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女圖的故事
我再回國,一掃之前的鬱郁,眉宇間透着粉嫩的美好。丁晨敏感地圍繞在我身邊,一再打量,“明朗,怎麼你這次回了趟美國再回來感覺不一樣了。”
我發現這個問題了。我總是兩靨桃紅,眉間風情,最養人的狀態果然是戀愛時候美好的心情。我揉了揉酸澀的眼睛,捏了捏丁晨的臉頰,“你怎麼又胖了。”
丁晨打開手機前置攝像頭,不可置信,“我胖了嗎?沒有啊。。。難道是這兩天吃大閘蟹吃的?”
我們坐上保姆車,丁晨遞過來最新的行程安排,我翻看后問她,“這個《超模的衣櫥》是誰給接的?我才離開一個禮拜都不到,新綜藝都合同簽好了。”
她撓撓頭,打哈哈道,“哈,這個挺適合你的呀。”
我有些不太開心,“現在接工作都直接跳開我了?”
“明朗。。。。。。明朗。。。。。。”丁晨告饒。
“是不是我媽?”我問她。
她尬笑着點點頭。
我咬咬牙,終是沒能忍下,給她打了個電話,“媽。”
那邊一片喧囂,估計她還在片場,“明朗,回來啦。”
“新綜藝是你接的?”我問道。
“怎麼了?很適合你,既不會有緋聞,也能突出你的標籤。”她淡淡回答。
“行,我知道了。”掛了電話后,我戳了戳丁晨的頭,“再有下次,信不信,明年我的約不簽給你們了!”
丁晨雙手合十拚命告饒,“姑奶奶!姑奶奶!我的姑奶奶!”
我不再說什麼,沮喪地靠着車窗玻璃打盹,閉着眼想起在美國與肖覺的重逢,想起那夜的雨,還有花開時輕微的炸裂聲,就這樣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到家后,給肖覺發了條信息,但是他並沒有回我,昏昏沉沉中我一覺到天明。
天亮,換了衣服自己打了個底就去了新綜藝片場。千年難逢遇見了母親。她雍容華貴地和一年輕人在一起,見我來了后朝我招招手,介紹道,“明朗,這是佰斯特投資公司的CEO喬至年。”
我真想對着她翻個白眼,丁晨在我身邊嘟囔着,“姑奶奶,這部綜藝和公司的增資都是他啊。忍忍,那是金主爸爸。”
強忍着不耐,禮貌招呼,“你好。”
十一月的深秋,他穿着煙灰色西裝,身上並沒有噴香水,“明朗,你好,我是喬至年。”
“嗯”,我點點頭。隨即徑直去了後台時裝,和執行開劇本會。
母親帶着喬至年又來了化妝間,我見喬至年身邊的助手在拿手機拍我,合起了眼影盒遮擋着臉。
喬至年呵斥,“劉柏,出去。”
那小姑娘不情不願地走了出去。
喬至年對我道歉,“明朗,小助理沒見過世面。”
我點點頭,不多搭理。透過鏡子觀察母親的臉色,她從一開始的雍容到這會兒的尷尬,漂亮的五官都擠在了一起,我心裏直樂,卻看見喬至年對着鏡子裏的我眨了眨眼,我這次是真的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真當自己是誰了。
試妝和腳本會結束后,母親攔住我,“明朗,一起和小喬吃個午飯吧。”
我聳聳肩,“不高興。”也沒讓丁晨跟着,因為我要去機場接肖覺。
肖覺將落地的機場選在了杭州,深秋的工作日,處處蕭瑟,西湖湖面上飄着枯敗的殘荷,冷意泠泠。我在機場的地下車庫等着肖覺,他推着一個箱子背着一個書包遙遙走來,尚未走近我倆都無法控制住臉上的表情,他笑我也在笑。
肖覺放好行李后,敲了敲駕駛座的窗子,說,“我來開。”
我屁顛屁顛下了車子,坐到了副駕,問,“回上海?”
他脫下羽絨服,穿了件米白色絞紋羊毛衫,一邊啟動車子一邊握着我的手,“你這倆天工作忙嗎?”
我搖搖頭。
他握緊了我的左手,“帶你出去玩。”
“去哪裏?”
“嘉興。”他側臉親了我一下,放開了我的手,一腳油門朝嘉興駛去。
我們在月河住下,前台問我們開一間房嘛,我有些不好意思,肖覺開了兩間。隨後去遊了湖,參觀了沈鈞儒故居,吃了當地小館子。時光似水,溫柔而悄無聲息,慢慢地不知不覺一天便過去了。
我們攜手走過一座橋,橋下便是民宿的入庫,掛着兩盞紅燈籠搖搖晃晃,映在河上紅得極其喜慶。
我有些好笑,問肖覺,“怎麼感覺現在每個古鎮都是掛滿了這種紅燈籠。”
肖覺笑笑,“今人慾學古,卻不知如何入手。”
“怎麼文縐縐的,受不了。那你為什麼去做明清傢具修復,也是為了學古?”我靠在橋上問他。
他籠着我的手,哈了兩口熱氣搓弄着,“你小時候手上都是凍瘡。”
我掛在他脖子上,“在美國的時候唐人街的醫生每年冬天給我抹蛇油膏,漸漸地好了。”
他突然抱住了我,緊緊地將我攏入他的懷中,親了下我的額頭,“明朗,我都聽說了。我會對你好的,對你很好很好。不再讓你流離,不再讓你顛沛,不再讓你傷心,不再讓你孤單。”
我聽着他的表白,熱乎乎的淚落在了這個冰冷的晚秋十分。他為我拭去臉上的淚,定定地看着我,“相信我。”
我坐在長橋的台階上。夜晚無人,河水波光粼粼,我撐着臉頰仰頭看着他。
他站在我面前,替我捋了捋額頭的碎發,承諾,“我會的。你相信我。”
嗯,那一刻我相信。我沒說出口的,他懂他明白,他說的,我知道我清楚。恍恍惚惚間,我們似乎回到了從前的默契。
回各自的房間休息前,肖覺說,“明朗,我等着你願意告訴我那些事情那天。”
我摸了摸他帥氣的側臉,說,“好。”
第二天,他帶我拜訪了嘉興的朋友。去的路上我問他,“怕不怕又被網暴?”
他哈哈大笑,“你怕不怕?”
“不知道。”我吃着手裏的煎餅回答。
他給我擦了擦嘴角,“萬一做不成明星了?”
“你養我啊。”我咬了口煎餅。
“沒問題。”他嘴角噙笑一腳油門而去。
肖覺的這個朋友姓文,自稱文徵明後人。家裏掛了一些書法作品,我是看不來,好奇地問肖覺,“他寫得好嗎?”
肖覺颳了下我的鼻子,“小聲點。”
我又問,“這個文跟我家那副仕女圖是一樣的嗎?”
他點點頭,牽着我在茶桌旁坐下。
主人泡了壺飄着水仙香氣的茶,我驚訝道,“好香啊。”
主人約莫五十歲,一身布衣漢服,氣質溫和。與肖覺似是舊相識,他語調淺淺,“上次的字裱好了。”
肖覺飲了口茶,“嗯。這次來是取畫的。”
主人起身,他穿着一雙黑布鞋,步履極其平穩,走到了博古架后取來了兩捲軸。一幅攤開,上面是蘇軾的詞,落款文雨。一幅是我極其熟悉的仕女圖。我驚訝地看向肖覺,他捏了捏我的手,我安靜下來。
主人將寫有字的捲軸卷了起來,又說,“這幅仕女圖也是我家先人之物,肖覺,不如我回購回來吧。”
肖覺搖搖頭,“我只是代為保管而已。”
主人又問,“可否見見畫主人。”
肖覺不語。
主人自覺無趣,再三賞析過這幅仕女圖后,終於鄭重地將它歸還給了肖覺。
稍後肖覺帶我告辭離開。我們坐回車子后,肖覺安撫我,“明朗,你聽我說。”
我緊緊握着那副仕女圖。
他說,“仕女圖有些地方缺損,我找了許久去了文先生處修復。現在也算完璧歸趙。”
我抱着這幅仕女圖,哭會兒笑會兒,人生真的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肖覺,你一直問我,在美國發生了什麼。我告訴你,起因是這幅文俶的仕女圖。楊開元娶我母親,幾分真幾分假,終究是得知了我家這幅傳世名畫。在外婆葬禮后,他便問我這幅仕女圖在哪裏。後來去了美國,他迷上了賭博,輸光了國內賺的錢,賠光了我媽媽的,又將主意打到了這幅圖上。”我摩挲了好幾遍捲軸,“我和媽媽咬住了牙沒有告訴他這幅圖在哪裏,後面你大概也聽說了,他軟禁了媽媽威脅我,我後面買通了家裏的保姆拍了他家暴和軟禁的證據,才救出了母親。”
肖覺皺了皺眉頭,“明朗,有些事情我也到了要跟你說清楚的時候。”
他打開車窗,點了根煙,滿頭煩惱,“阿婆過世前,來找過我爺爺。她一直擔心楊開元不會善待你們母女,就請了律師公證,把白溪里的老宅和這幅畫,委託給我爺爺照看,直到。。。直到你回國,直接轉交給你。並且說了這幅仕女圖的來龍去脈。”
“什麼?”
“明朗,你不要急,你先聽我說。明朝時候四大才子之一的文徵明有一玄孫女文俶善花鳥魚蟲,曾留有祖父的一幅仕女圖。後傳至紹興會稽商景蘭商景徽姐妹處。明朝末年,崇禎皇帝自縊,商景蘭之夫自縊保節,商景蘭將仕女圖交給其妹商景徽。清軍入江南,瘋狂屠戮中,商景徽於亂世中攜圖歸隱田園。沒多久柳如是自縊,商景徽感嘆世道艱難,擔心自己無力保管最終赴了柳如是的後路。商景徽便將仕女圖託付給遠嫁白溪里的女兒女婿。自此仕女圖由歐家人世世代代小心保管。這幅仕女圖傳至歐家,至歐山歐水這代,恰逢時局動亂。你爺爺歐山和你的姑奶奶歐水以及我爺爺肖盛年輕時候將仕女圖藏在了你家的金桂樹下,後來上山下鄉今日不知明日,我爺爺被歐洲的親戚帶走前,你爺爺歐山將仕女圖託付給了我爺爺,希望他能妥善保管不會經歷浩劫。後來我爺爺帶我回國,也把仕女圖還給了你家。但是你奶奶害怕有心之人的佈局,便又將仕女圖託付給了我爺爺。”肖覺告訴了我這個略有些離奇的故事。
那之後我只是牢牢地抱着這幅仕女圖,不再說話。肖覺時不時地摸摸我的手,摸摸我的頭,見我沒有異樣后,“明朗,你可以睡會兒。一切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