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第123章

夜桃雲村

“人哪去了…”

蘇伊桐有些渴,來到前廳卻發現榻上空然。

她披上衣服步出門口,庭院裏也不見他的影子。

幽藍幽藍的天幕里,星如棋布,星光璀璨又迷離,蘇伊桐痴痴仰望了好久,可她就是沒等到柴文訓回來。

“到底去哪了?難道…難道去找其他姑娘…”

不知為何,自從看穿那葉小蘭的心思后,這幾日她總是心緒難安的,腦海中莫名的湧現出很多奇怪的畫面,關於他和她。

“怎麼可能,我真是瘋了…”

蘇伊桐敲了下自己的腦袋,嘲諷的笑笑。

穿過縈繞如雲的桃花林,

面前是一汪碧藍的潭水。

平湖似皓鏡,星辰垂靈影,

微涼的清風拂過,銀波流轉,空氣中潤濕着幽幽的桃花香,沁人心脾。

這地方,可真美的好像仙境一樣啊。

忽然,蘇伊桐發現身旁的青石上黑乎乎的搭着什麼東西。

走過去一瞧,竟是他白日穿的那身黑色衣衫。

“這…這…難道…他在洗澡嗎?”

蘇伊桐的臉紅了,又忍不住放目朝湖面張望。

果不遠處的水中有一道人影,水並不深,剛好沒過他的胸前。

皎皎月色,波光粼粼,映得他肩膀堅毅的線條,就連肌膚都像在發光。

他泡在水裏一動不動,不像是在洗澡。

蘇伊桐甚是奇怪,又不敢出聲,藏身在青石后長長的望着。

突然,遠處傳來他的聲音,

“怎麼公主對屬下的身體這麼感興趣嗎?”

蘇伊桐霎時間臉羞得通紅。

想一個大姑娘深更半夜的偷看男人洗澡,別提多害臊了啊。

她微咬下唇,從青石旁探出頭,又羞又惱的說道,

“我…我怎麼知道你在幹什麼…鬼鬼祟祟的…我這是…關心你…再說了,不要叫我公主…怎麼就是改不了…”

“那你可是看夠了,在下現在要上去了。”

柴文訓暗暗收了掌式,輕嘆口氣,始終沒有抬頭。

“誰…誰願意看你…”

蘇伊桐趕忙轉過身,緊閉上眼睛,白玉般的面頰羞得緋紅緋紅的。

嘩啦啦的一片水聲,柴文訓赤條的上了岸,聽着那腳步聲,蘇伊桐感到一股陽剛的男子氣息,離自己越來越近。

她緊張得心砰砰的彷彿要跳出來,腳下又挪不開步伐。

柴文訓穿好衣衫,走到蘇伊桐身邊,見她還閉着眼睛,就吸都微微的紊亂,他一笑,擦過她的肩膀,

“走吧。”

“你剛才在幹什麼?”蘇伊桐原地沒動,

“大晚上泡在水裏,你的傷還沒好利落啊,這樣真的沒事嗎…”

柴文訓回身,正撞上她如星般明澈的眸子,溢滿了關切。

“已經沒事了。”

“真的嗎?”

蘇伊桐仍然不放心,月色下他看起來連嘴唇都是慘白的。

他沒說話,只抬起頭仰望着星空,這星河美輪美奐,柴文訓精緻的面龐,緩緩浮上一分陶醉之色。

而蘇伊桐仍深深的凝着他,腦中不自覺回放出,與他共同經歷的點點滴滴。

這個男人,若即若離,卻又一次次為了自己從鬼門關,死裏逃生。

望月亭一別,本以為再沒有相見之日,而此時,他卻離自己這麼近。

星河流轉,十里桃花,這情景曾無數次出現在她的夢裏,天地彷彿只有他和她。

她跳下斷崖時,曾許誓,願來生換一方天地,換她來守護他。

沒想到,這從來樂此不疲,玩弄自己的命運之神,這一次竟然手下留情。

他們還活着,而這桃雲村,清幽靜好,不就是另一方天地嗎?

那麼現在,

是不是應該…向他表明心跡呢…

“怎麼了…”

柴文訓回過神,四目交接中,他一怔。

此時這女子,淚珠點點,眸子裏盛了淚水顯得愈發清亮明澈,她目光迷離而深遠,彷彿透過柴文訓的臉,穿越進了悠悠歲月。

而他,亦是一陣無端的慌亂,因為她的眼睛,比星辰還要美。

突然,

一點晶瑩的光亮,

在二人之間輕輕悠悠的飄起,

忽明忽暗,

好像一盞藍幽幽的小燈。

“螢火蟲——”蘇伊桐驚訝的叫道,這神奇的小生靈,她只在五六歲和媽媽回老家,鄉下的瓜棚下見過一次。

“她瞪大着眼睛,目光,緊緊隨着那點光亮,越升越高,柴文訓看着她欣喜的表情,心頭甚是喜愛,掀唇笑問,

“你喜歡?”

“嗯,在我們那裏…很難見到螢火蟲的…我長這麼大…只見過一次…”

她唇角也揚起了甜美的笑意。

就見柴文訓將雙掌交合,片刻,雙臂猛然向前一揮,掌風卷着清馥馥的水香,“呼”的掠過蘇伊桐的身子。

撥亂了她的髮絲,也驚醒了她身後半人多高的蒿草,發出一陣“沙沙沙沙”的細語。

他朝她挑挑劍眉,蘇伊側頭一愣,又順着他故弄玄虛的目光,回身看去,那些蒿草還在輕輕的搖着。

她疑惑不解,忽有一簇一簇的螢光,從草間緩緩升起,愈聚愈多…

“哇…”

蘇伊桐被眼前這神奇的景色驚呆了,就連眼睛都捨不得眨一下。

許久,她笑着跑進去,那流螢靈動,宛若星河般閃着銀銀的光,在夜色中圍繞着她遊動起來。

一襲白裙的她,真美的好像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柴文訓不自覺看得痴了,眼中柔情脈脈。

這樣的女子,本就該如此遠遠望着才對吧,

柴文訓心頭忽然泛起難以形容的傷感,嘆自己身負亡國滅種之仇,在這世上除了滿腔仇憤,也只有這副以毒給養的殘軀而已,能撐到何時自己也不知道。

又有什麼資格,痴心妄想着和這樣的她,在一起。

有人說,愛上一個人,首先感到的不是喜悅,而是一種控制不住,深深的自卑。

害怕自己不夠好,配不上她,更害怕自己什麼也給不了她。

生性孤傲的柴文訓,第一次嘗到了這種感覺。

當然,還有血脈里,席捲而來愈發猛烈的毒痛。他捂住胸口,強忍着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因為,他不捨得打擾了她…

情愛之毒,無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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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縉宛城城外官道

今日,新皇舉辦登基大典之日。

宛城鼓樂喧天,禮炮齊鳴,金燈千盞,萬民歡騰。就連最僻靜的小徑,都妝點得華麗喜慶。更不用講那富麗奢靡的皇宮。

幡動黃金地,鐘鳴琉璃台,無比的壯大與恢弘。

而與眾人歡聲雀躍不同,通往城外的官道上,有一輛馬車緩緩行駛着,離這繁華喧囂越來越遠。

這馬車足有一丈多高,比正常游商富旅的還要大上不少,雖不見奢靡富貴,可拉車的這匹棗紅馬卻是與眾不同,雄姿赳赳,非一般的威武。

這馬車甚沉,車輪碾過砂石灰塵的官道,轍子足有半尺多深,不時有各種“叮鈴桄榔”的雜響從車廂里迸發出來。

趕車的這位,身穿粗布舊袍,頭戴粗布氈帽,腰間扎着藏青色的大帶,儼然是平民百姓的打扮。

只見他手中揮着馬鞭,正搖頭晃腦的用帶着幾分玩味的調調,哼唱着,

“棗兒啊,棗兒啊你快些跑,跑到老家好吃草…”

這時,身後的布帘子一挑,劉文殊從車廂裏面探出腦袋,

“我說老爺,咱這車上裝的東西實在是太沉了,就咱這個…這個速度…走到天黑都不一定能尋到店房住。前面有個馬集子,不如再多買上兩匹馬吧。”

彭武眼睛一虎,不樂意了,

“嘿,我說你一個坐車的,吹不着曬不着的,要求倒不少。還嫌俺的棗兒慢了?俺跟你講了多少遍了,俺卸甲歸田,一定要低調。咱們現在就是平民老百姓了,就這麼個破車,還套上三四匹馬拉着,這麼大的排場,讓路上的人怎麼看?再說了,買馬那不得花銀子嗎?”

劉文殊一縮脖,是滿臉的無奈,過了一會還是沒忍住,

“老爺…您就這麼走了?”

彭武呵呵的笑,

“不然呢?還怎麼走?還非得要百姓夾道,淚眼相送不成?哎…想俺彭武也是戎馬半生,為國效力,殺敵無數啊。能保住腦袋,活到現在,那就算不容易了。這凡事啊,都得順其道而行之…說白了吧,就是你得知道自己吃幾碗乾飯…咱們現在啊,神不知鬼不覺的走,別人沒準還能想起咱的好來,總好比白了頭,斷了腿,躺在炕上大廢物一個…讓人嫌棄的好…什麼功名利祿,榮華富貴…死了全都帶不走…”

彭武說得毫不正經,可劉文殊還是從那語氣里,聽出了落寞之情。

他皺了皺眉毛,神色關切,

“老爺說的別人…可是…殿下?”

說完,劉文殊不禁回頭,朝宛城的方向望了又望。

“嘿嘿嘿,我說你瞅什麼瞅啊!人家現在不是殿下,那是聖上了,”

彭武回身拱了一下手,

“俺啊,做將軍的時候,最盼着的就是看到殿下登基那日,龍袍加身,齊呼萬歲,想想都是極其的威風。哎…現在他做他的皇帝,俺耕俺的地,也挺好…也挺好…嘿,劉文殊,以後你別再叫俺老爺,咱還是兄弟論着,等到了地方,俺這個做兄弟的,得先給你張羅個媳婦兒,也就是俺嫂子。放心吧,這事就交給俺了,你別操心了。”

劉文殊冷瞟彭武,語氣怪異的笑道,

“老爺啊,您還是先操心自己的事兒吧…這…小的還是得勸您一句…這古語有那麼一句啊,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小的…小的是擔心…老爺一氣之下辭了官職,這到了鄉下一旦冷靜了,這英雄未老可壯志難酬的情懷…無處傾訴…再說若是聖上他想起來老爺,再派人去請您…”

彭武不以為然,扭過頭瞧着塵土蕩漾的官道,撇嘴念道,

“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別說是派人請俺?就是他親自來追俺,俺也絕不回去,此一別山高水長,相見無…”

就在這個時候,打車後面忽的閃上前一匹銀鬃馬,這馬快得彭武和劉文殊誰也沒反應過來,就連一丁點兒馬蹄聲都沒聽清楚,就好像是道閃電,“噌楞”一下子就那麼憑空而現攔在了道上。

“吁——”彭武本能的怠緊了韁繩,是驚得一身冷汗。

待來人撥馬回身,車上二人霎時間驚得目瞪口呆,彭武簡直不敢相信,面前的竟然是新君趙宗奕。

只見他身披銀葉甲,內襯赭黃袍,手中持着的不是鎏金虎頭槍,而是口明晃晃光燦燦的三庭板門刀。

面若肅秋,目放冷電,馬上直直瞪着自己。

彭武張大着嘴巴,眨巴眨巴眼睛,暗暗瞟文殊,見這劉文殊已然跪伏在車沿子上,嚇得頭也不敢抬,彭武茫然的目光里,平添幾分鄙夷之色。

趙宗奕雙腿較勁,銀鬃馬躥到近前,大刀頭快似流星,唰啦朝着彭武的脖子掃來。這彭武畢竟是英雄豪傑,眼看刀到近前,不但面不改色,反而將脖子一梗,閉上了眼。

刀尖從他身前二寸之處掃過,又打了靈巧的迴旋,探在他喉前。

彭武始終合著眼,連眉頭都沒皺過一下。望着他這副凜然赴死的模樣,趙宗奕心頭一酸,嘴上卻是不屑一顧的冷漠語氣,

“想過此路,留下買路的錢財,膽敢說個不字,要了爾等的腦袋。”

這話一出,彭武閉着眼睛,撲哧就樂了,然後斂起笑容,

“那叫,膽敢說個不字,上前揪腦袋,死在荒郊外,管殺不管埋——”

“少廢話,車上可有貴重之物——”趙宗奕劍眉飛揚。

“哼,俺就是賤命一條,要就拿去。這車上的都是俺多年來存下的細軟之物,不給!”

彭武撇着嘴,趾高氣揚的念道。

趙宗奕的刀頭擦過劉文殊顫顫巍巍的髮髻,將車簾高挑,向里這一看,差點沒給氣樂了。

碩大的車廂里,堆滿了酒罈子,還有兩口腌菜乾的大缸,除此之外,就是幾床鋪蓋捲兒,一堆粗布衣衫。

“你追隨本王多年,就帶着這些粗鄙之物回鄉?”趙宗奕鄙夷的瞧瞧彭武。

“這都是俺路上要喝的!”彭武揚頭,理直氣壯。

“看來你這是想要回鄉去丟盡本王的臉面啊。”趙宗奕將刀頭反轉,陰陽怪氣的哼道。

彭武反駁,“多慮了,在俺眼裏,功名利祿那就如同是糞土一堆。這戲文有雲,世事短如春夢,人情薄如秋雲,俺早就看淡一切。”

趙宗奕嘴角抽動兩下,忍俊不禁的又問,

“果然是淡然,連這隨身的刀都不要了?”

這一問,彭武的大嘴撇的跟八字一樣,

“嘿嘿,這刀乃是俺為人慷慨,特意留在將軍府里,給下一位將軍用的!只要他能像俺一樣,馬上提刀,殺敵三天三夜,也能面不改色,氣不長出!”

他得意的搖頭晃腦,不料正撞上趙宗奕如火般炙熱的眼神,又含着一絲絲笑意。

彭武一怔,就是趙宗奕這似有似無的笑,還似融暖的熱流霎時灌向彭武的胸膛。

“想不到,你一個逃將在本王面前,如此的猖狂。”

“逃將?俺可是向中軍府遞過文書的,討擄將軍親筆批複!”彭武一下子非常正經了。

“那文書本王看了,筆下生花,一氣呵成,絕非出自你手,可是別人代筆啊?”趙宗奕語氣冷峻,瞟向旁邊的劉文殊。

這書生早抖得好像篩子,而彭武面色微變,眼珠子滴溜滴溜的轉個不停,

“彭武!辭官的文書,膽敢找人代寫,就是欺君之罪!擅離職守,同樣是死罪!真是二罪歸一死不可恕!”

趙宗奕猛然大喝,將刀頭瞬而探上一分,驚得彭武渾身一顫,方才高傲的氣勢霎時間矮了半截。

就聽咣當一聲,劉文殊從馬車上栽了下來,這文弱的書生,拖着一條瘸腿,爬到趙宗奕馬前,哆哆嗦嗦的哀求道,

“聖上,聖上,求您饒了老爺吧,是草民的罪啊,草民自作主張替老爺寫那文書,老爺…全然不知啊…草民當斬哪!”

“你小子胡說八道什麼——”彭武急了,“那明明是俺的真情實感…”

“不,聖上,是草民的罪…”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帶着哭腔在趙宗奕面前爭論起來。

冷眼旁觀了一會,趙宗奕長語,

“好了——”

二人收聲,同時望向他,

就見趙宗奕冰顏緩釋,又故作惋惜之色,

嘆氣道,“哎…幸好,本王還沒有登基,算不得欺君…速速跟本王回去,他日有機會,也好將功補過吧——”

彭武虎目撐得碩大,愣了半天,直到眸子裏轉起了激動的淚花,也沒說出半個字來。趙宗奕臂膀一振,大刀帶風拋給了彭武。然後雙腿猛然較勁,銀鬃馬拋下一聲歡快的長嘶,朝着宛城方向飛奔而去。

彭武呆在那半晌才緩過神來,他抹了把眼淚,急急朝着地上同樣傻愣着的劉文殊嚷,

“快,快上車,這朝堂上還等着俺呢!”

馬車飛馳,

“那個…我說老爺…您剛才的話那說得可是…就算當面請您回去,您也不稀罕…我可聽得真切…”

“你個書獃子懂個屁啊,貪滿者多損,謙卑者多福,俺這叫進退有度!難不成你讓他親開龍口說出來,哎呀留下來吧,我離不開你啊…咱啊得見好就收,見好就收!”

“…”

“啊…劉文殊,雖說俺回去繼續當俺的將軍,但是你討媳婦這個事,俺身為駕下重臣,一言九鼎,既然答應了,定不會虧了你…你就放心吧…”

“…”

“棗兒,跑快些,咱回家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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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命情緣懸作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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