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翌王殿下一襲凜凜黑袍,束髮銀冠,面無表情。只有眉宇間,蘊着冷冷的肅殺。
慌亂的關緊了窗,慕容慈神色木然。
慕容延昭走至窗前,面呈慍色,
“現在你知道闖下了多大的禍了?”
慕容慈眼圈紅了,含淚委屈的抽泣着,
“慈兒…慈兒只是氣急…慈兒怎麼也想不到…那妖女傷了…傷了他…他…卻要…帶這麼多兵來擒我…爹爹難道…他真的要治慈兒的罪?要殺了慈兒不成…”
“住口!”慕容延昭粗聲打斷了她的話,緊接着一聲沉嘆,無奈道,
“簡直是胡鬧!那女子只是個立錐小國的貢品,你何須為了她如此妄為?你可知女子擅動軍令,私自出兵那是殺無赦的死罪。就算有慕容家保你,殿下不取你的性命,但他卻可利用此事,退掉他與你的婚約!更會令慕容家在北縉顏面掃地!”
慕容延昭愈說愈氣,花白的鬍鬚氣得簌簌直抖。
“爹爹…”慕容慈抓住慕容延昭的手臂,焦急的問道,“現在該怎麼辦?難道他…真的會將慈兒…”
慕容延昭虎目燎起火星,又轉瞬熄滅,他用寬厚的手掌覆上她冰冷的手背,寬慰道,
“慈兒莫怕,爹爹絕不會讓他碰你一根汗毛!無論發生什麼事,你皆不要踏出這門口。”
慕容慈淚水漣漣的點頭,才勉強吞了幾聲哽咽,又止不住的抽泣起來。
庭院
哐當一聲,青鋒白刃相撞,怒火,正灼燒着趙宗奕深陷的眼底。
他劍上似傾盡了全部的內力,慕容驥感到虎口劇痛,一陣酸麻霎時躥上手臂。
趙宗奕胸前衣衫已然滲出鮮血,慕容驥看得心疼,
“殿下…”
趙宗奕喉嚨突然爆出一聲狂躁的怒吼,劍上力道愈發深甚,慕容驥微一鬆手,他出掌如電,沉重的擊中慕容驥胸口。
慕容驥嗓子腥甜翻湧,哇的噴出碧血,浸染了趙宗奕的黑袍。
青鋒順勢反手一掃,慕容驥胸前立時現出一道火辣辣的血口子,身子也踉踉蹌蹌的站不穩。
二人同時捂着胸口,蹲倒在地上。
身後軍卒皆被這景象驚得驚慌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殿下…這傷詭異無常,莫要再動怒…”慕容驥伸手想去扶他的手臂,
“休要再說!”
趙宗奕咬牙站起身,冷睨着慕容驥,眉宇輕顫,
“從今以後,本王與你,兄弟之情…”
“鬧夠了沒有——”
這聲厲喝,恍如晴天響起悶雷在眾人耳畔邊炸裂,但見玉階上,慕容延昭面沉似水,虎目灼灼。
他用威嚴而沉着的目光掃過趙宗奕的面龐,又望見用他手捂着的衣衫,已然被鮮血染透。
慕容延昭眉一皺,拱手道,
“殿下舊傷未愈,何必搞得如此大的陣勢,不如先行回府療傷去吧。”
趙宗奕將青鋒歸鞘,他忍着劇痛,緩步上前,面色凜然,
“義父,私自出兵,擅遣軍令乃是軍中重罪,本王必要追責到底。”
慕容延昭步下高階,淡然回,
“殿下既然稱老夫一聲義父,那便是知道候府乃是殿下的家。既然是為了一樁家事,殿下何須來勢洶洶,不如退去兵馬。待查明真相之後,再議!”
一句“家事”觸得趙宗奕心中一揪,餘光輕掃,但見慕容驥手捂劍傷,滿面蕭然。
昔日,年少,
這庭院森森,
他習槍,他練箭。
義父對自己授教嚴苛,對驥兄更甚。
二人常拼得渾身酸痛,疲軟無力的癱坐在樹下。
一陣徐風拂面,
他眉目飛揚,笑道,
“驥兄,你說憑本王這槍法,上了戰場,可能殺得敵軍三千?”
他一笑,
“自然!不過,殿下是王,我是臣。這衝鋒陷陣之人,當是我慕容驥。”
他劍眉微蹙,“那怎麼行,你我兄弟乃刎頸之交,他日出征必是同生共死!”
“好!”
慕容驥猛然拍了下趙宗奕酸痛的肩膀,他大呼叫疼,慕容驥朗聲道,
“既然殿下抬愛,你我兄弟便同生共死!殺個痛快——”
最難忘,
初征那年,他十六歲,
烽火連天,似沒有盡頭。
滿腔熱血,渾身是膽,催戰馬,顫金槍,
他如下山的猛虎,
隨長風直衝向前,誓不回頭。
怎料得,在那距離營門幾丈外,
被義父慕容延昭與長兄慕容驥擋在了馬後…
胸前劇痛,逐漸蔓延向四肢百骸,
不及他心頭,百感交集…
忽而,
他眼前又浮現那大紅嫁裙,
來不及看清,轉瞬便零落消散…
錦兒…
慕容慈!
冤有頭債有主!
目光驟然凌厲,趙宗奕昂首迎着慕容延昭幽沉的深眸,冷冷回道,
“義父自小對本王教誨甚深,只有執法嚴明,一視同仁,才可震軍魄,揚國威!今日,本王至此,乃是要捉拿目無軍紀,自在無事之徒。還請義父顧全大局,不徇私情。”
慕容延昭眼底劃過一絲驚訝之色,即而面色驟冷,
“敢問殿下,承恩候府哪裏來得目無法紀之人?”
“隆奎便是人證!”
“一派胡言——”
“一個小小的副將連中軍府的正堂都進不去,如何得令牌,遣精騎?本王府中之事,又是何人暗中窺察,慕容家難逃其責!定要給本王一個交代!”
趙宗奕面色陰鬱,咄咄逼問。
“好——”慕容延昭橫眉厲喝道,
“既然殿下要一個交代,那老夫絕不敢抗令!只是,殿下若是想要定我慕容家的罪,當要隆意聖裁才是!”
說罷,他朝着皇城的方向拱手,虎目漸漸染上薄霧,良久,語氣回緩道,
“殿下不給老夫面子,何不看在老夫陪伴聖上一生戎馬的情分上,將此事留到聖上龍體康健后,再做論處!”
六年前,趙崇琰下令處斬閆家滿門,血債難償,若是真的冤有頭債有主,那他,便是害了閆家百餘口性命的罪魁禍首。
如今北縉江山垂手可得,可每每想起,龍榻上卧病不起的趙崇琰,趙宗奕確是痛心不已。
這心痛又化作烈火,焚灼着他的心,令他有一種快要窒息的無助感。
此時,聽慕容延昭提到趙崇琰,趙宗奕頓感五內翻騰。他目光飄忽,一時竟不再發聲。
突然,身後房門裏傳出一連串異響,非常快,慕容延昭心頭大顫,快步流星奔回正堂。
但見正堂內的幾個侍從,此時皆躺在地上斷了氣,他們眼球凸起,張大着嘴,神色恐懼,就像是被什麼東西活活嚇死的。
“慈兒…慈兒…”
瞧不見慕容慈的影子,慕容延昭慌了神,大聲急喝着。
慕容驥和趙宗奕聞得呼喊,疾步而來,亦是被眼前景象驚得大駭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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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城密林
逐漸恢復知覺的慕容慈,直感身子輕得好像一片樹葉,正被人以一股強大的力道夾在腋下。
耳畔邊的風聲呼呼而過,那人步履如飛,躥縱飛躍。
她怕極了,想叫喉嚨卻緊得發不出一點聲音。
慕容慈頭暈目眩,腦中混沌不堪,拚命回想就是憶不起方才堂里發生了什麼,只記得眼前黑影一晃,便失去了知覺。
突然,自己被拋落在地,摔得生疼。
還沒回過神,肩上被那人戳了一道,喉嚨即刻松活下來。
“你們好大的膽子!”
慕容慈爬起身,朝面前的黑衣男子大喝,卻在看清那霜冷的眉目的瞬間,心中發怵。
那男子生得面容溫雅,卻渾身散發著一股令人生畏的煞氣。
男子漠然不答,
“你是什麼人!敢冒犯本小姐!”慕容慈的喝聲霎時又高几度。
就在這時,身後襲來幽風。
夏血鳶黑裙如煙,落在慕容慈身後。
目光,如刃。
她出掌重重的擊在了慕容慈的后心,
就聽慕容慈慘叫着撲倒在地上,嘴角滲出了血。
她痛苦的轉過身,霎時嚇得頭皮發緊,汗毛豎立。
因為一張如女鬼般慘敗而猙獰的臉,正緩緩向她靠近。
幾日來,夏血鳶屢次三番想潛入承恩候府,奈何次次皆被暮尋出手攔阻。
她不是他的對手,平日裏交手,只是他手下留情。
一日復一日,她變得愈發憤怒而焦躁,就如一隻困在暮尋掌心中的小獸,失了常性,兇猛異常。
終於,害文訓的兇手,就在眼前。
夏血鳶擒住慕容慈的玉頸,虎口嵌着她的喉嚨,將慕容慈活生生的從地上舉了起來。慕容慈頓感快要窒息,痛苦的蹬踹着懸空的雙腳。
柳眉微蹙,夏血鳶直勾勾的盯着慕容慈的臉,一想到那冥淵的傳說,她滿腔凄怨竟一時不知該如何發泄。
她手上的力道愈來愈大,眼看着慕容慈就要斷氣,暮尋抬手握住夏血鳶的玉臂,
“護法,再這麼下去,她會死!”
夏血鳶美目一瞪,
“難道?我還要讓她活不成?”
暮尋手上力道加重了些,
“護法,承恩候定是派出兵馬四處搜尋於她。既然護法要繼續留在北縉境內,尋找少宮主,現在萬萬不能殺她。”
夏血鳶手一松,慕容慈再次摔倒在地,疼得滾出淚來,捂着喉嚨大口大口喘着氣。
良久,才掙扎的站起身,她身子搖搖欲墜,渾身沒有一塊皮肉好受,視線也開始模糊不清。
這恃寵而驕的千金小姐,哪裏受過如此虐待,她淚眼婆娑的指着夏血鳶,嗔喝道,
“你…你…你們是何人?好大的膽子…既然知道我爹爹的厲害,竟敢對本小姐…不敬…我慕容家在北縉哪乃是尊貴無比…你們的狗命…”
夏血鳶盛滿怒火的眼底,驀的掠過一道異樣的光亮,她猛然攥住她的手腕,用滿是新奇的語氣,冷冰冰的念道,
“慕容家?與我有何關係?”
十年來,她用盡奇法,
若能解他的百年之毒。
甚至自己的血又如何。
縱前路坎坷,風雨消磨,
就算劈浪斬波,會粉身碎骨,
她也堅定不移的與他走上復國之路。
只願有一日,
能暮暮朝朝,陪着這心愛的男子,一起看山河遠闊。
她,只為他而活。
夏血鳶萬萬沒有想到,
那讓自己着了魔的男人,
竟然會被這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
害得屍骨無存。
夏血鳶悲憤交加,手用力向外一擰,慕容慈隨之發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她的右臂被生生擰斷。
緊接着,夏血鳶抬掌劈在她的側頸,人瞬間昏了過去。“帶她回宮!”
夏血鳶杏目微眯,射出兩道狠厲的光。
暮尋忙拱手,驚道,
“護法,萬萬不可觸犯宮規啊。靈根只得取將死之人,絕不可因個人恩怨,將活人帶回谷中!”
夏血鳶目光蒼涼如霜,她直凝着暮尋,
“宮規?他害文訓生死未卜,難道不該死嗎?如若文訓死了,我在這世上還有何意義?管什麼宮規…”
她深吸了幾口氣,慕尋以為她恢復了理智,不想夏血鳶從懷中取出一枚黑色藥瓶,臉上緩緩浮出詭異的冷笑,
“若你不照我的話做,我便要讓整個宛城的百姓,來為文訓他陪葬。對我而言,殺一人也罷,屠一城也好…都是一樣的啊。”
夏血鳶的淚,翻滾而落,笑聲也變得愈發凄冷,陰森,隨幽幽晚風,飄蕩在林間。
望着她冰冷的面頰,暮尋心痛如絞,眉頭愈蹙愈緊…
翌王府槭臨軒
耳邊,流水潺潺。
忽然,
一抹如血般鮮亮的紅影,掠過眼前。
正是,他的王妃。
“錦兒…回來…”
趙宗奕探着手,朝那背影疾追。
可任憑他步履如風,
那如蝶般翩然而去的紅影,
卻始終近在咫尺,又觸不到。
“錦兒…不要怕…本王不會傷害你…”
他聲線有些顫抖,帶着絕望。
紅影猛然間停了下來。
趙宗奕欣喜若狂的奔至近前,將她摟緊在懷。
“錦兒!”
指尖,撫過她繾綣如畫的眉目,懷中的她,身穿嫁衣,膚若紅霞,嬌艷絕世。
“錦兒…”
他眼圈潮紅,千言萬語如鯁在喉。
突然,懷中人兒手臂一晃,唰啦撕下麵皮。
露出一張俊朗清秀的男子面孔,
男子附身,單膝跪地,
“屬下有罪,殿下早有令在先,屬下不可幻成公主的模樣…只是…屬下見殿下思人心切,一時急躁,請殿下責罰。”
聲音清澈得如涓涓溪流,恭敬中又隱着幾分落拓的不羈。
竟然是火鳳啊。
趙宗奕霍的擰住火鳳的臂膀,激動不已,
“火鳳…是你…真的是你…快起來…本王不會怪你…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
火鳳仰起臉,綻出融暖的笑,
可那笑卻又緩緩冷去。
淚落,
趙總奕從夢中驚醒,恍惚的喚着,
“錦兒…火鳳…”
殘燭冷茶,無人應,
唯有,淚兩行。。