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第119章

次日午時

“再往下,便出了飄渺峰之境,在下就送到這裏,還望二位保重。”

崎嶇的山路上,霜風停下腳步,望了眼身旁巨大的青石,朝二人拱手。蘇伊桐遙望前路,心中不禁詫異,本以為從峰頂下來,走上一個月也該是霜雪之色,誰料跟着霜風僅僅不到一天,一望之處已是綠意盎然,林木蔥鬱。

難道這飄渺峰與世間,是兩個天地,真是太神奇了。

分別在即,聽到霜風說保重二字,蘇伊桐心中有種悵然若失的失落感,她溫聲回道,

“霜風…謝謝你…你也要保重啊…你是我在這裏第一個朋友…”

霜風雖聽不懂她話中深意,卻是欣喜萬分,眸子晶亮的念道,

“真的嗎?蘇姑娘也當我是朋友?”

“嗯!當然!”蘇伊桐真誠的點頭,

“蘇姑娘拿着這個。”霜風遞上一枚青玉瓷瓶,

“這是我特意為蘇姑娘調配的,你身子單薄,這路上難免顛簸受苦,此葯…”

霜風囑咐的話還未說完,頓感柴文訓兩束凌厲的目光像利劍般直逼向自己,他無奈的聳聳肩,看着他擒住她的玉腕,闊步流星的朝山下走去。

“蘇姑娘…來日再會…”霜風憂心忡忡的念,他目送着蘇伊桐的身影愈去愈遠,消失在密林中,才幽幽長嘆,轉身離開。

本來以霜風的腳程,不過亥時就該到達峰頂。

可他卻足足行了一夜,走走停停,百無聊賴。

茅屋前,仰望滿天星斗,霜風心下一片茫然,他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孤獨感,心裏空落落的。

想他自幼入門,鮮少有機會下山。

對於霜風而言,這如仙境般聖潔的飄渺峰,實在太過清冷。

即便是有機會陪師父雲遊四方,也只是醫病救人。

他見慣了民間疾苦,也享盡感激涕零的叩謝,卻他從沒有體會過與“凡人”相識相知的快樂。

他,沒有一個朋友。

現在,這唯一的朋友離開了,明知她每向前一步便會越危險,自己卻一點辦法都沒有,霜風覺得自己很沒用。

可蘇姑娘對那毒人用情至深,就算自己將實情和盤托出,她…也不會相信,更不會離開他…哎,難道真像師傅所言,情愛之毒…無解。

霜風唉聲嘆氣的進了茅屋,路過她住過的房間忍不住推門。

空空蕩蕩,彷彿空氣都是靜止的。

他無奈搖頭,又好像望見了什麼,箭步跨到桌前,捧起了一件疊得齊整的白衫。

這…這…白衫是那一日與毒人交戰,被血染污的。

是蘇姑娘為我洗好的?

霜風目光閃動着驚喜之色,他用手輕輕婆娑着素白如新的衣領,在這滴水成冰的飄渺峰頂,想要將污血洗的如此乾淨,談何容易啊,她…該是多麼用心。

忽然,霜風發現,白衫里竟還夾着一封信,其上歪歪扭扭寫着幾行字,

救命之恩,不言謝,

銘記在心,此生不忘。

千里迢迢,無歸期,

只願,有緣再相見。

保重,勿念。

蘇伊桐

“蘇伊桐…”

霜風他將信折好,小心翼翼的塞進懷裏,暗下決心定要保護好她。

再說山路上,

晨光和煦,暖暖的照耀着這片生機勃勃的密林。

雖是疲累難當,可這滿眼鮮亮的綠,耳邊的百鳥嚶嚀,還是令蘇伊桐的心情異常亢奮,她腳步輕快的行着。

“我啊,看了半年的皚皚白雪,好幾次都差點雪盲症了…師父,你懂什麼叫雪盲症嗎?就是雪反射太陽的紫外線到眼球里,紫外線啊可傷害眼睛了…哎…你說你們這裏也沒有護目鏡…”

聽她軟語抱怨着,柴文訓笑笑,

“公主若是累了,不如休息一下。”

“我才不要…這人間煙火我還沒看夠呢…”

蘇伊桐懶洋洋的揉了揉眼睛,順手采了朵紫色的小花放在鼻尖深深嗅上一口,滿面的陶醉。

“人間煙火。”

柴文訓自言自語,這林里的景色很美,鶯穿柳帶,蝶戲花間,清風帶來陣陣青草的芬芳,輕柔的拂上面頰。

二人走走停停,愜意的享受着這美麗的風光。

突然,柴文訓停住腳步,蘇伊桐一驚,聽到遠處傳來馬蹄的聲響,她的臉刷的白了,緊緊攬住柴文訓的胳膊,

“師父…該不是…是…追兵吧。”

柴文訓凝神片刻,眸色忽而一亮,閃着驚喜的光彩。

隨着一聲嘹亮的口哨在林中飄蕩開來,林深處,只見一匹高大的黑馬正踏風而來,馬蹄下盪起層層斑駁陸離的草浪。

“柴柴——”

蘇伊桐上前緊摟住逐雲獸的脖頸,

“柴柴…我…我還以為你死了…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你真是太棒了!”

她的聲音開始哽咽,

“現在,一切終於過去了…”

柴文訓撫摸着逐雲獸光亮的背脊,勾起笑意。

他發現馬的臀部,有處佈滿血污的箭傷,已然結痂,目光中流露出疼惜。

側目望見她不知何時,殷勤的拔了滿懷的嫩草,捧到逐雲獸身前,疼愛的哄道,

“快,柴柴,多吃點,你可受苦了,乖。”

柴文訓不禁淺笑出聲,“不必擔心,這馬沒事。”說罷,飛身躍上馬背,把手伸給她。

心疼馬會馱得太重,她站在原地有些猶豫,“上馬。”聽到柴文訓輕聲命令,她才紅着臉被他拉上馬背。

逐雲獸漫步林間,腳步輕緩。

陽光暖融融的灑在肩頭,雙腳離了地,蘇伊桐頓感渾身都軟綿綿,輕飄飄的。

晝夜趕路的疲憊感,從皮肉蔓延到筋骨里,她打了個哈欠,玉手環住了柴文訓的腰,頭輕輕枕上了他的肩頭。

“師父…我好睏啊…”柴文訓深沉的眼神有些凌亂,她就像一隻慵懶的小貓,賴在他背上。

呼吸均勻而柔軟,此情此景,令柴文訓想起第一次與她相遇,馬背上,驚嚇過度的她,也是好像今天這樣,伏在他懷裏,沉沉的睡着。

時光如水,靜靜流淌,不知不覺已有兩年光景。

柴文訓冷峻的面頰有些微熱,

他反手用一隻寬厚的手掌,護住了她的纖腰,

另一隻手攥緊韁繩,將馬速放得更緩,

他,生怕吵醒她。

山水遙,春花笑,脈脈情風醉落懷…

行至一處小山坳,身旁的林子裏忽然傳來女人凄厲的呼救聲,

“師父,有人在喊救命嗎?”

從混沌中驚醒對蘇伊桐,恍惚的揉着眼睛。

“抓緊我。”柴文訓將她的玉手在腰間鎖緊,他雙腿一較勁,逐雲獸向前躥出老遠。

“喂,有人在喊救命,怎麼還跑快了?”

蘇伊桐猛拍了下柴文訓的肩膀,

“師父,快停下來,有人在喊救命啊!”

生性冷漠的他,自然不肯停下來。

而她,那股子習武之人的俠氣,

頓時從胸中燃起。

“師父,你若再不停下來,我可要跳馬了!”她急了,手猛然間就鬆了,柴文訓嚇了一跳,急急怠住韁繩。

蘇伊桐果真跳下馬就要往回跑。

這女人真是…柴文訓無奈搖頭,撥轉馬頭搶先奔進密林深處。

“這…這什麼腦迴路…你倒是把我帶上啊…”蘇伊桐拖着疲軟的身子,好容易奔至林中一片草地上,就瞧見柴文訓正懷抱着雙手,朝不遠處的大樹下望着。

順着他的漠然的目光尋去,蘇伊桐粗重的喘息霎時間屏住了。

就見一個女子癱坐在樹下,她頭頂的枝椏上盤着一條粗大的棕蛇。

纏伏在樹杈上的蛇身,起碼有碗口粗細,此時正吐着血紅的芯子,探身向女子逼近。

女子身穿鵝黃色的粗布衣裙,看上去不過二十歲的年紀,已然嚇得臉色鐵青縮在草間瑟瑟發抖,一動不敢動。

眼瞧那蛇高昂起蛇頭,露出冷森森的毒牙來,蘇伊桐亦嚇得渾身僵冷。

“師父…快…快…快啊…”她死死拽着柴文訓的衣角,語無倫次。

柴文訓立在原地,冷眼旁觀,

“師父,快救救她,快啊!”

“是公主想要見義勇,自然不需要屬下插手,再說屬下只負責公主的安危,其他人的性命與我何關?”

柴文訓劍眉輕挑,漾起挑釁的笑。

蘇伊桐被那笑氣得語塞,磕磕巴巴說道,

“你…你沒瞧見那是條毒蛇嗎…我…我…我怕蛇…”

此話可不假,不僅是蛇,她從小就怕皮膚光溜長着鱗片的兩棲類動物。

她生在平房,見到壁虎本就是常事,可每一次她都能發出響徹天際,震驚四鄰的慘叫聲。

按照範金華的話,“千年道行一朝喪,區區四腳小獸,就把你嚇出原形了?習武之人的臉可讓你丟盡了!”

聽到她說怕蛇,柴文訓又是一笑,

“那只是條沒成年的金蟒,不是毒蛇,沒有毒。”說著,手向前一揮,做了個“請”的姿勢。

蘇伊桐幾乎要崩潰了,方才確是自己執意要管這閑事,可誰能想到是這種情形啊…

若遇到幾個盜匪無賴搶劫越貨,自己還能抵擋上一陣…

可…可這是…活生生的蛇啊…

比自己胳膊都粗,濕黏的鱗片好像腐敗的盔甲,在陽光下閃着氤氳的金暈,看上去又噁心又不好惹,蘇伊桐渾身的雞皮疙瘩早就起了一層又一層。

“救…救命…”發現身邊有人,黃衫女子帶着哭腔哀求,驚恐的眼神里溢滿了絕望。

“救人一命勝過七級浮屠!”蘇伊桐杏目一瞪,暗下決心,才不能被他看癟了,再說了,自己奮勇上前,如果真有事,他不可能不管不顧。

他總是能帶給她巨大的安全感。

想到這,她橫下心,抄起一根粗樹杈,戰戰兢兢的向前走。

手心裏全是冷汗,走出幾步蘇伊桐回頭一瞧,正撞見柴文訓含笑的眼神。

她的心裏又慌又氣,

“哼,我…我就不信你不管我。”

蘇伊桐邁開步子徑直朝那蛇走去,

她和他卯上了。

察覺到有人靠近,金蟒扭過頭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蘇伊桐,嘴裏不時發出“嘶嘶“之聲,聽得她頭皮發緊。

“姑娘啊…我…我把它撥開…你就趁機快跑啊…”

蘇伊桐神色機警的向地上的女子小聲說道,然後她將手裏抖得如同篩子一樣的樹杈,慢慢朝蟒頭接近。

果然,這一招順利吸引了金蟒的注意,蛇頭昂得更高。

眼見樹杈離自己越來越近,金蟒突然嗖的化作一道金閃,從枝椏上竄了下來,撲向蘇伊桐,速度快得驚人,她根本來不及反應。

“啊——”蘇伊桐大驚失色,緊緊抱住腦袋,蹲身在地。

就覺得一股腥風撲來,她閉緊雙目,心中大呼,

“死定了!就算師父再快,也來不及!”

身旁草聲“簌簌簌簌”,金蟒的目標似乎不是她,而是擦着她的身子,蜿蜒向她身後游去。

“師父!小心啊!”她驚呼着轉身,霎時間驚得目瞪口呆。

方才殺氣騰騰的金蟒,此時正溫順的纏繞在他的肩膀和手臂上,蛇頭更是親昵的貼上他的面頰。

這冷血的動物,看起來竟像有幾分諂媚之色?蘇伊桐簡直覺得自己瘋了…

“師父…你…”她吃驚得說不出話。

柴文訓也不瞧她,而是來到一處低杈前,探出手臂,金蟒依依不捨的攀上了樹杈,緩緩消失在疏枝密葉之間。

一切恢復了平靜,蘇伊桐長長舒了口氣,將黃衫女子攙起,關切道,

“沒事吧姑娘…”

話沒說完,身子就被黃衫女子緊緊抱住,黃衫女子哇哇大哭起來。

蘇伊桐輕撫她的後背,“別怕別怕…沒事了…”

方才那番情景,換做是誰,都會嚇得魂飛魄散吧,

可…師父也太神奇了…

竟然還會御蛇之術?

她向柴文訓投向了敬佩的目光。

“謝謝姑娘的救命之恩啊,姑娘的大恩大德,我…我…”黃衫女子霍的跪倒在蘇伊桐身前,嚶嚶抽泣着。

“姑娘,快起來…也不是我救了你…是…是…他…”

蘇伊桐將她從女地上扯起來,指了指身後的柴文訓。

誰想到,那姑娘緊跑幾步,又跪到柴文訓腳下,“這位俠士,謝謝…謝謝…“

“哎呀,姑娘你快起來吧…快…”

這回,黃衫女子的身子就好像有千斤重,任蘇伊桐怎麼使勁都拽不起來。

等不到他回話,她就是執拗着不起來。

她哭得梨花帶雨,令人憐愛,

而柴文訓的面色,漠然如冰。

蘇伊桐只得朝柴文訓使了個眼色,誰知他眉頭一皺,兀自走遠了。

望着那孤傲的身影,蘇伊桐撇撇嘴,對他這古怪的性格,已是無可奈何。

好言將黃衫女子從地上哄起來,兩個驚魂才定的女子,並肩靠在樹下,閑談起來。

黃衫女子名叫“小蘭”,圓潤的面頰黑里透紅,兩汪明眸好似湖水般清澈,笑起來又似彎月,靈秀可人。

這張娟秀的臉,蘇伊桐竟覺得有幾分熟悉,她像極了…沉花…不知道…沉花還有奶娘現在怎麼樣了…蘇伊桐的心猛然一揪,強迫自己不要想,可她還是聯想到了最壞的結局。

仰起頭,她眼底蓄滿了哀傷的眼淚,她只得努力的眨着眼,不讓淚水流出來。

小蘭姑娘攬住蘇伊桐的手臂,極為親切的喚道,

“姑娘,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名字,你們來自哪裏?”

“我…”斂了心中悲苦,她思量片刻,應道,

“我…我們…來自很遠很遠的地方…在邊境的一個小村子…”

“那姑娘的名字呢?”小蘭追問。

“我姓柴…那位是我的兄長,就是我大哥啦…我們是要去宛城探親…可是路上遇到了強盜,我大哥受了傷…”

蘇伊桐的故事越編越真切,而小蘭姑娘卻聽得漫不經心,因為她正笑意盈盈的望着,樹下那抹頎長的身影——她的救命恩人,

一位玉樹臨風,俊朗脫塵的年輕俠士。

“對了,小蘭姑娘,你知道桃雲村怎麼走嗎?”

“桃雲村?”

小蘭姑娘眼睛一亮,驚喜道,

“我家就在桃雲村啊!我爹還是村長呢!柴姑娘你們來桃雲村嗎?”

好人果然有好報啊…這…真是太幸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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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命情緣懸作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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