衛烈的動作格外緩慢,緩慢得就好像每一步都被冰凍住了一樣,身體僵硬得就如同年久失修已經生鏽的機械人,似乎就要傳出咔噠咔噠的關節聲響。
時間緩慢地好像停止了一般,白色的襪子卡在最後一步,只差一點點就能完全脫離腳趾,重歸自由。
夏安只是站在旁邊,也不曾催促,就這樣神色複雜地等着衛烈。
衛烈慢吞吞地動作卻突然頓住了,一點也看不出來移動的跡象,他垂下眼,避開夏安的眼睛,語氣裏帶着深深的不自信和不安,一字一頓地說道:“很醜。”
夏安無奈地卻走上前,輕輕地摸了摸衛烈的頭髮:“你總是忘記我說的話,明明那麼重要的話,你每次都不記得,反而那些我隨口說的話,你卻記得一清二楚。”
面前這個高大的男人,蜷縮着身子一副沒有安全感的模樣,像極了夏安和衛烈初次見面的樣子,後來,夏安費了好大的力氣將自己的所有都交給衛烈,只為消除衛烈的不安心,讓衛烈底氣更足,夏安費勁力氣給了衛烈他所能給的所有安全感。
只是,總是不夠。
“衛烈,我不介意,不管怎樣,這都是真實的你。”夏安蹲下去,抬頭和衛烈對視着,他的眼神格外認真,裏面清澈得看不見一點虛假,夏安的心裏,也是真真實實地這樣想着。
衛烈愣愣地看着夏安,他在那雙眼睛裏,看到了被包容被寵溺被放縱的自己,那溫柔的眼神里,全都只是衛烈一個人,再也沒有其他人能得到夏安這樣的眼神。
這是衛烈畢生所求,那是火光中的永生不滅的動力來源。
衛烈緩緩地鬆開手,任由夏安脫下他的襪子,任由着那雙形狀奇怪的腳出現在耀眼得有些刺目的白色冷光燈下。
只是那一雙腳才剛剛露出來,夏安便渾身一震,他的手都有些顫抖了。
即使在醫院,見過了拍出來的骨頭的模樣,夏安已經做好了心裏準備,只是沒想到,現實更加殘酷,包上了肉的骨頭,看起來反而更加讓人心疼。
“我記得,我走的時候,你的腳還是好好的。”夏安聲音都有些不穩,卻還是強忍着自己的情緒,小心地將衛烈的腳放進溫溫的熱水裏。
夏安溫暖的掌心握在衛烈微涼的腳踝上,他的目光直愣愣地看着浸泡在水裏的那雙腳,眼裏滿是心疼。
只見,大拇指關節處的骨頭凸起了一個不正常的弧度,就好像是個圓潤了很多的圓錐體,還隱約看得出來紅/腫,原本佔據着方形位置的五指,緊緊地蜷縮在一起,頂端交疊,活脫脫的高跟鞋鞋尖的模樣,而雙腳的內側,側與大拇指的邊緣形成了一個幾乎四十五度的角。
大拇指和食指被迫壓在了其他腳趾身上,哪怕用手掰開,不到一秒,又恢復了原狀,這畸形的、違反自然的、違反骨頭基因的形狀,只單單看着,就能想像出其中的疼痛。
夏安能夠想像到,在他們離婚之後,衛烈是如何惶恐不安地一遍又一遍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走遍A市,或許,在夏安看不到的地方,高跟鞋從未脫下來過,長裙從未停止搖擺。
夏安抬頭深深地看了一眼衛烈,卻正好和衛烈柔和的眼睛對上,就好像那目光從未離開過,只要夏安不經意間地回頭,總能看見。
夏安沒有問下去了,也沒有必要再問。
他只是沉默地、一言不發地按摩着衛烈的雙腳,用自己帶着體溫的掌心舒緩着衛烈的疼痛,擦乾水分后,夏安拿起矯正器,小心地安在了衛烈的腳上。
看着柔軟卻極為堅韌的黑色綁帶緊緊地纏在大拇指上,隨後在側邊繩子強硬的拉扯下,被固定在了骨頭筆直的地方,與食指之間留出了一個很大的縫隙。
夏安一個一個地固定着其餘的腳趾,小心謹慎地操作之後,總算全部固定好了。
衛烈眼神柔和眼裏帶着滿足的笑意,低頭看着燈光下的夏安,冷色調的燈光打在夏安的臉上,卻一點也不減他那眼底的溫柔,這一幕何其熟悉,那是他以女人的身份和夏安熱戀的時候,夏安也是同樣地發現了他的腳的問題,然後在夜色下背着他回家,在暖暖的燈光下幫他清洗傷口。
他的夏安,總是那麼的好。好得這個世界,就只剩下夏安。
“時間不早了。”夏安看着陽台外那黑漆漆的夜晚,說道。
“我......我也該回去了。”衛烈就這樣套着矯正器站了起來,他高大的身體都顯得整個客廳都小了幾分。
衛烈還從未在這套獨屬於夏安的房子留宿過,只是沒想到,夏安的回答卻讓衛烈整個人瞬間變得狂喜起來。
“今晚留下來吧,正好還有一個房間。”只聽見夏安這樣回答道。
“夏安。”衛烈不敢置信地望向夏安,他的眼睛亮得像星星一樣,他的心臟砰砰直跳,就連血液都在沸騰着給他歡呼。
“我可不想天天被人舉報,說有人一直睡在我家大門口。”夏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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